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老子与先秦道家人物及学派之间的关系,学术界一直存在着争论。冯友兰以杨朱为道家创始人,认为“老庄皆继杨朱之绪”(53) 。杨荣国亦以杨朱为道家之始,庄子等继其后(54) 。钱穆则以庄子为道家思想之开山大宗师(55) ,顾颉刚认为老聃系杨朱、宋钘后的人(56) 。但这些观点大都应者寥寥,非学界主流观点。

先秦不少文献提及老子,然而这些文献大都属于战国中后期。尽管《论语》中有孔子之言:“窃比于我老彭。”(《论语·述而》)然“老彭”是否即老子仍有争议。战国中期的孟子批判杨、墨,却不及老子。战国后期的荀子虽批判老子“有见于诎,无见于信”(《荀子·天论》),但在集中批判各个学派的《非十二子》中,竟不提及老子。荀子的学生韩非写过《解老》、《喻老》,显然熟知老子之学,然他在《显学》中明确指出:“世之显学,儒墨也。”亦不提及老子与道家。真正将老子作为道家学派的重要人物列举出来的是《庄子》。《庄子·天下篇》曰:“以本为精,以物为粗,以有积为不足,澹然独与神明居。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关尹、老聃闻其风而悦之。”然考察《天下篇》所列学派的顺序,亦是先儒墨,然后才是道家与名家。其中道家又根据思想倾向不同分为宋钘、尹文一派,彭蒙、田骈、慎到一派,老聃、关尹一派以及庄周一派。由此可知,道家学派的发端时间实有不少疑问。

萧萐父先生曾指出,“单就道家,论其起源,似可概括地表述为出于史官的文化背景而基于隐者的社会实践”(57) ,而老子正是兼具之。我们认为老子尽管为周朝太史,但他为官之时很可能并没有撰写著作,只是以熟知周朝礼制、博学而闻名。晚年“免而归居”,始有《老子》一书之形成。然而作为一个隐士,老子的思想在当世的流传与影响并不大。(58) 后世编造“老子西出化胡说”固然荒诞,而老子回乡授徒讲学创立具有重大影响的道家学派之说恐亦难以成立。(59) 果真如此,则司马迁“二十而南游江﹑淮”(《史记·太史公自序》),为何对于老子的授徒讲学只字未提,而曰“莫知其所终”、“隐君子也”。因此,我们认为道家显然在老子之时代还不是完整意义上的学派,老子作为一个隐者,显然没有专注于学派的创立,也没有像孔子那样广收门徒,带领学生周游列国,宣扬自己的政治主张。正如司马迁所言,老子“其学以自隐无名为务”(《史记·老子韩非列传》),这种隐逸的风格使得老子思想的传播有所限制,故即便老子创立了道家学派,其影响亦不很大,远不能和当时的儒墨相抗衡。

但老子被尊为道家学派之始祖,其思想实有传承,道家学派的影响力逐渐扩大主要得益于老子之后的其他道家学者,如关尹、杨朱、列子、文子、庄子等人。

关尹,即老子出关时强要老子著书的关令尹,是老子之学的直接传人。《庄子·天下篇》将两人并称曰:“关尹、老聃乎,古之博大真人哉!”此外很多文献均提及关尹,郭沫若、钱穆、冯友兰等认为关尹即环渊。毫无疑问,关尹是战国早期道家的重要代表人物。(www.daowen.com)

杨朱,即《庄子》中的“阳子”、“阳子居”,《吕氏春秋》中的“阳生”,《淮南子》中的“杨子”。近人顾实的《杨朱哲学》、陈此生的《杨朱》,都对杨朱的思想有详细的探讨。杨朱是先秦文献中提及最多的道家人物之一,《庄子》中的《应帝王》、《寓言》篇均提到杨朱问学于老子,且自称弟子。(60) 杨朱发展了老子的重生养性思想,主张“贵己”,“全性保真”,但较为极端。据孟子介绍,“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孟子·尽心上》)由此可知,杨朱实属道家学派中的激进派,与墨子摩顶放踵利天下的兼爱思想分属两极,在当时思想界广为流传,故孟子曰:“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孟子·滕文公下》)可见杨朱在宣扬道家思想并扩大其影响力方面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但杨朱之说,也只是极盛一时,其衰则应在孟子之后,《天下篇》时代之前。(61)

列子,即列御寇,《庄子》中多次提到,尤以《逍遥游》中塑造的“御风而行”形象最为突出。列子为关尹弟子,《庄子·达生》提及列子问学于关尹,又学道于身份不详的壶子(《庄子·应帝王》、《列子·仲尼篇》)。《吕氏春秋·审分览·不二》同时提到了老子、关尹、列子和杨朱,并且评价道:“老聃贵柔……关尹贵清,子列子贵虚……阳生贵己。”而《战国策·韩策》则认为列子“贵正”。大体说来,列子的贵虚或贵正基本上都可以在老子思想中找到类似来源,列子是先秦道家学派的一个重要代表人物。此外还有文子,《汉书·艺文志》曰:“《文子》九篇。老子弟子,与孔子并时。”1973年河北定州出土的竹简《文子》多称引老子之言。(62) 庚桑子,即庚桑楚,或亢仓子,老子弟子。《庄子·庚桑楚》曰:“老聃之役有庚桑楚者,偏得老聃之道,以北居畏垒之山。”《列子·仲尼篇》亦曰:“老子之弟子有亢仓子者,得聃之道,能以耳视而目听。”此外据《庄子》、《汉书·艺文志》等文献记载,还有一些向老子问道的人,如柏矩、崔瞿、士成绮、南荣趎、蜎渊等,然身份已不可考。

庄子是老子之后先秦道家的最重要代表,司马迁论庄子曰:“其学无所不窥,然其要本归于老子之言。”(《史记·老子韩非列传》)可知庄子继承和发展了老子的思想。今本《庄子》分为内外杂篇,学界一般认为是庄学学派的创作,但与老子的思想有紧密联系。《庄子》是提及老子最多的先秦文献,一方面直接引用《老子》之言,批判诸子百家;另一方面通过寓言故事,塑造老子为得道之人的形象,并借老子之口批判了孔子等儒家学者,此即太史公所谓的“作《渔父》、《盗跖》、《胠箧》,以诋訾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术”,冲击了儒家的价值观念,扩大了道家的影响力。基于此,自汉代始,言先秦道家则多以老庄并称。(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