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走在高高的稻田里或者高草丛中，有没有发现过悬挂在其间的小草球？它们里面是空心的结构，看起来是精心编织起来的。这些是什么动物的窝吗？还是小鸟的窝？

然而，你也有可能是遇到了欧亚巢鼠（Micromys minutus）的窝，这些是它们在夏季用来繁殖的巢。巢穴的主人是一种非常小的啮齿动物，不算尾巴也就五六厘米长，体重大约只有6克。它们还有一条随时可以抓住东西的尾巴，这使它们能够在高草上非常灵巧地攀爬。

欧亚巢鼠吃昆虫，也吃种子，由于体形小，能量的消耗很快，它们几乎不分昼夜地每三个小时就要进食一次。在温暖的季节里，它们似乎喜欢独自生活。如果两只雄鼠被放到一起，它们就会发生激烈的争斗。而异性欧亚巢鼠只会在交配和编制夏季巢的时候在一起，等一切完成，雌鼠就会把雄鼠赶走。

欧亚巢鼠和它的繁殖巢

但它们也具有一定的社会性，至少在冬季如此。此时，巢鼠在地表或者地下筑巢，它们特别喜欢藏身在草堆或者粮仓中。在藏身地，它们并不排斥与同类相处，甚至有5000只个体聚集在一起过冬的记录。

巢鼠属于哺乳动物中历史悠长又极为多样化的类群——啮齿动物。啮齿动物的经典特征是一对可以不停生长的上下门齿。这对门齿的外侧是坚硬的牙釉质，内侧骨质较软，通过不停地啃咬磨砺，牙齿会如刀片般锋利。啮齿动物包括了哺乳动物中的啮齿目和兔形目两大类，它们分布于除了南极外的各个大陆，是繁衍最成功的哺乳动物类群之一。

啮齿动物包括了从独居到真社会性的各种生活类型，种类繁多，它们的故事足以填满厚厚的一本书。限于本书的篇幅，我只挑选其中几个物种，以它们为例来给大家做个简单的介绍。

我们接下来去北美看一下那里的黑尾草原犬鼠（Cynomys ludovicianus）。它们是松鼠科的成员，分布在北美中部的草原地区，稍微向北延伸到了加拿大南部，也叫黑尾土拨鼠。顾名思义，黑尾草原犬鼠的尾巴后段是黑色的，它们的体长大约三四十厘米，肩高10多厘米，有点儿像拉长版的兔子。在5种草原犬鼠中，黑尾草原犬鼠的分布最广，它们不冬眠，这是它们和三种白尾草原犬鼠在习性上最显著的区别。

和其他草原犬鼠一样，黑尾草原犬鼠主要是素食的，它们吃植物的茎叶、根部、果实和种子，偶尔也吃小昆虫。不过，白尾草原犬鼠（Cynomys leucurus）曾被记录到杀死怀俄明地松鼠（Urocitellus elegans），只是并不怎么取食松鼠肉，只少量吃一点儿，它们的主要目的是消灭掉领地里的竞争者。

黑尾草原犬鼠生活在被称为“小镇”（town）的聚集地里，规模巨大的犬鼠小镇可以覆盖数百公顷的土地。在黑尾草原犬鼠小镇里，生活着很多家群，这些家群也被特别地称为“小团体”（coteries）。家群是它们最基本的组织形式。每一个家群都会有属于自己的隧道系统和领地，深入到地下的洞穴系统里面有多个巢室，承担不同的作用。这个复杂的地下城堡还有若干个像小火山一样的开口，以便洞穴的主人能够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从容地从其他洞口撤退。在巢口下方不远的地方总会有一个听室（listening chamber），在出巢活动之前，巢穴的主人可以在这里驻留，认真听听巢穴外面的动静，再决定是否外出。退回巢穴的时候它们也可以先退到这里进行观望。主巢室会比较大，里面往往会垫上一点儿干草，从而使舒适度提高不少。

在洞口保持警戒姿态的黑尾草原犬鼠

黑尾草原犬鼠家群的巢穴系统示意图
图片来源：根据网络资料整理、改制、重绘

家群通常包括一只成年雄性、一只或几只成年雌性，以及一些幼年个体。像狮子一样，雄性黑尾草原犬鼠在成年以后需要离开自己出生的家群，寻找新的家群去占领和征服。

有时候，家群中适龄生育的雌性较多，一只雄性已不足以控制，在这种情况下，也会有别的雄性加入。在这些多雄的群体里，有些雄性的彼此关系看起来还不错，但是可以想象，多数雄性之间的关系还是挺紧张的。关系还不错的雄性之间可能有亲缘关系，而关系紧张的则可能是一些彼此没什么关联的雄性。而有时，一只雄性也可以同时参与到两三个家群中去，当然，这些家群彼此之间的关系同样谈不上友好。

黑尾草原犬鼠的接吻行为

而相邻的家群之间不时会因为领地而爆发冲突。它们有可能互相示威，也有可能直接赤膊上阵。一旦发生肉体冲突，它们会撕咬、踢踏，并冲撞入侵者。

不过，在家群内部，多数时候还是很温馨的，特别是这种动物彼此会“深情接吻”。这种用嘴互相触碰的行为发生在异性之间、幼崽和父母之间以及家族成员之间，只要关系还不错，都可以亲亲。目前，关于这些亲吻仪式的生物学意义并不十分清楚，也许它们可以借此嗅探对方的气味，也许这样的行为能使它们感觉舒畅——这种行为似乎确实可用来沟通彼此之间的感情，因为在不同的家群之间，从不会发生这样的行为。除此以外，黑尾草原犬鼠还会像猴子一样给家群里的同伴理毛，这是非常社会化的行为。

草原犬鼠另一个让人赞叹的技能是，它们能够发出很多种不同的声音，代表不同的意思。如当狼靠近的时候，它们会发出短促的叫声，提示在外活动的同伴赶紧进入洞穴中避难。产生多种不同的信号，以传达更多的意义，也是具有较高社会性的动物的普遍特征。(www.daowen.com)

黑尾草原犬鼠曾经非常兴盛，以至于殖民者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震惊于它们的数量和巢群规模。在相当长的时间内，虽然数量有所下降，但它们还保持着一定的规模。直到1905年时，在美洲草原上还生活着8亿只黑尾草原犬鼠。它们是北美大草原的基石物种（keystone species）。

所谓基石物种，是1969年提出来的生态学概念，指那些有能力影响并维持整个生态系统的关键物种。就像砌墙的基石，一旦撤掉，墙就有可能倒掉。

举一个简单而直接的例子——海獭（Enhydra lutris）。它们生活在分布着海藻森林的海域。在那里，水下有非常高大的海藻，它们附着在海底，然后一直延伸到海面。在海藻森林里生活着很多动物，如鱼类、贝类和甲壳类动物等，还有一种非常糟糕的东西——海胆。海胆取食海藻，但是它们是从基部取食。其结果是，一旦海藻的基部被咬断，整条海藻就失去了依附，会被洋流冲走并死亡。如果没有动物来捕食海胆，控制海胆的食量，它们就会在短时间内摧毁整个海藻森林生态系统。而海獭正是捕食海胆的关键性物种。所以，在海藻森林里，海獭就是基石物种。

黑尾草原犬鼠也有类似的功能。它们为美洲草原上的洞穴系统翻动土壤，推动了物质循环。同时它们的取食选择改变了植被组成，它们的巢穴是众多动物的栖息地，它们自己也是蛇、鹰和狼等动物重要的食物来源。它们既管理着草原，也为草原上其他动物的生存提供了依附，当然称得上基石物种。但是最近几十年，它们的情况不太妙，也影响到了整个北美大草原生态的健康。因为投毒和土地开发，到了1977年，它们的数量已经锐减到225万只，种群衰退得非常厉害，已经引起了很多有识之士的关注，他们倡议在已经没有了草原犬鼠的地方重新引入该物种。

尽管草原犬鼠已经具有相当的社会性，但它们仍然不是最复杂的啮齿动物群体。接下来，我们要去非洲东部，到索马里、埃塞俄比亚和肯尼亚一带，寻找另一种神奇的啮齿动物——裸鼹形鼠（Heterocephalus glaber）。事实上，它们是非常丑的动物，比斑鬣狗还要丑。这些终年生活在地下洞穴里的小动物身上的毛稀疏而纤细，以至于它们看起来像是全裸的样子。你可以看到它们皮肤上的褶皱，看起来甚至稍微有点儿倒胃口。

正在进食的裸鼹形鼠，它们的体长大概8～10 厘米

然而，它们可能真的是这个星球上最神奇的哺乳动物之一了。它们在地下寻找大块的根茎作为食物，这些根茎可以让它们吃很久，再加上根茎本身的再生作用，它们可以吃上几个月甚至几年。这些食物并不比其他啮齿动物的食物要好，裸鼹形鼠的生活环境也不很优越，但是它们的寿命却是一般鼠类的10倍，最长甚至达到30多岁。这些家伙看起来很难衰老，也几乎不会得癌症。

裸鼹形鼠似乎完全抛弃了毛和体温，它们不再像其他哺乳动物那样执着于维持恒定的体温。当然，这也与它们生活的地下环境的温度比较稳定有关，它们也可以通过迁徙来调节体温——如果洞穴内的温度高了，它们就会去寻找凉爽的地方；如果洞穴里很冷，它们就会向下迁徙，去更温暖的土层。在庞大的地下巢穴系统中，有时候会面临缺氧的威胁，它们在演化中克服了这个问题，从而可以在低氧环境下生存。它们甚至连一部分痛觉都已经抛弃了……

然而最神奇的是，它们是哺乳动物中少有的真社会性物种。从少数几只到多达上百只，裸鼹形鼠能够形成自己的群体。在这个群体中，有且只有一只具有生殖能力的雌性，还有一到几只具有繁殖能力的雄性。其余的裸鼹形鼠的生殖器官都没有充分发育，不能进行繁殖，我们可以称之为“工鼠”。至于那只高高在上、手握生殖权的雌性，我们也大可以称之为“鼠后”。鼠后的尿液中含有抑制工鼠繁殖功能的物质，从而使它能够坐稳这个位置。

工鼠负责日常的巢穴工作，也包括帮鼠后带孩子。通常，幼鼠在出生后的头一个月由鼠后照顾，以后则由工鼠照看。

裸鼹形鼠的鼠后和它的子民

不过，对于哺乳动物来讲，育幼的本能是由雌性激素来激发的。当工鼠的繁殖功能被抑制以后，它们又是如何获得激素来激发育幼行为的呢？

一部分答案就藏在鼠后的粪便里。裸鼹形鼠会取食同伴的粪便。这听起来很脏，但是如果考虑到其中还有很多没有被消化掉的食物可以再利用，并且也许可以借此来传递肠道里的微生物，听起来也并非不合理。毕竟，吃屎的动物也挺多的。

事实上，裸鼹形鼠还要通过粪便来获取属于自己巢穴的独特气味，以区别入侵者。另外，那些雌性激素也正是来自鼠后的粪便。通过这些激素，可以激发工鼠育幼的热情，从而让它们能够热情地对幼鼠的请求做出回应，为巢穴效力。

不过，尽管女王的权势很大，并且非常长寿，但生命终究有走到尽头的那一天。鼠后的死亡不会给群体带来终结，但是会带来混乱。那些一度被压制了的雌性，开始恢复自己的能力和本能。它们彼此开始互相争斗，直到决出阿尔法个体，成为群体新的女王。它会与雄性交配，它的身体也会发生变化，变得和原来的鼠后一样可以生育。而它也将继承整个巢穴的一切，并承担起繁育的职责。

黑尾胡蜂的工蜂、幼虫和茧子
图片来源：广西大桂山鳄蜥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罗树毅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