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回是孔子最钟爱的学生,孔门第一大弟子,不仅居德行科之首,也是十哲之首。孔门四科十哲:“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论语·先进》)
上博简涉及孔颜师徒的篇目主要有第五册的《君子为礼》和第八册的《颜渊问于孔子》,分别由张光裕先生与濮茅左先生整理。(99)
先说《君子为礼》。此篇简残,公布之后,在编联与释文上有过一些讨论。兹在原整理者的基础上,综合何有祖、陈剑、周波、陈伟、徐少华、浅野裕一等人的讨论(100) ,把此篇所涉颜回部分的相关内容换成现代汉字直接录于下:
颜渊侍于夫子,夫子曰:“回,君子为礼,以依于仁。”颜渊作而答曰:“回不敏,弗能少居也。”夫子曰:“坐,吾语汝。言之而不义,口勿言也;视之而不义,目勿视也;听之而不义,耳勿听也;动[之]而不义,身勿动焉。”颜渊退,数日不出。□□[问]之曰:“吾子何其惰也!”曰:“然,吾亲闻言于夫子,欲行之不能,欲去之而不可,吾是以惰也。”(此段综合徐少华、浅野裕一。)
颜渊侍于夫子,夫子曰:“回,独智人所恶也,独贵人所恶也,独富人所恶[也。”颜]渊起,去席曰:“敢问何谓也?”“夫子:智而□信,斯人欲其[□智]也;贵而能让,斯人欲其□贵[也],富而……”(此段从陈伟。)
好。凡色毋忧、毋佻、毋怍、毋谣。毋……
第三段,我未引完。这一段因简残不知言论的主体,文字未能连贯,但估计主体仍是孔子,内容大体上说的是君子的颜色、容貌、身形的自重,视听言动的守礼。
综合《君子为礼》的前面这一部分(前三段),是孔子与颜回之间关于礼的对谈,孔子是主角,颜回是配角。前两段文字较完整,师生之间对谈的场景逼真,彼此的言行与身份相配,特别是学生礼貌周全。两段开始都是“颜渊侍于夫子”,然后是夫子先说,接着是“颜渊作而答曰”,或“颜渊起,去席曰”。
从前面两段的思想内容上来看,其中心意思仍然是视、听、言、动不违礼义。读到这一故事,我们不难想起《论语·颜渊》首章:
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人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论语·颜渊》)
与《论语》“颜渊问仁”章相同的是,《君子为礼》一开始也强调孔子主张以礼归仁,仁体礼用,守礼的根据在仁德之心。两者相同的还有颜回的回答,为“回不敏”或“回虽不敏”。两者不同的是,《君子为礼》把孔子说的“非礼勿视、听、言、动”,改成了“不(符合)义”则不言、视、听、动。此文作者以“义”德为标准。“义”本指“合宜”、寓正当意涵,人之言行要以“义”为标准并不错,但仁、义、礼的关系略为复杂。
《君子为礼》的这个讲法显然不如《论语·颜渊》首章,因为人们当下的举手投足是否符合一定时空社会规范的“礼”,很直接,容易实行与检验,然而要当下所有的言、视、听、动一律以是否符合“义”德为归,则不易实行,需费思量与衡虑。人们的言行是以“礼”为标准来得直接,还是以“义”为标准来得直接呢?当然应是前者。《论语》讲外在的“礼”与内在的“仁”的关系甚有深意,其间有内在的紧张,守礼的过程即归仁的过程,然而《君子为礼》的下文并未扣紧作者一开始提出的仁礼关系即“君子为礼,以依于仁”的主题。
《君子为礼》以下讲颜子退而省思,十分谨慎。颜子杜门不出是“怠惰”吗?不是,颜子说他是在反复思考老师的话,先想通了再去实行,在“欲行之不能,欲去之而不可”的状况下,表面上显得“惰”。颜渊的纠结在于,既要贯彻老师的话,又要想清楚如何去实践。这就展示了颜子“不违如愚”的特点(101) ,《君子为礼》中的颜子形象仍然是“不违如愚”的形象,甚至我们可以说,就是此章的印证或展开。颜回表面“愚”,实则“不愚”,在此变成了表面的“惰”,实则“不惰”。
《君子为礼》的第二段是孔子颜回师徒谈“独智”“独贵”“独富”的问题,颜回仍是配角。我们认为“敢问何谓也?”后面的话应是孔子的话。此段反映的是孔子主张“均富”“均贵”,推己及人,希望“智”者有“信”,“贵”者有“敬”,“富”者好“仁”,方能长久,不至积怨。
总的说来,《君子为礼》的前一部分三段的内容,基本形成一个完整的故事链,孔颜的对话有场景化特征,起承转合周全。其内容可以说是对《论语》“颜渊问仁”章、“不违如愚”章的演绎,围绕经典中孔子、颜回的基本思想与形象而发散,虽未提供新的东西,且在理论性、逻辑上不如《论语》的相关章节,但仍在早期儒家的脉络之中。
我们再看上博简第八册的《颜渊问于孔子》,开头部分以陈剑文为据。(102) 陈文在原整理者基础上,综合了陈伟、黄人二、赵思木、刘信芳、林素清、何有祖及复旦、吉大古文字专业研究生读书会的诸先生的释读。(www.daowen.com)
《颜渊问于孔子》全篇为颜子请教孔子,先问“入事”(即入官,从事政务),再问“入教”(从事教化),最后问“至名”(名与实是否一致),孔子依次回答。首先谈做官、从政:
颜渊问于孔子曰:“敢问君子之入事也有道乎?”孔子曰:“有。”颜渊:“敢问何如?”孔子曰:“遂有过,而[先]有司,老老而慈幼,豫绞而收贫。禄不足则请,有余则辞。遂有过,所以为缓也;先[有]司,所以得情[也];老老而慈幼,所以处仁也;豫绞而收贫,所以取亲也;禄不足则请,有余则辞,所以扬信也。盖君子之入事也如此矣。”颜渊曰:“君子之入事也,回既闻命矣。敢问君子之入教也有道乎?”
这一段反映了孔子的德治、宽政思想。但本文作者显然有点张冠李戴,把与孔子讨论此问题的仲弓换成了颜渊。因为我们熟悉《论语》中的一章,及上博简《仲弓》的一章近同:
仲弓为季氏宰,问政。子曰:“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论语·子路》)
仲弓曰:“敢问为政何先?”仲尼曰:“老老慈幼,先有司,举贤才,宥过赦罪,政之始也”。(上博简第三册《仲弓》,此据陈剑前揭文。)
《颜渊问于孔子》接着以孔子之口谈“入教”,认为首先是修身,有司在修身上带头:
修身以先,则民莫不从矣;前以博<□—爱>,则民莫遗亲矣;导之以俭,则民知足矣;前之以让,则民不争矣。或迪而教之,能能,贱不肖而远之,则民知禁矣。如进者劝行,退者知禁,则其于教也不远矣。
最后,孔子回答“至名”:
德成则名至矣,名至必卑身,身治则大禄。(103)
以下我们略讨论《颜渊问于孔子》。
从对话程序上看,十分严整,谈论“入事”、“入教”、“至名”的三段,都是以颜渊先提一个问题,问“有道乎”,孔子回答“有”,颜渊再继续追问,以“敢问何如”引出孔子一长段比较展开式的回答,作为本段主要内容。然后颜渊回答说这一问题“回既闻命矣,敢问……”,即引出下一问。从形式上看,这一对话文本之起承转合,比《君子为礼》更加周全。
从语言上看,铿锵有力,文辞甚美,先总说,再展开,句句相扣,朗朗上口。
从思想义理上看,周严圆满,极有条理,层层递进深入,一环扣一环。如“入事”章先讲赦宥小过,有司带头,老老慈幼,豫绞收贫(104) 云云,接着讲“遂有过”、“先有司”、“老老慈幼”、“豫绞收贫”所收效果,意图是以宽政使得大家相亲,民众拥戴。“入教”章也是先讲要点,再讲效果,即有司在修身、节俭、礼让方面带头,人民景从,造成用贤能退不肖的氛围,老百姓就知道有司鼓励什么,禁止什么了。如此,道德教化的实效就收到了。
然而《颜渊问于孔子》文本的最大问题是:与孔子对话者为什么是颜渊而不是仲弓?是不是此篇作者认为颜渊比仲弓的影响大?或者我们反过来问,《论语·子路》、上博《仲弓》相关内容的孔子对谈者为什么是仲弓而不是颜渊?当然,我宁可相信这是在早期儒学传播史上发生的歧出现象,把仲弓的故事叠加到颜渊身上。
如果我们把《论语》所见孔子与时人、弟子的对谈、故事,作为七十子早期后学口耳相传、辗转记录的结果的话,那么,上博简相关内容很可能就是战国中后期儒者的口耳相传、辗转记录的结果了。当时的这些传说应当不少,且愈加芜杂。以下我们会看到《韩诗外传》有关孔颜的对话与故事,较之上博简更加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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