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费正清:在哈佛大学与傅高义教授的对话,回忆八十年代的西方皇帝

费正清:在哈佛大学与傅高义教授的对话,回忆八十年代的西方皇帝

时间:2023-10-2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1999年2月2日下午5时至7时、2月18日下午5时30分至7时30分,我以哈佛访问学人和《中国文化》与《世界汉学》主编的身份,与哈佛大学费正清东亚研究中心主任兼亚洲研究中心主任傅高义教授作了两次访谈对话。访谈时内子陈祖芬在座,地点在傅高义教授寓所。费正清是1929年哈佛毕业,然后在英国牛津大学进修,1932年到北京学习中文,一度担任清华大学的讲师。1936年开始在哈佛任教。美国的中国学,和费正清是分不开的。

费正清:在哈佛大学与傅高义教授的对话,回忆八十年代的西方皇帝

1999年2月2日下午5时至7时、2月18日下午5时30分至7时30分,我以哈佛访问学人和《中国文化》与《世界汉学》主编的身份,与哈佛大学费正清东亚研究中心主任兼亚洲研究中心主任傅高义(Ezra F. Vogal)教授作了两次访谈对话。话题围绕“哈佛的中国学与美国的中国学”以及“您怎样看现在的中国”和“中美关系的检讨与展望”三个方面的内容。傅是美国研究中国问题和日本问题的资深学者,主要著作有《重整旗鼓——重建美国的实例分析》《日本的中产阶级》《日本第一》《先行一步:改革中的广东》《与中国相处:二十一世纪的美中关系》等。访谈时内子陈祖芬在座,地点在傅高义教授寓所。此是第一次访谈,其中关于哈佛中国学泰斗费正清的部分尤其好看。

刘梦溪:尽管我们不赞成世纪末和“人类的末日”有什么关联,但处此世纪转换之际,还是容易引发我们许多联想。比如中美关系,在即将过去的二十世纪是怎样一种情况,有哪些问题值得检讨,下一个世纪会怎样发展?不仅中国人,美国人实际上也很关心。当然这些问题未免太大,那么,我们不妨从小一些的问题着手。您可否谈谈美国的中国学?或者再小一点,谈谈哈佛的中国学。哈佛的中国问题研究,在美国学术界居于怎样的位置?与美国其他大学的中国研究有哪些相同之处和不同之处?哈佛的好多个机构都涉及中国学问题,例如费正清东亚研究中心、亚洲中心、东亚语言与文明系、燕京学社,以及历史系,等等。这些单位怎样分工?怎样互动?您作为费正清东亚研究中心主任兼新成立的亚洲中心主任,应该是这个问题最具权威性的发言人,所以希望听到您的高见。当然,我也很想知道您的中国学的理念是什么。我说的学科理念,按中国的学术传统,应包括学问的宗旨、追寻的目标等等。

傅高义:研究中国,当然欧洲开始得早,他们从学习语言文字入手,注意历史文化。美国是在“二战”之后,学习中国语言文字的人多了起来,后来比欧洲多得多。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美中关系出现了断裂。那时和中国关系密切的人,会受到迫害,还有的丢了工作,有的受心理压迫。当时的中国研究发展不大,研究者的方法停留在战前时期。费正清是1929年哈佛毕业,然后在英国牛津大学进修,1932年到北京学习中文,一度担任清华大学的讲师。1936年开始在哈佛任教。打仗时,他有时在重庆,有时在华盛顿。战后1946年,又回到哈佛。美国的中国学,和费正清是分不开的。他不仅自己做研究,而且做组织上的推动,努力把中国学变成美国大学比较强的一部分,开拓了政治的、经济的和历史、比较文化学各个研究的领域,培养了很多人。哈佛东亚研究中心成立于1956年,费正清担任主任。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的麦卡锡时期,他也遇到过麻烦。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情况逐渐有了变化,人们开始意识到中国是大国,不能无视。一些年轻人、大学毕业生很想了解中国,他们有的在大学先学两年语言、历史之后,继续读博士学位,学科包括社会学、政治学人类学等等。也不光是哈佛,哥伦比亚大学、华盛顿大学、康奈尔大学、斯坦福大学学府,都设立了亚洲和中国研究的课程,而且彼此有所互动与协调。

刘梦溪:你是说美国的中国学,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之交是一个分水岭,可那个时候中美之间还不能正常交流,这种情况下中国研究都包括哪些方面的内容呢?资料来源如何?您的研究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傅高义:美国的中国学,主要侧重现代中国的研究,这是与传统汉学的不同之处。我1958年在哈佛拿到博士学位,然后到耶鲁,从耶鲁回来,就在哈佛任教了。我收集材料做研究是在1963年,当时没法去内地,觉得最好是在香港。那时香港有个服务中心,资料比较丰富,很多关于中国的报刊我是在那里看到的。还有从内地出来的一些人,包括做生意的人,听他们谈话都可以得到相关资料。哈佛大学大多数教授,只认识学术界的人,和商人接触很少,但在香港,有接触商人、政治人物的机会。当时东欧的人可以去北京,西欧就难一些。在香港能见到世界各国的各方面的朋友。

刘梦溪:就是现在香港中文大学的服务中心吗?

傅高义:是的,1990年左右搬到了中文大学。美国研究中国问题的学人,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以后可以到中国去了。开始人数比较少,主要是一些代表团、友好人士,前去参观,不过很多地方不开放,局限很大。再往后,两国关系改善,可以到中国学习了。我的第一本关于中国的书《共产主义下的广州:一个省会的规划与政治(1949—1968)》,就是那个时候写出来的,向西方读者介绍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到“文革”时期的广东的情况。1980年,我在中山大学工作了三个月,1987年又有三个月,1988年一个月。因为马萨诸塞州和广东有非常密切的关系,而马州州长是我的朋友,于是就去了。在那里认识了许多朋友,如梁灵光省长、副省长张高丽(现在到深圳了)等。他们需要国外投资,我的第一本书他们觉得还有一些用处。我写书,是客观的写法,不能光写好处。1987年广东请我去,给我很多帮助,我可以在全省跑来跑去,看到一个南方省份率先改革的实例。这样就有条件写《先行一步:改革中的广东》这本书了,这是我研究中国的第二本书。

刘梦溪:在美国研究中国问题的学者中,您研究中国的改革,可能也是“先行一步”了。而哈佛的中国研究,据我所知,由于费正清的推动,比美国其他学府开始以及成规模的时间都要早一些,那么,是否可以请您谈谈哈佛中国学的特点?

傅高义:哈佛中国研究的特点,一是比较早,这与费正清有关,特别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哈佛比别的学校先行了一步;二是图书资料条件相对要好一些,和其他大学相比,关于中国的资料这里可能是最多的。哈佛燕京第一任图书馆馆长裘开明先生,是一位非常善于搜罗资料的人,他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和三十年代,经常在中国跑来跑去,由于有基金会的支持,购买了大量的中国图书;三是哈佛集中的人才比较多,许多研究中国学的学者,都有在哈佛研究或教学的经历;四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后期和六十年代以后,一直得天独厚地有可靠经费的资助。当然现在东部和西部的不少大学,中国研究都有很大的进展,某一方面,有的学校比我们可能要强一些,只是总体上,哈佛的中国学应该是最有实力最有传统的。

刘梦溪:看来哈佛的中国学堪称美国中国学的龙头老大应该不成问题。因此费正清作为美国中国学的开辟者的地位也是没有疑义的。但我知道,在费正清生前身后,人们对他的评价颇为纷纭,还有的称他为“学术企业家”。您在东亚中心工作的时间很长,和费正清的接触比较多,而且是他的继任人,一定了解他治学以及为人的特点,可否请您谈谈这方面的问题?

傅高义:对费正清始终是有争议的,这是他经历的一部分,但同时大家一致肯定他在美国的中国学领域所做的贡献。他的特点,不在于他本人学问有多么好,主要是他的组织、管理的能力,对校长、对基金会的说服能力。他规定的制度很严格,只有写了好文章,才能拿到博士学位;有了博士学位,可以留一两年,再写一本书。他非常重视写书,认为一个有名的人,应该有一本特别好的书。如果说中国文化与历史是一所房子,一本一本的书就是砖头;中国学的结构,是由一本一本的书组成的。他做东亚中心主任时,办公室的书柜里放着九十多本中心研究人员写的书,我的是第四十一本。现在更多了,已经有二百多本。这些书的题目,很多是他设计的。他主张写的书,不是研究中国学的人也能看懂,因此不一定都是太专门的书,希望全美国、全世界的人都能有关于中国的知识。

刘梦溪:我听说费正清先生是一位很独断的人,是这样吗?(www.daowen.com)

傅高义:应该说你听到的没有错,其实还有“西方皇帝”的说法。他在东亚中心不是完全民主的做法,工作上主要是听他的决定。当然有委员会,但许多事他做在了前头,然后由委员会通过。比如研究是否给一个人奖学金,他说已经和这个人说了,大家就不好不同意了。

刘梦溪:一个有眼光的学术领袖的独断,可以提高效率。傅斯年就是这样的人,当时史语所有人称他为“老虎”。

傅高义:这样可以便利吸引更多的学生。研究的问题,费正清主张以历史为主,门类则应该是全面的,经济学、法学、政治学、社会学、人类学,都要求有合适的人担当。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社会科学的各个学科都有一名教授,这样就可以招生了,所以培养了大量的学生。后来密西根大学、伯克利大学的中国学教授,基本上都是我们的学生,有的比我们还好。华盛顿大学、哥伦比亚大学也都有学生,但最多的是我们这里。再后来,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以后,能够招收学中国学的学生的学校越来越多了,有的学校,如密西根大学对中国政治的研究,比哈佛还好。

刘梦溪:费正清逝世以后,再没有人试图对美国的中国学做某种设计性的整合了,似乎呈现出分散无序的状态,这样,对学术研究的利弊得失有什么影响?

傅高义:这种分散的情况有好处,也有坏处。有的比较小的大学,也买了许多关于中国学的图书,只有十几个人看,很不划算。本来不同的学校的研究题目,可以互相区别开来,但现在的课题容易雷同。

刘梦溪:哈佛的与中国学有关的各机构之间是不是有分工?新成立的亚洲研究中心担当什么任务?与东亚中心如何区别、互动?

傅高义:东亚研究,本来包括韩国、日本。现在日本研究有专门的中心,韩国研究成了独立的研究,东亚中心就不包括韩国和日本了,而主要是中国研究,而且以近现代即二十世纪的中国研究为主。如果有人在东亚中心开会,内容是关于古代的,我不反对,但还是以现当代为主。至于成立亚洲研究中心,是鉴于亚洲的变化很大,美国和亚洲的全面关系,超过日本。有这样一个机构便于协调,可以推动对亚洲各国的比较研究。

刘梦溪:您致力于中国问题研究,除了学术兴趣之外,还有什么特别的关切吗?

傅高义:我个人是从社会学系毕业的,我的老师告诉我:一个社会学的教授应该把握全面社会的最重要的特点、最重要的改变应该抓住。特别是“二战”之后,最重要的、最基本的东西在哪里呢?中国目前处于一个过渡时期,应尽量多地培养人才。中国有关方面多次说,希望哈佛帮助培养中国的年轻人。基于哈佛大学和中国的关系,我觉得我有责任。今年秋天,可能会有一部分美国大学校长去中国,北京大学的陈佳洱校长做主人,中国的教育部同意这个交流。我希望能够成功,如果今年不行,明年一定会达成。哈佛的许多部门和中国有联系,有中国的学生。学习完成有的想留下,我没法反对,但我愿意他们回去。我研究中国,也研究日本。明治维新时的日本,很开放,派人出去,二三十年以后,情况大为不同。中国现在是开放的,1979年以后知识界很活跃。我们和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也有合作。过去,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各用各的材料,现在应该交换材料,互通信息。

刘梦溪:谢谢您谈得这样具体,而且占去这么多时间。期待下次,谢谢!

原载《刘梦溪学术访谈录》,中华书局,2007年,第132—13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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