理论教育 江永礼学研究:走出传统,追求创新

江永礼学研究:走出传统,追求创新

时间:2023-10-2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舉子學尊程朱,如何在尊朱的同時走出朱子學術的束縛,江永的學行經歷提供了借鑒。江氏能够在程朱理學之外堅持學術創新,得益於他廣泛的興趣,以及轉益多師的經歷。江永宗法程朱,轉益多師,在《易》學、禮學、曆法、樂律、音韵方面卓有建樹。如此一來,研究學者如何走出朱子學術影響,對於我們揭示清初學術的源起和轉變有着重要意義。

江永礼学研究:走出传统,追求创新

舉子學尊程朱,如何在尊朱的同時走出朱子學術的束縛,江永的學行經歷提供了借鑒。他的禮學研究源自閲讀《大學衍義補》徵引《周禮》始,他編撰的《禮書綱目》《近思録集注》,明顯地顯示出尊朱旨趣,他甚至直言不諱地宣稱“以朱子爲宗”[60],其《考訂朱子世家》一書,依朱熹《年譜》《行狀》及《宋史》本傳核實記載。

但江永的杰出之處在於,儘管他對於程朱理學有深厚的研究,但并非墨守程朱。他對程朱理學的一些具體見解持批評態度,這使得衛道者對其嚴加指責。如在《禮書綱目》《近思録集注》中,江永不僅自己重編朱子之作,而且在一些有歧義的地方,都以“按語”形式進行辨析,這在衛道者看來屬於大不敬[61]。在江永的其他著作中,對朱熹的説法有很多批評,如《深衣考誤》《昏禮從宜》等[62]。在“卦變”考釋中,江永主張“以相反卦爲卦變”,主要針砭朱子“卦變”説的矛盾。江永一方面大力弘揚朱熹學術,確有功于朱學研究,另一方面又對朱熹學説大加修正,冒犯了衆多的“尊朱學者”,那麽,我們究竟應該如何認識江永對朱熹的態度?筆者以爲,江永學術整體上是尊朱的,比如《禮書綱目》《近思録集注》都賡續朱子著作而作,但在細節上并不墨守程朱,而是針對程朱的錯誤大加批評,是一種學術創新。江永對於朱熹的批評,豐富和完善了朱熹學説的發展,是朱子諍臣和功臣。

江氏能够在程朱理學之外堅持學術創新,得益於他廣泛的興趣,以及轉益多師的經歷。他熟讀程朱著述,也能從漢唐注疏中吸取營養。他不僅從古近代學者中取經,也對同時代學者的研究洞悉入微,在此基礎上,形成了自己博大、專精,崇尚義解,同時不廢考據的學術風格。江永宗法程朱,轉益多師,在《易》學、禮學、曆法、樂律、音韵方面卓有建樹。他在《易》學研究中提出“相反卦爲卦變”的觀點,自叙來自宋代薛温其,只是薛氏“言之不詳,不能推及他卦”[63]。他的禮學研究注意對於前人成果的吸收,和對於當代學者研究成果的借鑒,如《周禮疑義舉要》既引漢宋注解,又引惠士奇、姜兆錫等的考證。他的曆算研究萌發于閲讀《尚書》,後來又通過黄道周《答袁坤儀書》始知地圓,得游子六《天經或問》“詫爲奇書”。三十歲在金陵,借閲《崇禎曆書》,學問驟進。他不僅了解西洋曆法,晚年又私淑梅文鼎,著《翼梅》一書,正梅氏“歲實消長”之説,成一家之言。他的樂律學研究深受蔡元定影響,又結交王蘭生,藉此窺觀李光地學術,還通讀明代朱載堉《樂律全書》寫成《律吕闡微》一書。他的音韵學研究借鑒了吴棫、陳第、顧炎武、毛奇齡、柴紹炳等的成果,并且在與戴震等當代學者的交流中不斷獲取靈感,得到創新和完善。正因爲轉益多師,他的學術思想才没有被禁錮,同時也成就了其研究領域的廣泛和研究成果的卓著。

清代科舉以程朱理學爲圭臬,宋元儒詮釋之四書、五經,是明清科舉考試的標準解釋。清代學者因爲學習舉業,無不受到程朱理學的影響。因此,江永的個案研究具有典型意義。儘管清代學術最爲顯著的轉變以惠棟、戴震爲幟,而這之前的學者幾乎都有着濃厚的理學背景,如見排於江藩《漢學師承記》的黄宗羲、顧炎武,以及被乾嘉學者推尊漢學開山的閻若璩等,即使惠、戴二人及乾嘉以降學者亦受影響。如此一來,研究學者如何走出朱子學術影響,對於我們揭示清初學術的源起和轉變有着重要意義。考察清代學者游弋於舉業和學業的歷程,特别是他們如何對待曾受學術啓蒙的程朱理學的態度,是一個有意義的課題[64]。江永的個案研究表明,深入對程朱理學的習讀,保持獨立思考的头脑,即使對程朱的尊崇也會化成爲補苴程朱的動力。

【注释】

[1]《蘭陵蕭氏二書序》,江永自署“梁昭明太子四十二世裔孫永所編”。

[2]清廷規定的寄籍條件爲有固定財産(房屋、田産、廬墓等),旅居二十年以上,一般爲解决商人流動性而造成的子女教育問題。江永曾祖江國鼎在明清鼎革之際,節縮積累至千金,江氏家族蓋以經商爲生。

[3](清)江錦波、汪世重:《江慎修先生年譜》“康熙二十五年丙寅”條,《北京圖書館藏珍本年譜叢刊》第92册,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9年,第1頁。

[4](清)江永:《學庸圖説序》,《善餘堂文集》,“中央”研究院文哲研究所,2013年,第98頁。

[5](清)戴震:《江慎修先生事略狀》,《戴震文集》卷12,中華書局,1980年,第178頁。

[6](清)江永:《翼梅序》,《善餘堂文集》,第120頁。

[7](清)戴震:《江慎修先生事略狀》,《戴震文集》,第178頁。

[8](清)余龍光:《雙池先生年譜》“乾隆三年四十七歲”條,薛貞方主編:《清代徽人年譜合刊》,黄山書社,2006年,第177頁。

[9](清)江永:《别紙開述》,《善餘堂文集》,第39頁。

[10]康熙四十七年(1708)江氏母親去世,故筆者作此推測。

[11](民國)葛韵芬:《重修婺源縣志》卷23《人物四》,23頁B面,民國十四年(1925)刻本。

[12](清)永瑢等撰:《三禮約編提要》,《四庫全書總目》卷25,中華書局,1965年,第205頁。

[13](清)永瑢等撰:《三禮約編提要》,《四庫全書總目》,第205頁。

[14](民國)葛韵芬:《重修婺源縣志》卷64《藝文三》,6頁A面。

[15](民國)葛韵芬:《重修婺源縣志》卷64《藝文三》,6頁A面。

[16](清)江錦波、汪世重:《江慎修先生年譜》“康熙五十年”條,《北京圖書館藏珍本年譜叢刊》第92册,第2頁。

[17]如《晋公子重耳之亡》,《古文喈鳳》“從叙事技巧方面論述重耳流亡的文本特徵,道出了其中人物之間的主次關係,以及所運用的叙事手法,頗爲中肯”。李炳海、宋小克注評:《左傳》,鳳凰出版社,2009年,第53頁。而汪基對柳宗元《桐葉封弟辨》《與韓愈論史官書》《捕蛇者説》《始得西山宴游記》《鈷鉧潭西小丘記》的評點更是柳氏文學研究中不可或缺之作,對比他家評鑒,更顯其特色,具體可參閲吴文治編:《柳宗元資料彙編》,中華書局,1964年,第396—397頁。

[18](清)程恂:《三禮約編序》,《四庫存目叢書》影印濟南市圖書館藏康乾間敬堂刻本,齊魯書社,1997年,經部第108册,第601頁。

[19](清)汪基:《周禮約編例言》,《四庫存目叢書》影印濟南市圖書館藏康乾間敬堂刻本,第602頁。

[20](清)汪基:《禮記约编引言》,《四庫存目叢書》影印濟南市圖書館藏康乾間敬堂刻本,第669頁。

[21](清)永瑢等撰:《四庫全書總目》卷25《三禮約編提要》,第205頁。

[22](民國)吴廷燮:《周禮約編提要 光緒重刊本》,中國科學院圖書館整理:《續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經部》,中華書局,1993年,第467頁。

[23](清)江奚源:《三禮約編序》,《四庫存目叢書》影印濟南市圖書館藏汪氏敬堂刻本,第599—600頁。

[24](清)張百熙:《奏定初等小學堂章程》,《張百熙集》,岳麓書社,2008年,第114頁。

[25](清)余龍光:《雙池先生年譜》“乾隆三年四十七歲”條,《清代徽人年譜合刊》,第177頁。

[26]姚雪垠:《詞以後清歌文學底解放》,《姚雪垠文集》第17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年,第300頁。

[27](清)程恂:《三禮約編序》,《四庫全目叢書》影印濟南市圖書館藏康乾間敬堂刻本,第600—601頁。

[28](民國)葛韵芬:《重修婺源縣志》卷34《人物八》,第18頁。

[29]參閲趙華富:《徽州宗族族規家法》,趙華富編:《首届國際徽學學術討論會文集》,黄山書社,1996年,第1—33頁。

[30]《禮書綱目采輯群書目》,臺灣商務印書館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1983年,第133册,第1—3頁。(www.daowen.com)

[31]見江永與汪紱的學術通信,(清)余龍光:《雙池先生年譜》“乾隆三年四十七歲”條及“乾隆四年四十八歲”條之江永覆信,《清代徽人年譜合刊》,第176—200頁。

[32](清)余龍光:《雙池先生年譜》“乾隆二年四十六歲”條,《清代徽人年譜合刊》,第175頁。

[33](清)余龍光:《雙池先生年譜》“乾隆三年四十七歲”條,《清代徽人年譜合刊》,第184頁。關於兩人争論的學術叙述,見林存陽:《汪紱與江永之書信往還》,《徽學》第6卷,安徽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266—280頁。

[34]錢穆指出,“汪尚義解,其後少傳人,江尚考核,而其學遂大,則有清一代尚實之風,群流所趨,莫能獨外耳。”錢穆:《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商務印書館,1997年,第341—342頁。

[35](民國)趙爾巽等撰:《清史稿》卷106《選舉一》,中華書局,1977年,第3115頁。

[36]會試名額較少,“歷科大率三百數十名,少或百數十名,而以雍正庚戌四百六名爲最多,乾隆己酉九十六名爲最少。”《清史稿》卷108《選舉三》,第3158—3159頁。而鄉試中式舉人與應試生員的比例在1∶30—1∶100之間,競争亦十分激烈,見《皇朝政典類纂》卷192《選舉三》,席裕福、沈師徐輯:《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續輯》第92輯,文海出版社,1982年,第891册,第3232—3242頁。

[37](清)何應松:《休寧縣志》,成文出版社有限公司影印本,1985年,第360頁。

[38](清)程恂:《朱子經濟文衡序》,《朱子全書》第27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764頁。

[39](清)程恂:《三禮約編序》,《四庫全目叢書》影印濟南市圖書館藏康乾間敬堂刻本,第601頁。

[40](清)江永:《禮記訓義擇言引》,臺灣商務印書館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1983年,第128册第289—290頁。

[41](清)余龍光:《雙池先生年譜》“乾隆四年四十八歲”條,《清代徽人年譜合刊》,第179頁。

[42]論難發生在乾隆六年二月十六日,(清)江永:《答程慄也太史書》,《善餘堂文集》,第120頁。

[43](清)戴震:《江慎修先生事略狀》,《戴震文集》,第181頁。

[44]漆永祥:《漢學師承記箋釋》,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493—494頁注釋8。

[45](清)江永:《答程慄也太史書》,《善餘堂文集》,第38—39頁。

[46]武英殿本《周禮義疏》跋語之後所附的纂修名單上有吴紱,他與方苞之間的關係見林存陽:《三禮館:清代學術與政治互動的鏈環》,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8年,第86、122頁。方苞曰:“余平生不肯以文假人,而承修《周官》,甚賴吴編修紱能輸其力。”(《方苞集外集》卷8《柏村吴氏重建宗祠記》)不過方苞乾隆四年被革職,但仍留書局編書。據全祖望記載,由於方苞被革職,“荆谿人吴紱者,公所卵翼以入書局,至是(方苞被革職——筆者注)遂與公爲抗,盡竄改公之所述,力加排詆。”(全祖望《鮚埼亭集》卷17《前侍郎桐城方公神道碑》)

[47](清)官獻瑶:《刻儀禮紃解序》,(清)王士讓:《儀禮紃解》序言3頁B面,清乾隆三十五年張源義刻本。吴紱亦爲本書作序。

[48](清)戴震:《江慎修先生事略狀》,《戴震文集》,第181頁。引文中“《禮儀》”應作“《儀禮》”,王昶《湖海文傳》及錢大昕《江先生傳》均作“《儀禮》”,此爲校點本據段玉裁經韵樓本《戴東原集》誤倒所致。

[49]林存陽:《三禮館:清代學術與政治互動的鏈環》,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8年,第86頁。

[50](清)杭世駿:《道古堂文集》卷4《禮例序》,《續修四庫全書》影印光緒四年汪曾唯增修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426册,第16頁。

[51](清)江永:《翼梅序》,《善餘堂文集》,第120頁。

[52]引文見梅瑴成:《五星管見》識語,《梅氏叢書輯要》本。兩人交往的學術叙述見郭世榮:《梅瑴成對江永:〈翼梅〉引起的中西天文學之争》,《自然辯證法通訊》2005年第5期,第79—84頁。

[53]江氏學術在北京學術圈的影響亦有賴於戴震入京後的大力播揚。錢大昕記載:“前遇足下(戴震)于曉嵐所,足下盛稱婺源江氏推步之學不在宣城下,僕惟足下之言是信,恨不即得其書讀之。頃下榻味經先生邸,始得盡觀所謂《翼梅》者,其論歲實、論定氣,大率祖歐羅巴之説而引而伸之,其意頗不滿于宣城,而吾益以知宣城之識之高。何也?宣城能用西學,江氏則爲西人所用而已。”(清)錢大昕:《潜研堂集》文集卷33《與戴東原書》,清嘉慶十一年刻本。

[54]這里的閲卷指改閲學生平時作文,包括講學活動等,并非改閲鄉試試卷,一則本年并非鄉試的子、卯、午、酉年份,也無恩科;一則江永無鄉試閲卷資格。

[55](清)戴震:《江慎修先生事略狀》,《戴震文集》,第181頁。

[56]關於程恂去世的時間,蔡錦芳亦有考證,認爲程氏大概去世於乾隆十三年至十五年間,見氏著《戴震生平與作品考論》,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6—7頁。

[57](清)汪中:《大清故貢生汪君墓志銘》,《述學·别録》,《四部叢刊》影印無錫孫氏藏本。標點參閲戴慶鈺,涂小馬校點本《述學》,遼寧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133頁。

[58](清)江錦波、汪世重:《江慎修先生年譜》“乾隆十八年七十三歲”條,《北京圖書館藏珍本年譜叢刊》第92册,第6頁。

[59]程瑶田本人《年譜》亦缺少對拜師江永時間的準確記叙,江氏《年譜》中亦無具體記載。羅繼祖:《程易疇先生年譜》,《清代徽人年譜合刊》,第318—321頁。

[60](清)江永:《禮書綱目序》,《叢書集成續編·經部》第11册,上海書店出版社,1994年,第153頁。

[61]前述按照同邑汪紱的意思,對朱子的尊崇最重要的是“措之動履”,而不是江永的“增損櫽括”,(清)余龍光:《雙池先生年譜》“乾隆三年四十七歲”條,《清代徽人年譜合刊》,第184頁。

[62]徐到穩:《江永反朱思想及其對戴震的影響——基於新見文獻〈昏禮從宜〉的研究》,《雲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3期,第41—47頁。

[63](清)江永:《河洛精藴》,學苑出版社,2012年,第135頁。

[64]清軍入關後,迅速恢復了科舉考試,儘管一些遺民,如顧炎武、黄宗羲、傅山等人,以“不出仕”“不應舉”昭舉其不合作態度,但亦有士人,尤其是北方戰亂區的學者,如魏裔介、湯斌等,傾向於與新政權合作。但隨着時間流逝,遺民們復國無望,加上士人僅能依靠科舉的狹窄出路,從第二代遺民開始,他們又主動應舉做官。至乾隆時期的大學者戴震,更是先後六次主動參加科舉考試。由於科舉及第的名額極少,大多數學者的家境并不豐裕,在應付舉業的同時,生計問題凸顯。於是塾師成爲熱門職業,一方面,塾師工作解决了基本的生計問題。另一方面,塾師有着大量的餘暇,而主顧一般擁有良好的學術藏書,這爲學者的學術研究提供了條件。學者兼職塾師的江永即是一例,許多和江氏一樣的學者亦曾致力於舉業,因此江永的例子具有典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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