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北宋到公元十一世纪下半叶,更新的儒家分成两个不同的学派,分别以周敦颐的两个学生,程颢、程颐两兄弟为创始人,他们被称为“二程”。这真是一种历史的可喜巧合。弟弟程颐(公元一〇三三至一一〇八年)创立了自己的学派,由朱熹(公元一一三〇至一二〇〇年)集大成,史称“程朱学派”或“理学”。哥哥程颢(公元一〇三二至一〇八五年)创立了另一个学派,由陆象山(公元一一三九至一一九三年)和王守仁(号阳明,公元一四七二至一五二八年)完成,史称“陆王学派”或“心学”。程氏兄弟并未意识到他们创立的两个不同学派具有何等重要的意义,但是由朱熹和陆象山开始的学术争论,直到今天也仍然在进行着。
在以下各章里,我们将会看到,这两个学派所争论的主要问题乃是哲学的根本问题。用西方哲学的语言来说,他们所争论的问题是:自然中的规律,是否为人头脑中的臆造,或宇宙的心的创作?这是柏拉图学派的实在论和康德学派的观念论历来争论的中心问题,可以说,也是形而上学的中心问题。这个问题如果解决了,剩下的争论就不多了。在这一章里,我不准备对这个问题进行详尽的讨论,只是指出中国哲学史上对它进行探讨的开端。
程颢对“仁”的认识
程氏兄弟是河南人。年长的程颢,号明道,世称“明道先生”;他的兄弟程颐,号伊川,世称“伊川先生”。他们的父亲和周敦颐是朋友,和张载是表兄弟。因此,程氏兄弟在年轻时曾受到周敦颐的教诲,后来又常和张载进行学术探讨。还有,他们和邵雍住处相隔不远,可以经常相聚。这五位哲学家之间的密切往还,成为中国哲学史上的一段美谈。
程颢十分称许张载的《西铭》,因为它所揭示的“万物一体”这个主题也是程颢哲学的中心。程颢认为,人达到视自己与万物一体正是“仁”的主要特征。他说:“学者须先识仁。仁者,浑然与物同体。义、礼、知、信皆仁也。识得此理,以诚敬存之而已,不须防检,不须穷索。……此道与物无对,大不足以名之,天地之用皆我之用。孟子言‘万物皆备于我’,须反身而诚,乃为大乐。若反身未诚,则犹是二物有对,以己合彼,终未有之,又安得乐?《订顽》(即《西铭》。——引者注)意思乃备言此体。以此意存之,更有何事?‘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未尝致纤毫之力,此其存之之道。”(《河南程氏遗书》卷二上)
在本书第七章里,我曾就程颢所引孟子说的一段话加以讨论。人应当有所为(“必有事焉”),但不要“揠苗助长”。这是孟子养其浩然之气的方法。新的儒家十分推崇这段话。程颢更认为,做人的第一要务就是要懂得万物一体的道理;然后,牢记这一点,并且真诚用心去做,这就够了。人若日积月累地这样下功夫,就会真正感觉到自己和万物融为一体。程颢所讲的“真诚用心去做”,是提醒人要下功夫,但又不是矫揉造作。这便是程颢所说的“心勿忘,勿助长。未尝致纤毫之力,此其存之之道”。
程颢和孟子的区别在于:程颢对“仁”的诠释带有更多形而上学的意味。“易传”《系辞下》有这样一句话:“天地之大德曰生。”这里的“生”字,可以理解为“产生”,也可以理解为“赋予生命”。在本书第十五章里,我把“生”解释为“产生”,因为那样解释和“易传”的全部思想可以更加和谐。但是在程颢和其他新的儒家的思想里,“生”的含义主要是“生命”或“赋予生命”。他们认为,万物本性天然是向着生命,这便是天地之仁。
在中国传统医学里,把人身体麻痹称为“不仁”。程颢说:“医书言手足痿痹为不仁,此言最善名状。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莫非己也。认得为己,何所不至?若不有诸己,自不与己相干,如手足不仁,气已不贯,皆不属己。”(《遗书》卷二上)
因此,在程颢看来,万物之间有一种形而上的内在联系。孟子所称的“恻隐之心”、“不忍人之心”,正是表现出人和万物之间的这种内在联系。然而,人们的“不忍人之心”往往被私心或欲望(或称“私欲”)所蔽,使人丢失了原有的与万物一体的意识。人所需要的是记起自己与万物原是一体,真诚用心地照着去做。这将使人逐渐恢复与万物一体的意识。这便是程颢的哲学主张。后来陆象山和王守仁又把这思想更细致地予以发挥。
程朱的“理”的观念的来源
在前面第八章里,我们看到,早在先秦时,公孙龙已经明确区别共相和事物本身,指出它们不是一回事。他提出,即便世上没有任何白的东西,白的共相仍然存在着。公孙龙似乎看到了柏拉图所分辨的“两个世界”——永恒的世界和在时间流程中的世界、可认知的世界和可见的世界。但是,后来的中国哲学家没有对这个思想继续发挥,名家在中国哲学中也不占主要地位。结果是这种思想朝另一个方向发展。直到一千多年之后,中国哲学家才又再次注意到永恒观念这个问题。再次提出这问题的两位哲学家便是程颐和朱熹。
程颐和朱熹的哲学并不是先秦名家的继续。他们对公孙龙和新道家所讨论的“名理”并未在意,本书第十九章里已经讨论了这个问题。他们的“理”的观念直接来自“易传”。在本书第十五章里,我曾经指出,道家所讲的“道”和“易传”所讲的“道”有所不同。道家所讲的“道”是宇宙万物所由出的“太一”,“易传”所讲的“道”则是宇宙万物中每一类事物内含的原理。程颐和朱熹正是从“易传”所讲的“道”,发展出他们所讲的“理”。
程颐和朱熹所受的直接启发可能是来自张载和邵雍。在上一章里,我们看到张载用“气”的聚散来解释万物的生成和消灭。张载的这个理论有一个缺陷,就是无法解释万物为什么分成不同的门类,即便我们接受花和叶都是由“气”聚而生,还是无法解释为什么有的成为花,而有的成为叶。程颐和朱熹的“理”的观念便是针对这一点而提出的。他们认为,我们所见的宇宙,不仅是“气”聚而生,还因为其中有它各自的“理”;万物各从其类,因为“气”的聚结,各依不同的“理”。花之所以成为花,是因为它的“气”按照花的“理”而聚结,于是便生成为花;叶所以成为叶,是因为它的“气”是按照叶的“理”聚结,因此便生成为叶了。
邵雍的图解也推进了“理”的概念的形成。按照邵雍的说法,他的图解正是为了说明事物演化的规律。这个事物演化的规律不仅早在有图解之前便已存在,并且在各类事物出现之前,便已经存在了。邵雍认为,在六十四卦产生以前,《易经》的思想早已存在了。程氏兄弟中有一位引邵雍诗说:“尧夫诗:‘……须信画前原有易,自从删后更无诗。’……此意古原无人道来。”(《遗书》卷二上)这个理论和新实在论者的理论相同,后者认为,在数学诞生之前,已经有了数学的全部道理。
程颐的“理”的观念
如果把张载和邵雍的哲学结合起来,就相当于希腊哲学家们所讲的事物形式和质料的区别。程颐和朱熹对这个区别说得非常清楚。他们——也如同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一样——认为世上的事物,其所以能存在,必须有一个“理”,而且居于某个“物”之中。如果有一物,就必有一理。但如有一理,可能有,也可能没有与它相应的物。这个道理,程朱称之为“理”;与“理”相应的“质料”,程朱称之为“气”。如果把朱熹的理论体系和张载的理论体系相较,则朱熹所讲的“气”,比张载所讲的“气”要抽象得多。
程颐还区别“形而上”和“形而下”。这两个概念的来源也是出自“易传”,《系辞上》说:“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在程朱的思想体系中,这个区别相当于西方哲学中的“抽象”与“具体”。“理”乃是“道”,是“形而上”,或如西方哲学所说的“抽象”。至于“器”,程颐和朱熹用以指个别事物,或如西方哲学所说,是“具体”的。
按程颐的说法,“理”是外在的,人对“理”,既不能增一分,也不能减一分。他说:“这上头来,更怎生说得存亡加减?是佗元无少欠,百理具备。”(《遗书》卷二上)又说:“百理俱在,平铺放着。几时道尧尽君道,添得些君道多;舜尽子道,添得些孝道多?元来依旧。”(同上)程颐还描绘形而上世界是“冲漠无朕,万象森然”。(同上)意思是说,在形而上世界里,虚无一物,却又万物俱陈。虚无一物,因为其中没有具体事物;万物俱陈,因为万物的“理”都在其中。“理”是客观存在着的,无论现实世界中有没有它的具体实例,也不在于人是否知道它们。
程颐的精神修养方法见于他所说的一段名言:“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遗书》卷十八)在中文里,“敬”的意思是严肃、真诚,心不分散。上文已经提到,程颢也说,学者必须首先认识万物本是一体,“识得此理,以诚敬存之”。此后新的儒家都十分看重一个“敬”字,以此作为精神修养的关键。周敦颐强调的是“静”,程朱强调的是“敬”;以“敬”字取代“静”字,正表明更新的儒学在精神修养方法上和禅学的进一步分道扬镳。
在第二十二章里曾经指出,新的儒家强调修养须下功夫。虽说人的最终目标是无所用心,但为达到无所用心,还是要用很大气力的。对这一点,禅师们不大提及,周敦颐主“静”,也不着重讲修养须用的功夫。程朱强调一个“敬”字,就把修养须用功夫这一点凸显出来了。
修养须要“敬”,那么,“敬”什么呢?这是更新的儒学两派之间争论的一个问题。在下面的两章里,还会回到这个问题上来。
陶冶感情的方法
在第二十章里,我说到王弼的理论,认为圣人“有情而无累”。《庄子》也说:“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应帝王》)这是说,一个接近于完美的人,心如明镜,不为物所移,对外物无求无待;物来而对应,但不存之于心。因此,接近完美的人能在对应中战胜外物,而不为外物所伤累。王弼的看法,似乎是从庄子的思想中引申出来的。
新的儒家所讲陶冶感情的方法和王弼的主张是一脉相承的。它的要旨是把感情和私己分开。程颢在《答横渠先生定性书》(论“定性”,实际是“定心”,即孟子所说“不动心”)中说:“夫天地之常,以其心普万物而无心;圣人之常,以其情顺万物而无情。故君子之学,莫若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人之情各有所蔽,故不能适道,大率患在于自私而用智。自私则不能以有为为应迹,用智则不能以明觉为自然。……圣人之喜,以物之当喜;圣人之怒,以物之当怒。是圣人之喜怒,不系于心而系于物也。”(《明道文集》卷二)
在答张载的这封信里,程颢讲,圣人有喜有怒,情顺万物;有情无私,廓然大公;对应自然,一无智巧。这和周敦颐所说的“静虚动直”是一个意思。前面第二十三章论到周敦颐时,从《孟子·公孙丑章句上》中所引“见孺子将落井”时人的自然心情,这个例证为程颢在这里所说,圣人喜怒,不系于心而系于物,也一样适用。
按照程颢的看法,圣人也有快乐,有愤怒。但由于圣人心怀天下、客观公正,因此圣人的各种感情乃是宇宙中客观的现象,并不特别与个人联结在一起。圣人的快乐和愤怒是因为外界的事物值得引起快乐或愤怒,于是在圣人心里引起相应的感情。又由于圣人的心如同明镜一样反照外界事物,当外物移去时,它引起的感情反应也就消逝。因此,圣人虽有感情,却不会陷入感情的网罗。让我们再回到前面援引过的“见孺子将落井”的故事,如果一个人处于这样的时刻,他的自然反应就是冲过去抢救孩子。如果救回了孩子,他自然感到高兴;如果孩子已抢救不及,他自然是哀伤。但由于他的行动不是出于私己,事过以后,感情又会趋于平静,因此,不会陷入感情的网罗。
新的儒家常用的另一个例子是颜回的故事。《论语·雍也》章记载,孔子称许颜回“不迁怒”。通常人们在发怒的时候,往往会把怒气转移发泄在与他发怒这件事无关的人或物件上头,这便是“迁怒”。新的儒家对孔子的这句话十分认真,认为在颜回这个完美仅次于孔子的人身上,“不迁怒”是他的一个极重要的品质。对此,程颐评论说:“须是理会得因何不迁怒。……譬如明镜,好物来时,便见是好;恶物来时,便见是恶。镜何尝有好恶也?世之人固有怒于室而色于市。……若圣人因物而未尝有怒。……君子役物,小人役于物。”(《遗书》卷十八)
因此,在新的儒家看来,颜回不迁怒是因为他的感情并不和私己联结在一起。一事来临,可能在他心里引起某些感情,但这种感情都是由于外物与自我无关,因此,在转向其他的人或事物时,无怒可迁。人心里对外界的反应包括了感情上的反应,但却不应让自己成为感情的掳物。颜回以“不改其乐”被孔子称许,新的儒家对这种“乐”也推崇备至。
寻孔颜乐处
在第二十章里,我曾说,新的儒家试图从名教(道德、礼制)中寻求快乐,这是指生命的快乐,而不是指寻求一点生活的乐趣。寻求快乐,对新的儒家来说是一件大事。例如,程颢说:“昔受学于周茂叔(即周敦颐——引者注),每令寻仲尼、颜子乐处,所乐何事。”(《遗书》卷二上)在《论语》里,有很多段落记载孔子和弟子们的“乐”。新的儒家经常援引的有如:
“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论语·述而》)
“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论语·雍也》)
《论语·先进》里还记载,有一次,孔子和四个弟子在一起谈话,孔子让弟子们各抒其志。一个说,希望成为一国的军事统帅。另一个说,希望在一个小国负责经济发展,三年经济起飞。还有一个,希望充当国家典礼局长。问到第四个弟子曾点,他一直自己弹琴,没有在意别人谈什么。孔子问到他时,他回答说:“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音雨,古代祭天祈雨的羽舞),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对上述第一段,程颐分析说,吃糙米,饮凉水,并不给人什么乐趣,这两章的意思是说,尽管生活如此清苦,孔子仍然不改其乐。对第二段,程颐解释说:“箪、瓢、陋巷,非可乐也,盖自有其乐耳。‘其’字当玩味,自有深意。”(《遗书》卷十二)程颐这样分析是对的;但孔、颜究竟乐在何处?问题还没有得到解答。(www.daowen.com)
曾有一位鲜于侁(音伸)问程颐说:“‘颜子何以能不改其乐?’正叔(程颐别号)曰:‘颜子所乐者何事?’侁曰:‘乐道而已。’伊川曰:‘使颜子而乐道,不为颜子矣。’”(《二程遗书·外书》)程颐的这个回答很像禅师们的回答,这是朱熹编纂《二程遗书》时,不把这段收入正文,而把它列入《外书》的缘故。但是,这段话确有一定的道理。圣人的快乐是他内心状况的自然反照,即周敦颐所说的“静虚动直”,也可以用程颢所说“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来描述。圣人如果停留于“乐道”,则他和道、主观和客观还是分离的;圣人以己为乐,是因为他已经和道合为一体,乐的主体和乐的客体已经结合,圣人所乐的正是存在的这种状态。
新的儒家的这种看法也反映于对上面第三段《论语·先进》引文的解释。朱熹对这段话解释说:“曾点之学,盖有以见夫人欲尽处,天理流行,随处充满,无少欠阙。故其动静之际,从容如此。而其言志,则又不过即其所居之位,乐其日用之常,初无舍己为人之意。而其胸次悠然,直与天地万物上下同流,各得其所之妙,隐然自见于言外。视三子之规规于事为之末者,其气象不侔矣。故夫子叹息而深许之。”(《论语集注》卷六)
在第二十章里我曾谈到,风流的主要特性在于心超脱于万物的畛别之上,率性而行,自事其心,不求取悦于人。在朱熹看来,曾点正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快乐,因为他实践了风流的真精神。从朱熹的这番话里,我们也能体会到新的儒家有一种浪漫主义的气息。前面我曾说过,新的儒家从名教中寻求快乐;同时,还要看到,新的儒家并不把名教和自然对立起来,而是把名教看作自然的发展。在新的儒家看来,这乃是孔孟思想的真谛。
新的儒家是否成功地实践了他们自己的思想主张呢?是的,他们确实这样实践,并且获得了成功。下面的两首诗,第一首的作者是邵雍,第二首的作者是程颢。从诗中可以看出,邵雍是一个快乐的人。程颢称他为“风流人豪”。他把自己的住所命名为“安乐窝”,自号“安乐先生”。下面这首诗的题目是《安乐吟》:
安乐先生,不显姓氏。
垂三十年,居洛之涘。
风月情怀,江湖性气。
色斯其举,翔而后至。
无贱无贫,无富无贵。
无将无迎,无拘无束。
窘未尝忧,饮不至醉。
收天下春,归之肝肺。
盆池资吟,瓮牖荐睡。
小车赏心,大笔快志。
或戴接篱,或著半臂。
或坐林间,或行水际。
乐见善人,乐闻善事。
乐道善言,乐行善意。
闻人之恶,若负芒刺。
闻人之善,如佩兰蕙。
不佞禅伯,不谀方士。
不出户庭,直际天地。
三军莫凌,万钟莫致。
为快活人,六十五岁。
(《伊川击壤集》卷十四)
程颢的诗,题为《秋日偶成》:
闲来无事不从容,睡觉东窗日已红。
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
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
富贵不淫贫贱乐,男儿到此是豪雄。
(《明道文集》卷一)
达到这种精神境界的人堪称是英雄,因为他们是不可征服的。但他们不是通常的所谓“英雄”,而是“风流人豪”。
也有些新的儒家批评邵雍过分夸张了自己的快乐,但对于程颢,则没有这样的批评。我们总算找到了中国式浪漫主义(风流)和古典主义(名教)结合的最美好的实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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