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在旧金山参加中美文化对话,一次晚宴,与茅威涛同席,得以晤识。她说今年有国家大剧院的演出,届时请我往观。没有想到竟是关于天一阁藏书楼的戏,可谓深获我心。我国历来有私家藏书的传统,明代尤盛。天一阁始建于明嘉靖年间,创楼阁主范钦,趁为官之便,广收图籍,归诸阁藏。范钦死后,其子范大冲继乃父之志,“代不分书,书不出阁”,蔚为大观。但中经明清易代,范氏一家保藏典籍的精神,用惊天地泣鬼神不足以形容。
越剧《藏书之家》就是以此为背景,以李卓吾《藏书》和《焚书》的合璧为收藏理想,展现天一阁传人范容以书为性命的文化精神。人物和故事虽为文学虚拟,但环境氛围、精神脉理不失历史本真,自是那一时代所可以而能够发生之人生纠结之悲剧。富商千金花如笺的到来,使藏书与婚姻和爱情,发生了错综变乱不知谁可的戏剧性。花如笺是范容兄长范迁所订之才女,婚期到,兄未归,姨娘侍书遂有以弟代兄迎娶之议。谁知此千金是歆慕天一阁已久的超级书迷,自己找上门来,不顾阁规,非要登楼披览藏书不可。
正在这时,藏有李贽《焚书》的孙知府,以十万两待价而沽。范容目睹至宝,惊喜万状,可囊中羞涩,无法如愿。花如笺愿出资,条件是上楼看书。如此两难三曲,搅扰得范容身心俱碎。恰兄长范迁在扬州抗清殉国,花如笺在范家的合法身份发生动摇。周折万难中范容和嫂嫂如笺萌生了爱情。谁知孙知府又来添乱,声称只要如笺嫁到孙家,《焚书》即可归阁成合。那么,要人还是要书?人合还是书合?范容愁肠百结,痛苦万分。
矛盾痛苦中饰演范容的茅威涛的唱段有多精彩,不在现场观听绝难想象。这位“百花公主”的超绝演艺,这次算是领略了。去年旧金山的一曲清唱,只看到了她脱俗的书卷气,这次则声情并茂,神采飞扬,一人可控全场。其他角色也不寻常,饰演花如笺的陈辉玲,饰演侍书夫人的洪瑛,饰演孙知府的董柯娣,唱做俱见功底风姿。场次转承,配之以“天一生水,地六成之”的吟唱,我辈爱书喜韵之人不免如醉如痴矣。
难得的是剧情紧凑,章法简洁,不黏不滞,如流水行云。韵白词法亦不脱晚明的文化环境,大体做到了贴切人物,典雅有文。唯当爱书和爱人痛心裂肺不得开交之际,花如笺突然舍身去嫁孙知府,虽说是为了《焚》《藏》二书在天一阁的合璧,观众终有不近常情之憾。盖视图籍为生命,体现一种精神的绝对价值,而纯洁的爱情,则为永恒价值。在两种永恒面前去取,势必陷入自我偏执。
其实现成的两全之法,莫过于当清兵临宁之时,孙知府抗而不敌,以身殉国。就义前留下遗书,以《焚书》敬献天一阁,既表对如笺的爱慕之情,又成全范容爱书合璧之愿。试想,如此结局,解一套而成三美,范容、如笺、孙府座,均无伤无损无愧无疚地标立于当时之史册和今日之舞台,岂不乐哉,何其快哉!(www.daowen.com)
《藏书之家》戏是好戏,演员是好演员,唱腔是好唱腔,只可惜演出场次太少。京城两露头角,便打道回府了。
今世何世兮,鲜有书香。
今时何时兮,浮华相尚。
大学攀比兮,竞数富商。
论婚嫁娶兮,先问住房。
全民阅读兮,老鼠巡航。
斯时斯世,此情此境,《藏书之家》的启示意义,自不待言。我愿意有更多的人看到茅威涛和她的团队的演出。因为书的聚散,往往折射文化传承与社会变迁,书的命运就是文化的命运。
原载2011年9月21日《中华读书报》
暨11月15日《中国文化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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