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5月3日的上海《东方早报》,刊有孟繁之先生的文章《芦荻谈往》,其中一段写到本人:“与芦老师差不多半年未见,1月27日在三联书店参加作者聚谈会,碰到刘梦溪先生时,我们还一起聊到她。刘先生告诉我他念大学时,芦老师给他们班讲授古典文学课,有一年秋冬,因为天冷,他上课时浑身发抖,被芦老师看到,下节课前,亲赠一件她丈夫的旧毛衣给他,令他感念至今,难以忘怀,一直很想能和老太太再联系上,看能否为她做点什么。”
此段记述大体不误,唯细节需稍作纠补。芦荻老师为我们上课,讲的是中国文学史的汉魏六朝段,时间在1961年第二学期。我当时嗜书如命,不免闹出许多笑话。因在隆福寺中国书店看到一部极喜欢的书,而又囊中羞涩,便把一件崭新的棉服卖掉,高兴地买了此书。如是的结果,当天气已经冷了以后,还穿着一件单薄的外衣,里面只有一件不厚的米白色卫生衣。因此在课堂上就露出了寒冷的面孔。其实并未发抖,只是外人察言观色能看出一些端倪。大约芦荻老师属于看出端倪的一位,便在第二次上课前,从手包里拿出一件毛衣给我。是出于自尊还是什么,我当时竟没有接受这份暖意。不,暖意接受了,毛衣没有接受。另还有新闻系一位家住南京的女同学,年龄长于我,她当时正和我们中国文学班的辅导员谈恋爱,因此对我极为友好关切,有时还一起交换读书心得。一次,她也从包里拿出一件衣服,黑紫色地的小袄,带细碎的小花,说“如不嫌弃,你套在里面”。我也没有接受。但她们的暖意让我感念于心,不必搜索回忆,仍历历在怀,至今无法忘却。
芦荻老师当年讲汉魏六朝文学史,讲曹氏父子和建安文学,“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诵念曹操《短歌行》的时候,她的声音充满感慨。而竹林七贤的怪哉异行,正在树下打铁的嵇康硬是不理睬前来窥伺的访客钟会,以及当此访客抽身欲别时,嵇康质询的“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而钟会则答以“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我们听的人也感到了充满玄机的紧张,很容易一下子掉到魏晋名士的陷阱里去。因为同时在听研究班的课,遇有时间冲突,芦老师的课我会缺席。而且与听课相比,我更愿意自己阅读原著。毕业后没有再见到芦荻老师。她七十年代进中南海侍读的故事,仅口耳相传地听说,详情并不得而知。(www.daowen.com)
去年年底,有人在我博客上留言,建议关心一下芦荻老师。我因此打电话给有关方面询问情况。得到的信息是,她家里养了很多动物,包括许多飞来飞去的鸟,她身体不好,经常去医院,最近思维有些不清等。按所示电话拨打,两次都无人接听。没想到今年的2月3日,芦荻老师竟去世了。但她五十多年前毛衣送暖的往事,我一直记得。
原载2015年5月16日《文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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