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先秦私学的先行者,儒、墨学派的影响力最大,且并称当世显学。但正如梁启超所言,儒、墨教育的对象和方式存在较大的差异:“孔子与墨子异者一事,孔子游说王公大人而已,墨子则下逮匹夫徒步之士。孔子对于匹夫徒步之士,其有愿学者诲之,否则不强也(子曰: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又曰:不愤不启,不悱不发),即公孟所谓扣则鸣,不扣不鸣也。墨子则不择人而强聒之,此孔墨之优劣比较也。”[4]儒家教育是面向仕途梯队的培养,而墨子教育的对象主要是匹夫徒步,那么他的施教内容必须与匹夫徒步的生存需求和生活状态接轨,培养他们生产、生活的技能和基本的生存保障能力,即培养有实践能力和行为自觉的人。基于墨子“赖其力者生,不赖其力者不生”(《非乐上》)、“利天下为之”的社会伦理精神,墨子的教育内容和教学结构注重实用技能和实证的价值,培养有践行意志的人。《韩非子·显学》篇云:“今世儒者之说人主,不善今之所以为治,而语已治之功;不审官法之事,不察奸邪之情,而皆道上古之传誉、先王之成功。儒者饰辞曰:‘听吾言,则可以霸王。’此说者之巫祝,有度之主不受也。故明主举实事,去无用,不道仁义者故,不听学者之言。”韩非子从法治的视角批判儒家游说君主谈古而不论今,不考察时政法令,不了解社会实情,一味宣扬上古美德,空谈道德,形同巫祝。墨子也认为儒家学说存在虚浮、不堪实用的弊病,因此教育弟子处世作为要务实变通,利世而为。《鲁问》记载孟山在墨子面前称赞王子闾的事,曰:“昔白公之祸,执王子闾,斧钺钩要,直兵当心,谓之曰:为王则生,不为王则死!王子闾曰:‘何其侮我也!杀我亲,而喜我以楚国。我得天下而不义,不为也,又况于楚国乎?’遂而不为。王子闾岂不仁哉?”墨子却不认同孟山之说:“难则难矣,然而未仁也。若以王为无道,则何故不受而治也?若以白公为不义,何故不受王,诛白公然而反王?故曰:难则难矣,然而未仁也。”对于孟山赞扬楚国王子闾不惧白公威胁,宁死不做楚王的行为,墨子却不以为然,虽然墨子认为王子闾守节不屈是难得的义举,但是还没有达到仁的境界,如果王子闾认为楚王无道,那么为什么不接受王位而推行王道呢?如果王子闾认为白公弑君不义,为什么不接受王位,诛白公再交王位于惠王呢?所以墨子认为王子闾眼界狭小,所谓的义行也不过是狭隘的私义,无利于家国天下。墨子提出君子“必择务而从事”,“两弊相衡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行为做事要有为于时、有利于世方为大勇大智。《经说上》:“功:不待时,若衣裘。”成就于民有利的功业,不要等待时机,就像衣服破了才去做新衣,可能会于事无补,所以对于做事、行义,墨子总有一种时不我待的急迫感、责任感。
在诸子私学体系中,墨家教育的开放性是极高的,墨家办学形式的开放性、教育权益的平等化,以及人员的流动性、专业的广泛性方面,是其他诸家所无法企及的。学术乃天下之公器,墨家教育的多样模式,既满足了知识型弟子求学发展的要求,诸如人文、社科和自然、工程等学科门类的设置;又为各类普及型世俗知识教育提供了机会和可能,诸如生产、技术、工艺、技能等门类。自古以来知识作为社会体系的构成,不可能完全处于中立的地位,教育也隐喻着意识形态的内涵,如果教育是一种有政治倾向和价值的行为,那么墨子的教育思想和教育实践也具有鲜明的政治化,墨家教育对于推动社会阶层的融合与互动、社会安全秩序的建构,以及民众自我意识的养成都具有积极的意义。总之,墨家教育思想的客观性、包容性以及科学、合理的目标建构,使墨家教育机制充满了生机和活力,而墨家扎根实学、以业树人的教育理念,也不断地推进着墨家教育向纵深发展。
《孟子·滕文公上》阐述了孟子以社会分工确立人的社会地位的观点:“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孟子承认社会分工的必要和意义,但又认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并视之为天下之通义,这种表述存在着工种类别上的歧视。墨子不同意此说,认为无论脑力还是体力劳动都是“赖力而生”的行为,不存在“食人”与“食于人”的等级差别,引申到教育领域,知识与技能是同等的教育形式,二者并无实质的差别和高下之分。在墨子看来,民以食为天,劳动的价值就是介入生活、谋取生活,并最终成就生活。墨子特别提倡以劳动求生存的价值观,把耕稼纺织、工程技艺、经商经营行为与王公大人的治国理政相提并论,都视为基本的学业内容,给予同等的重视和积极的引导。对于技术、技艺类弟子的教育,墨子并不是简单地教授传习技术,而是更注重学习者学习方法和学习习惯的培养。《经上》篇说:“巧转则求其故。”墨子教育弟子对于师传的工艺、技巧要探究其原因和规律,“法同则观其同”“法异则观其宜”,反对循规蹈矩、墨守成规的学习方式,鼓励弟子学思结合,善于把握规律,广泛地学习,详细地询问,周密地思考,切实做到“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中庸》)。关于墨家军事工程、机械制造等技能类教育,梁启超也曾提及,梁启超认为战国反战、止战最彻底者是墨子。“但墨子还有格外切实可行的地方,和普通‘寝兵说’不同,墨子所‘非’的是‘攻’,不是‘战’。质言之,侵略主义,极端反对,自卫主义,却认为必要。”既然墨子坚决地反对侵伐战争,就要切实落实非攻战术,因此军事教育成为墨家必备的技术课程。墨家弟子中研修兵法、精于守备者大有人在,而且对于备城门、备高临、备梯、备水等防御工程所涉及的工程建设、防御战术的教育也得到实施,可以说墨家已将此类反战技能教育普及到老少百姓、妇女儿童。在墨家非攻不但是一种社会反战意识,而且已经落实为全民反战的军事技术和实践能力。(www.daowen.com)
墨家的践行教育,不仅要求弟子掌握实践的技能与技巧,还要具备从事的热情和果敢,做到大智大勇,无私无畏:“志不强者智不达;言不信者行不果;据财不能以分人者,不足与友;守道不笃,遍物不博,辨是非不察者,不足与游。本不固者末必几。雄而不修者,其后必惰,原浊者流不清;行不信者名必耗。名不徒生而誉不自长。”(《修身》)坚强的意志、果敢的行为、广博的见识和诚信的品格,这是墨家对实践类弟子的品格要求。《经上》篇曰:“任,士损己而益所为也。”《经说上》又曰:“任:为身之所恶,以成人所急。”“任”在墨家解释为扶弱济困、任侠尚义的作为,损己益人,经受自身不愿经受的痛苦以纾解他人急难。墨家的慷慨大义已经超越了荀子“身劳而心安,为之;利少而义多,为之”(《修身》)的处世境界,墨子认为只要敢于任事、勇于担当,兼爱也并非难事。子墨子曰:“夫挈泰山以超江、河,自古之及今,生民而来,未尝有也。今若夫兼相爱、交相利,此自先圣六王者亲行之。”(《兼爱下》)墨子认为君子要效法先贤,笃志力行,兼爱的目标就可以实现,君子就可以成为兼君、兼士。墨子反对夸大困难、行事推诿的消极任事态度,同时也反对不计后果的盲目行事。墨子教育弟子做事要权衡利弊,趋利避害,利取其大,害取其小,并实现志与功的有效合一。《大取》篇云:“于所体之中,而权轻重之谓权。权,非为是也,非非为非也,权,正也。断指以存腕,利之中取大,害之中取小也。害之中取小也,非取害也,取利也。”行动先要对事物做出权衡,权,并不意味着寻求对与错的评判,而是衡量其是否具有正当的价值。砍断手指以保存手腕,那是在利中选取大的,在害中选取小的;在害中选取小的,并不是取害,而是取利。墨家言利,都是基于天下共有、共享的公益与公利。
墨子践行教育的理念、方式和范畴都独具特色,在战国时代极具创造性和启发性,墨家教育的实效和功力也令人惊异:“夫死者人之所至难,而墨子之徒,乃乐为之如此。墨子非有特殊感化力,曷足至此?观其百舍重茧以往救宋,预知公输盘之欲杀己,而犹亲往焉。则其视死如归,墨子盖身自行之。故弟子亦相率而效之也。”[5]千古中华一墨子,其伟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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