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思孟五行,汉代典籍中仍能找到一些佐证。《史记·乐书》结尾:“太史公曰:夫上古明王举乐者,非以娱心自乐,快意恣欲,将欲为治也。正教者皆始于音,音正而行正。故音乐者,所以动荡血脉,通流精神而和正心也。故宫动脾而和正圣,商动肺而和正义,角动肝而和正仁,徵动心而和正礼,羽动肾而和正智。故乐所以内辅正心而外异贵贱也;上以事宗庙,下以变化黎庶也。琴长八尺一寸,正度也。弦大者为宫,而居中央,君也。商张右傍,其余大小相次,不失其次序,则君臣之位正矣。故闻宫音,使人温舒而广大;闻商音,使人方正而好义;闻角音,使人恻隐而爱人;闻徵音,使人乐善而好施;闻羽音,使人整齐而好礼。夫礼由外入,乐自内出。”(《史记》卷二十四)
清人梁玉绳怀疑《乐书》,以为“此乃后人所补,托之太史公也”,并引徐氏《测议》,谓上引“太史公曰”“是截旧文为之”(《史记志疑》卷十五)。梁、徐的怀疑是否有据,不敢说,如果是截自旧文,哪是何种旧文?我看,这段文字至少与思孟五行有关,当然使用了汉代人的模型。
《乐书》明确标举“仁、义、礼、智、圣”,并把这五种德性与五音相配合,又以五音协和、陶冶五脏之气,以端正身心,唤发德气。这段文字又明确以“圣”作为五行之中心。这都与《五行》简帛本、《性自命出》简本相合。按郑玄《洪范注》,“行者,言顺天行气也。”《乐书》以乐音感通体内德气,以德气顺天而行,实行出来。五行与乐的关系,在简帛《五行》中都有明确的表示。简书云:“金声而玉振之,有德者也。”“圣智,礼乐之所由生也,五[行之所和]也。和则乐,乐则有德,有德则邦家兴。”(76) 《五行》与《乐书》都肯定乐者天地之和,乐的特征是和合,亦肯定音乐有陶冶内心的功能,能使人超凡脱俗,亦有治世之功能,能协和邦家。不过,简帛《五行》没有像《乐书》那样,把“仁、义、礼、智、圣”五行与五音、五脏作图式化的比拟。
按《乐书》及《左传·昭公元年》、《昭公二十五年》之注疏,我们不妨绘制下表:
这种图式显然与汉代人的思维模式有关,不过并不违背简帛《五行》。仁义礼智四行之所和是人道之善,仁义礼智圣五行之所和是天道之德。圣德居中,君位,宫音,土德。圣德含容四德。《白虎通·礼乐》:“土谓宫,宫者含也,容也,含容四时者也。”按,《月令》注:“声始于宫。宫数八十一,属土者,以其最浊,君之象也。季春之气和则宫声调。”《钟律书》:“宫,中也,居中央,畅四方,唱始施生,为四声纲也。”圣德有包含、为主、和谐、生生之意蕴,是无疑的。
土德为五行之主。《淮南子·坠形》:“音有五声,宫其主也;色有五章,黄其主也;味有五变,甘其主也;位有五材,土其主也。”“宫为音之主”,又见《国语·周语》。“五声莫贵于宫”,“五行最贵者土”,“土为五行之主”,又见于《月令》、《春秋繁露》、《太玄》、《白虎通》。《白虎通·五行》:“五行之性,土者最大。苞含万物,将生者出,将归者入,不嫌清浊,为万物母。”“土味所以甘何?中央者,中和也,故甘,犹五味以甘为主也。”
按,《春秋繁露·五行五事》以“貌、言、视、听、思”五事配五行“木、金、火、水、土”。“思”的地位即《乐书》“圣”的地位。董氏《繁露》发挥的是《尚书·洪范》的“五行”“五事”,只是五行的排列次序略为不同。《繁露》把“思”释为“容”,即包容、宽容之意,以“容作圣”,释《洪范》的“睿作圣”。(www.daowen.com)
扬雄《太玄·玄数》以“仁、义、礼、智、信”配五行“木、金、火、水、土”。“信”的地位为中央,属土。“五五为土,为中央,为四维,日戊巳,辰辰戍丑未,声宫,色黄,味甘,臭芳,形殖,生金,胜水,时该,藏心。存神,性信,情恐惧,事思,用睿,为(从手)圣,徵风,帝黄帝,神后土,星从其位……”以上《玄数》的解释,更全面地表达了“土”行的中心地位和生长、繁殖的意义。当然,“圣”在这里是“思曰睿”“睿作圣”的重复,与思孟五行的“圣”有了区别。
《白虎通》卷四《五行》、卷八《性情》亦以“仁、义、礼、智、信”五性配五行,同于《太玄》。以五脏配五性,“五脏,肝仁,肺义,心礼,肾智,脾信也”,则同于《乐书》。其中,信(诚、专一)的地位更加肯定。又,《白虎通》卷七《圣人》:“圣者,通也,道也,声也。”这种解释,也可以用来解读思孟五行的“圣”德。
以下我们把《繁露》、《太玄》、《白虎通》的大体相同的图式制成下表:
我们必须注意的是,《太玄·玄数》的五脏配制与《白虎通》略为不同,它以脾属木,肝属金,肺属火,肾属水,心属土。另要注意的是,《繁露》并没有以五性(仁、义、礼、智、信)配五行。
贾谊《新书·六术》:“人有仁、义、礼、智、圣之行,行和则乐,与乐则六,此之谓六行。”贾谊深知五行之多样统一并生成新的要素的道理。由五行之和合生成六行,表明五行模式的“生生”观念。(77)
综上所述,我们略可得出以下结论:第一,《史记·乐书》保留了思孟五行,堪称一绝。其所保留的根据虽很难考订,即使是司马迁以后的人据旧文所补,至少也反映出汉代甚至汉以后,仍有思孟“仁、义、礼、智、圣”五行学说在流行。其说以宫音喻圣德,以五音之和合喻五行,强调了德气在个体身心的运行,凸显思孟五行学说的“和”与“生”的意蕴。《新书·六术》也与《乐书》相似,表达了上述意蕴。第二,依据《洪范》五行的“思曰睿”、“睿作圣”,董仲舒把居于中央地位的“思”行,进而把“圣”释为宽容、包容。第三,《太玄》、《白虎通》正式把五德“仁、义、礼、智、信”以“五性”的名义列入图式,“信”取代了“圣”、“思”,居于中央的地位。“信”原本即是“诚”,“诚”乃具有神秘性,如《中庸》之“诚”。但汉以后,“仁、义、礼、智、信”的“信”作为德目之一,渐渐消解了其神秘天道意义。第四,汉代五行说把五行释为五种气,把五行间的关系看成是相生相克的关系,以“相生”为主、为常。处于中央地位的土德,更具有主导、容摄、综和、统和、生成新的东西的意味,《白虎通》直接释“圣”为“通、道、声”,这些解释及汉代五行图式,反过来对我们理解思孟五行的“圣”、“圣德”、“圣智”很有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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