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开出一成都,万户千门入画图。
草树云山如锦绣,秦川得及此间无。
2月刚过,连日阴雨戛然而止。2019年3月的清晨,蓝天白云和明媚的阳光出现在成都,走出家门,成都人猛然发现,蓝天白云之下,美人梅在盛放!红叶李在盛放!玉兰花在盛放!河堤边的野迎春在盛放!红的白的黄的粉的,五彩缤纷、万紫千红,于是满城皆狂,如醉如痴。
“天初暖,日初长,好春光。万汇此时皆得意,竞芬芳。”写下这首《春光好》的人,是五代后蜀国一个叫欧阳炯的成都人,这种对蓝天白云、阳光春色突至的欣喜,成都自古以来便是如此。站在蓝色天空下绽放的一树玉兰花前,你会发现被压抑日久的潮湿阴郁的心情,一瞬间就得到了完全的释放。
那一年,锦江之畔的散花楼,太白从一场醉梦中醒来,窗外不再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变得分外宁静,推开窗,锦江两岸竟已是春色无边。绚烂的春光就是这样突如其来、不期而至,中间没有任何的过渡和缓冲,便已经将你置身于成都最美的春色中。
望春玉兰 捕捉春的气息
早春开放的玉兰花和望春玉兰都有“望春”之雅名。二十四番花信风中,望春为立春三候。不过在中国南方,立春后率先开放的,并不是真正的玉兰花,而是玉兰属的望春玉兰。望春玉兰也是成都街巷间最早开放的玉兰属植物,它们差不多和樱桃花同时开放。难怪,在《中国植物志》中,“望春”之名会被正式地放在这个并不算太显眼的玉兰属植物上,而望春玉兰的花期也极贴合立春三候的提法。
立春后,成都冬天的尾巴还没有过去,望春玉兰便捕捉到了春天的气息,光秃秃的枝头上,一个个形如笔头、毛茸茸的花苞就羞答答地打开了。望春玉兰看上去只有六枚花瓣,其实它最外面还有三个极小的“花瓣”藏在了毛茸茸的芽鳞中。和华丽大气的玉兰花相比,望春玉兰白色的花朵显得小而朴素。
立春过后,望春玉兰便匆匆凋谢,此时,大约已到了雨水的季节,由雨水入惊蛰,成都才真正进入多种玉兰花盛放的季节。对于各种不同的玉兰花,生活于都市中的人并不需要太在意分清它们之间的关系和让人头疼的古今名字,往往一概以颜色而分,多以白玉兰或紫玉兰(二乔玉兰)相称。白玉兰总是先开,然后紫玉兰跟随而至。白玉兰茂密繁多,望之如雪;紫玉兰一树繁花,香绕紫苞。总之,见到玉兰花开了,成都最美的春天便到了,这反倒是合了望春的本意。
望春玉兰虽有望春之名,因姿容朴素,在园林运用上远逊于玉兰花,望春玉兰的名字也是今人所起,所以,算不上是真正的“望春花”。玉兰花的花姿雍容华贵,早在宋代便有了“应春树”或“迎春树”之名。这种中国传统的观赏花卉,很早以前就在中国古代城市的宫庭院落间被栽植观赏。
二乔玉兰 从早春开到盛春
和望春玉兰相比,玉兰花的花朵要大许多。玉兰花有极为怡人的芬芳气息。明人王象晋著《二如亭群芳谱》,书中说:“玉兰花九瓣,色白微碧,香味似兰,故名。”白玉兰有九个长得差不多大的“花瓣”,分呈三轮排列,一树花开,霓裳片片,芳香怡人。
玉兰花常植于庭院之间,树有极大者,笼盖一庭,春日花开时,美艳不可方物。爱花成痴的李渔就说:“世无玉树,请以此花当之。”王世懋之兄,明代文学家王世贞在园林笔记《弇山园记》中提及: “弇山之阳,旷朗为平台,可以收全月,左右各植玉兰五株,花时交映,如雪山琼岛。”然而,玉兰花极怕雨,如盛开时恰遇春雨,一夜之间便七零八落,繁花不再。李渔就曾直言:“众花之开,无不忌雨,而此花尤甚。一树好花,止须一宿微雨,尽皆变色,又觉腐烂可憎,较之无花,更为乏趣。”
玉兰花开后,春意始浓时,紫色二乔玉兰又开始满城绽放,一树紫花自有一种华贵的气度。关于二乔玉兰的名字,有个极流行的传说是花名得自三国时名动天下的美女大小二乔,以此花名喻其花姿优雅娇媚如美人。见到二乔花开,总会不自觉地想起杜牧《赤壁》诗:“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其实,二乔玉兰是玉兰与紫玉兰杂交、人工培育而成的栽培品种,“二乔”的本意亦是指双色,为两种植物的杂交。1827年,法国园艺家将两种木兰属植物玉兰花和紫玉兰进行杂交,得到了世界上第一种被园艺界正式记录的人工培育玉兰杂交品种,这就是今天在园林中运用极广的二乔玉兰的前身。
其实,杂交的二乔玉兰在中国古已有之,因花开两色,古称“双色玉兰”,多用紫白二色不同的玉兰品种嫁接。北京潭柘寺至今尚存两株树龄已400多年的明代双色玉兰。如今,以玉兰与紫玉兰这两种木兰属植物为重要亲本,通过杂交得到的二乔玉兰杂交品种已经有了数百种,色彩从纯白、微粉直到深紫,不同品种的二乔玉兰花期也从早春一直持续开到盛春。
二乔玉兰是极为优美的观赏乔木,在成都城市街巷间极为常见。二乔玉兰有着玉兰花一般的高大身材,又有着低矮的灌木紫玉兰的华丽色彩,无论是孤植或是丛植,都极为美观。
紫色二乔玉兰 孙海摄影
因为二乔玉兰的“花瓣”多从浅紫色到深紫色不同,许多人都会将其称作“紫玉兰”。而真正的紫玉兰却是低矮的灌木,在春色中开出一树紫花。成都周边的川西山野中还有紫玉兰原生种分布,只是如今,因为有了身材挺拔的二乔玉兰,紫玉兰在城市里反倒是不太容易见到了。
除了望春,从古至今,玉兰花更有无数的别称雅号。宋代以前,玉兰常称“木兰”,汉代辞赋家司马相如游梁时作《子虚赋》云:“桂椒木兰,洛阳宫殿簿显阳殿前有之。”另一位蜀中文豪扬雄在描述成都风物的《蜀都赋》中也写下:“被以樱梅,树以木兰。”
玉兰为生命悠长的落叶乔木,在漫长的岁月里,它们可以生长为高可达25米、胸径1米的参天大树。玉兰树的材质优良、结构细密,可为栋梁之材。南朝梁任昉著《述异记》中记载:“木兰洲在浔阳江中,多木兰树。昔吴王阖闾植木兰于此,用构宫殿也。”
任昉在《述异记》中还记载了这样一个传说:在七里洲中,有一艘由木兰树刻制的舟,人们称之为木兰舟,相传为鲁班所刻。因为这一传说,后人在文章诗词中又多以“木兰舟”或“兰舟”作为舟船的美称。“几度木兰舟上望,不知元是此花身。”
玉兰花在历代的各种别称中,最为有趣的一个名字却是“女郎花”。宋代诗人陆游晚年在大病之中望见窗外一树绽放的辛夷花,将它幻为一个高洁而又妩媚的女子,作《病中观辛夷花》赞道:“粲粲女郎花,忽满庭前枝,繁华虽少减,高雅亦足奇。”院中一树紫玉兰,给了病中的陆游以莫大的慰藉。以至于陆游最后在诗中说:“明年傥未死,一笑当解颐。”
为玉兰取女郎花之名,最早出自唐代的白居易。白居易曾作《戏题木兰花诗》:“紫房日照胭脂拆,素艳风吹腻粉开。怪得独饶脂粉态,木兰曾作女郎来。”玉兰花九枚白色花被片的基部常常带着粉红,花朵素中有艳,看上去就有了女儿妆容一般的“脂粉态”。在另一首《题令狐家木兰花》中,白居易又写下:“从此时时春梦里,应添一树女郎花。”
此后,白居易又赴杭州任上,一日前往灵隐寺访寺僧酬光上人,又见到寺中红色的辛夷花,便在灵隐寺壁头写下一首《题灵隐寺红辛夷花戏酬光上人》:“芳情香思知多少,恼得山僧悔出家。”白居易在诗中戏谑说,大和尚你每天面对着女郎花的芳情香思,这样的情深深雨蒙蒙,现在后悔出家了吧。(www.daowen.com)
玉兰花于早春盛开,九枚花瓣分三轮展向四方,清香阵阵,沁人心脾。屈原《楚辞·离骚》写下“朝饮木兰之坠露兮”,记录了两千年前,楚国贵族朝饮玉兰花露的风雅。
百花萌动的时节,偶尔不妨用舌尖去体会春暖花开,一边赏花一边品尝春花做成的精致食物,实在是件令人惬意的事情。为人们打望春光的玉兰花,便是春花中极好的食材。
石海椒 毫无麻辣脾性的美
河边的公园绿地上,一丛石海椒也不甘寂寞地开出了明黄色的花朵。海椒在讲西南官话的地区指的就是辣椒,石海椒这植物名,一听上去就带着几分西南特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它们倒卵状椭圆形有叶柄的纸质叶片,看上去和辣椒叶子有几分相似的原因,加之性喜生长于石灰岩土壤上,虽说和辣椒毫无关系,最后石海椒却成就了这种植物的大名。这是一种分布于我国南方地区的小灌木,在西南地区极为常见,如果不留心,很容易把它们和河堤上盛开的野迎春混淆。它们都会在早春开出明黄色的花,看起来它们的花朵也极为相似。
虽说长得极为相似,不过石海椒和野迎春却是完全不同科的两类植物,石海椒来自亚麻科,野迎春来自木犀科。石海椒是直立小灌木,花虽然是黄色,但是有着分离的五枚花瓣。而野迎春往往是一种常绿的亚灌木状的枝条下垂的灌木,它的花冠是合成在一起的管状花,看起来像花瓣的实际是它们的花冠裂片。
“鸟去天路长,人愁春光短。”面对满目春光,群莺飞舞,蝴蝶翩跹,蜜蜂嗡鸣,这个时候还分什么桃李樱杏,辨什么望春迎春,争什么花瓣花冠。不如趁天正好、花还在,念上一句“黄花花黄黄花黄,花黄黄花朵朵黄”,赶紧出门和春天约个会才是正经事。
沙河边 狂野盛开的野迎春
“金英翠萼带春寒,黄色花中有几般?”一夜之间,沙河河堤上已满是野迎春明亮的黄色花朵,在河边的绿地公园中,还有开出同样黄色花朵的石海椒。春天的各种缤纷色彩中,黄色总是最为醒目。
野迎春又叫云南黄素馨,和迎春花同属木犀科素馨属。许多人会把野迎春不加区分地都叫作迎春花。不过,在中国西南地区,野迎春在园林的应用上远比迎春花要多得多。野迎春的花更大,花冠裂片开展得比迎春花更加宽阔,开花量也要大得多,花期也非常长;而且开到后来,花叶同枝,黄花相伴绿叶,极为醒目。真正的迎春花还是在北方更为常见一些,容貌也更为清秀。
很快,整个沙河河堤的堤岸都是野迎春下垂的枝条上流动的金黄色,比起婉约了许多的迎春花,野迎春盛开起来更为狂野,开一个虎虎生风,开一个一日千里,开一个恍如隔世。有野迎春耍泼撒野,迎春花还算个什么?野迎春宽阔的花冠裂片就像在对着春光咧着嘴笑,又像在肆无忌惮地宣告:这条沙河的春天都归我野迎春承包了。春风中,河堤上柔美的柳枝已垂下万千条绿色的丝绦,芳草萋萋杨柳依依,一副含情脉脉的样子,仿佛在说:这野小子,你笑得越无邪,我就会爱你爱得更狂野。
青城细辛 长相邪异毫无颜值
川西的山野春光无限,每个成都人都有了一颗蠢蠢欲动的踏青寻花的心。然而,有些花儿,如果你不刻意去寻,哪怕你无数次路过它们的身边,依然会对它们视而不见。春三月,隐居在川西山地阴湿林地草丛中的青城细辛悄悄地开出了暗紫色的花朵。
青城细辛是马兜铃科的植物,来自细辛属的杜衡组。细辛属均为多年生草本,全属约90种。它们都有着长而匍匐横生或向上斜伸的根状茎,地面部分通常没有茎干或茎干极短,细辛属的植物因其地下茎纤细而有辛味,故有细辛之名。
青城细辛也叫花脸细辛和花脸王,它的叶面中脉两旁有白色云斑,看上去就像戏曲舞台上的大花脸,这让她显得格外与众不同。青城细辛可以比较容易地在园林中种植,它们宽大的心形叶面可以覆盖园林地面草坪,叶面的白色云斑也十分耐看,这是一类适应阴湿的、很有吸引力的观叶地被植物。
细辛属植物开花时,如果你不认真找一找是很难发现它的。原来,这类植物的花大都单生于叶腋,多贴近地面,藏在了它心形的叶面下。要寻找到它的花,就得拨开它像裙边一样的叶子,你才会发现它长相怪异的花:它们的花被片分裂成三瓣,悄悄地隐藏在叶面下。青城细辛和大名鼎鼎的同属植物杜衡很接近,它们的花喉部多有膜环,花被管内壁有纵脊或格状突起的网眼,花被裂片基部有乳突皱褶,总而言之,它们的花都长得极为怪异。在美丽的春光之中,上山只为去寻找青城细辛这种长相邪异、毫无颜值的花肯定是无趣得很。
哪怕是再平凡的小草,也想有它自己的传奇。很久很久以前,在华夏南方一个诗情画意的春天,从山野中走来了一个山鬼,多情的山鬼那美妙的身段上,缠满了纤细的女萝藤。她身披着翠绿的石兰叶和芬芳的杜衡草,载歌载舞,开始了寻找爱情的游戏。于是,有个叫屈原的诗人这样写道:“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铁筷子 在山野中演绎自己
雨水季后,沿着岷江河谷上行,在冰雪覆盖的群峰下,山坡依然是草色枯黄。一周以前,这里还覆盖着厚厚的冰雪。温暖的阳光是冰雪的天敌,覆盖山野的皑皑白雪在阳光的照耀下慢慢融化。此时此刻,在初春和煦的阳光里,在西南山地林间灌丛下,一丛又一丛铁筷子身躯坚挺,迎着蓝天和阳光,绽放出了极为惊艳的花朵。
铁筷子是毛茛科铁筷子属多年生草本植物,属内有20多个物种,在中国只有铁筷子一种分布,川西的高山是它们的故乡。因为它直立的地上茎干的颜色和韧性犹如铁质的筷子,故而得了这样一个听起来颇为刚健的名字。
铁筷子的花从外表看起来很像是有五片“花瓣”,颜色也有从粉红色到深红色的变化,这些“花瓣”上还有像毛细血管一样的深紫色条纹,这些“花瓣”实际上是花瓣状的萼片。而铁筷子真正的花瓣已经变态成为杯状的蜜腺,这些变态的花瓣有8~10枚,淡黄绿色,圆筒状漏斗形,环绕成一圈生长在萼片的基部。
在它们的蜜腺里面,存放着甜美的花蜜,吸引蜂类前来采食花蜜时帮助传粉。所以,铁筷子是典型的虫媒花。花授粉后,萼片并不会脱落,会宿存在花上数个月,随着果实的成熟,萼片也会慢慢变成绿色。据说,这种宿存的萼片有助于它种子的发育。
春天来到川西群山,岷江河谷,就在离成都如此之近的高山林间,竟然会有如此美妙精彩的生命正在悄悄绽放。在这蓝天白云之下,空寂的山野中,铁筷子静静地演绎着自己的生命历程,并不在乎是否有人为它们喝彩。
川西山野最美的春天已经来到了。
(本文原载于2019年3月11日《华西都市报》 作者:孙海)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