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求偶场》那本书的最后，两位作者归纳了诸多解释求偶场行为形成的理论。我的这本书不是严肃的教材，没必要把所有的假说一一列举。但那本书中提到的一个理论堪称简单直白的典范：Females prefer clustered males（雌性喜欢聚群的雄性）。这句话的字面意思是，仅仅因为雌性喜欢这样，所以雄性聚群了。而且作者还不忘总结说，这在某些交配系统中相当重要。

我对此并无异议，这确实相当重要。

你看，在求偶场中的雄性松鸡，不正是在想方设法地赢得雌性的青睐吗？

在动物的演化过程中，雌性的偏好绝对是塑造雄性的重要力量。让我们先来看看萨克森风鸟（Pteridophora alberti）。这是一种分布在新几内亚岛的小鸟，它的雄性拥有两根像孙悟空头上的凤翅翎那样的超级长羽。它其实比齐天大圣的翎更夸张，这种鸟只有20厘米出头，但头上的翎羽足有50厘米长！这相当于一个人带着两个半身长的翎。你可以想象一下这样的场景，确实足够夸张。

萨克森风鸟的雄鸟
图片来源：理查德·鲍德勒·夏普绘

然而，这种鸟还会利用头上这两根“呆毛”表演翎之舞给雌性看，就像挥舞着两根天线来回蹦跶。显然，被撩拨的雌性会鉴赏这两根长长的羽毛，看它们是否光滑、优美、足够性感，并以此来决定是否要委身于羽毛的主人。

而蓝脚鲣鸟（Sula nebouxii）的审美显然歪向了另一个方向。这是一种生活在美洲地区的水鸟，它们可以像利剑一样从高空刺入水中，在水下追捕鱼类。它们的求偶行为主要受到对方大脚丫的影响，它们要看对方脚上的色彩是不是够蓝、够亮。

也许在我们看来，这是一些相当让人困惑的诡异偏好。但是，我们不要忘记，在生命的演化过程中，自然选择是隐藏在所有动物行为模式背后的根本原因。雌性对雄性的选择，一定也是如此。它们一定要选出最优秀、最健康的那些雄性，性感的标准背后对应的是健康和生存能力。

一些鲜艳的羽毛或者一个较大的尾巴，对雄性来说，显然不完全是好事，这确实更容易被异性发现，但同时也更容易暴露在捕食者的视野中。而较大的尾巴还会在它们逃走的时候制造麻烦——雄性会因此变得很笨拙。然而，雌性却有可能在其中发现另一套逻辑：你看，它的毛那么显眼，它的尾巴那么臃肿，但它居然活了下来！只有足够优秀的家伙才能在这样的拖累下活下来吧？那它一定能生个健康的宝宝！(www.daowen.com)

蓝脚鲣鸟与它们的蓝色脚丫

一旦形成了这样的逻辑，拥有鲜艳的羽毛、奇怪的头饰和显眼的尾巴等特征的雄性就拥有了更多交配的机会。结果是，其后代可能带有同样的特征。于是，在雌性的偏好下，雄性就不可避免地走上了朝着某个方向演化的不归路，产生了更加夸张的头饰。而除了拥有更夸张的头饰，如果还能够随心所欲地舞动起来，那就更好了。基于此，雄性最终会演化出一套程序性的表演行为，雌性会在演化过程中产生评判规则，进一步筛选那些动作流畅、完美遵守规则的雄性个体。最终，这会促成一套物种独有的求偶表演行为，并以求偶行为的完美度来表征雄性的健康度——这是一个对体力、神经反应速度都具有很高要求的表演活动。

六线风鸟（Parotia）在这一点上已经达到了很高的水平。这是一种漂亮的小鸟，通常雄鸟的头顶有6根很别致、像天线一样伸展的翎羽。雄性的求偶之舞一般在地面上展示，雌鸟则会在枝头上观看。

事实上，我花了很大的心思才弄清楚这个求偶仪式的整个细节。关于此事，我愿意特别提一下弗里斯夫妇（Clifford Brodie Frith &Dawn Whyatt Frith）的工作。他们是澳大利亚知名的鸟类研究者兼动物摄影师，也是独立研究者兼作家，甚至自己成立了一家小型自然影像出版机构，出版了一些书籍。对于他们在自然领域的工作，我要致以敬意。

弗里斯夫妇曾经对六线风鸟的求偶舞蹈做了详细的研究。以劳氏六线风鸟（Parotia lawesii）为例，通常雄鸟会在林地的底部清理出一小块用作求偶的展示场，用嘴巴把这片区域内的树叶和小石子都甩出去。在即将开始求偶展示之前，雄鸟变得亢奋，它们频繁做出清理场地的动作，但也许实际上已经没什么可清理的了，它们的动作变得越来越仪式化。雄鸟在展示之前会发出叫声，一旦开始展示，就不再鸣叫了，这些叫声应该能够被同类的雌鸟识别出来，并起到召唤作用。舞蹈开始之初，雄鸟会低下头，像绅士在舞曲开始时向女士致意一般。不过，雄鸟表演的时候可能根本没有观众。然后，它会慢慢张开自己身上长长的羽毛，轻轻抖动翅膀，将这些羽毛展示出来。最终，所有羽毛就像一把伞一样，慢慢打开。然后，它就开始在场地上跳华尔兹，它摇动脑袋，使自己头上的六根翎羽来回摆动，不断开始变化自己的位置，就像一个黑色的陀螺在场地上转，虽然它并没有自转。同时，它还要展示颈部，也就是脖子附近的那片闪亮的羽毛。整套舞蹈会持续一小会儿，直到最后以鸣叫或者起飞结束。

劳氏六线风鸟的雄鸟（上）和雌鸟（下）
图片来源：理查德·鲍德勒·夏普绘

劳氏六线风鸟的雄鸟张开“舞裙”开始起舞的过程
图片来源：仿绘自弗里斯夫妇

我们回过头来看蓝脚鲣鸟。它们取食沙丁鱼等小鱼，然后从这些食物中获取类胡萝卜素等色素，并最终使脚丫呈现蓝色。生存能力强、获取食物更多的个体，就能够摄取更多的色素。相应地，它们脚丫的蓝色也就更亮丽。而且，类胡萝卜素是免疫系统的抗氧化剂和激活剂，会因为疾病而被消耗，所以身体越健康，类胡萝卜素便消耗得越少，能在脚上沉积下来的蓝色也就越多。因此，并非蓝脚鲣鸟有爱脚丫的怪异嗜好，而是自然选择教会了它们通过分辨脚上的蓝色，来判断对方是不是一个健康的个体。毕竟，在个体层面，自然选择很难直接作用在基因上，它是通过外在的表型来筛选动物的。尽管健康、强壮的动物不一定能产下健康的后代，但至少比那些羸弱的个体更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