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勇敢进取的豪迈气质,英雄主义的人格精神,决定了墨家行动的坚果有力。但墨家的崇高不仅在于赴汤蹈火的践义行为,墨家在学派思想和科学技术研究方面也硕果累累,更无愧“显学”之称。墨家学说涵盖领域宽广,小到个人的修身立世,大到家国政治、经济军事、道德伦理、科学教育等诸多方面,这集中体现在墨家的著述之中。《孟子·滕文公下》曰:“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孟子提出因周道废弛,淫邪的学说和暴虐的行为也随之兴起,臣子杀君主的事有了,儿子杀父亲的事也有了。孔子忧虑社会混乱、正道衰微,便著述了《春秋》。《春秋》“微言大义”,寄寓了孔子的政治理想、家国意识。《春秋》坚持大一统原则,以鲁国为中心记事,尊奉周王室的正统地位,以殷商为鉴。这就是孔子所说的《春秋》的写作立场:“据鲁、亲周、故殷。”“笔则笔之,削则削之。”该写的一定写上,该删的一定删掉,号称“春秋笔法”。但孔子“述而不作”,一部《春秋》足以铸就孔子的历史地位和文化人格。墨子亦然,墨子的《兼爱》《非攻》《尚贤》《尚同》诸篇汇聚而成的《墨子》一书,亦是墨子人生志向和践道情怀的寄寓与表达。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百十七·子部二十七曰:“(《墨子》)旧本题宋墨翟撰。考《汉书·艺文志》,《墨子》七十一篇,注曰名翟,宋大夫。《隋书·经籍志》亦曰宋大夫墨翟撰。然其书中多称子墨子,则门人之言,非所自著。又诸书多称墨子名翟,因树屋书影则曰墨子姓翟,母梦乌而生,因名之曰乌,以墨为道。今以姓为名,以墨为姓,是老子当姓老耶?其说不著所出,未足为据也。宋《馆阁书目》称《墨子》十五卷六十一篇,此本篇数与《汉志》合,卷数与《馆阁书目》合。惟七十一篇之中仅佚节用下第二十二,节葬上第二十三,节葬中第二十四,明鬼上第二十九,明鬼下第三十,非乐中第三十三,非乐下第三十四,非儒上第三十八,凡八篇,尚存六十三篇,与《馆阁书目》不合。陈振孙《书录解题》又称有一本只存十三篇者,今不可见。或后人以两本相校,互有存亡,增入二篇欤?抑传写者讹以六十三为六十一也。墨家者流,史罕着录,盖以孟子所辟,无人肯居其名。然佛氏之教,其清净取诸老,其慈悲则取诸墨。韩愈《送浮屠文畅序》,称儒名墨行,墨名儒行。以佛为墨,盖得其真。而读《墨子》一篇,乃称墨必用孔,孔必用墨。开后人三教归一之说,未为笃论。特在彼法之中,能自啬其身,而时时利济于物,亦有足以自立者。故其教得列于九流,而其书亦至今不泯耳。第五十二篇以下,皆兵家言,其文古奥,或不可句读,与全书为不类。疑因五十一篇言公输般九攻、墨子九拒之事,其徒因采摭其术,附记其末。观其称弟子禽滑厘等三百人已持守固之器在宋城上,是能传其术之徵矣。”《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对墨家著述进行了详细的溯源、考证,提出《汉书》记载《墨子》总计71篇,除却佚亡8篇,尚存63篇,但宋《馆阁书目》中有《墨子》61篇之说。此外《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提出有史家认为《墨子》中52篇以下,言兵家攻守之术的文章,与全书风格不同,当为后期墨家弟子所作,《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认同此说,此观点多为后世墨学研究者认可。
《墨子》是阐述墨家学说思想的著作,一般认为由墨子弟子及后学记录墨子言行,整理编纂而成,是集政治经济、哲学文化、科学教育、军事防御等方面于一体的大百科全书式的著作,是墨子思想主张的完整体现。《汉书·艺文志》著录为71篇,后亡佚18篇,今本《墨子》存53篇,亡佚者为《节用下》《节葬上》《节葬中》《明鬼上》《明鬼中》《非乐中》《非乐下》《非儒上》《非儒中》等篇章。《墨子》在内容上由两部分构成:一部分记载墨子言行,阐述墨子思想,主要反映前期墨家的思想和行事,具体篇章有《尚贤》《尚同》《兼爱》《非攻》《节用》《节葬》《天志》《明鬼》《非乐》《非命》等;另一部分中的《经上》《经下》《经说上》《经说下》《大取》《小取》6篇,一般称作墨辩或墨经,着重阐述墨家的认识论和逻辑思想,为古代名辩术的大成之作。另外《备城门》《备高临》《备梯》《号令》《杂守》等11篇,主要讲守城战备,应为墨家守御反战之术。《汉书·艺文志》列为墨家弟子著作的还有:《尹佚》2篇,《田俅子》3篇,《我子》1篇,《随巢子》6篇,《胡非子》3篇,同为墨家著述,共计86篇。
近代学者梁启超所著《墨子学案》,将墨著分为五类评说。第一类为《墨子》卷一,梁启超将卷一中的《亲士》《修身》《所染》编为一小类,认为此三篇非墨家之言,为伪托之作;梁氏又将卷一中的《法仪》《七患》《辞过》《三辩》归为另一小类,认为此四篇提纲挈领,为墨学之概要。第二类为墨家的十大论题,包括从《墨子》卷二到卷九的24篇文章,即《尚贤上》《尚贤中》《尚贤下》《尚同上》《尚同中》《尚同下》《兼爱上》《兼爱中》《兼爱下》《非攻上》《非攻中》《非攻下》《节用上》《节用中》《节葬下》《天志上》《天志中》《天志下》《明鬼下》《非乐上》《非命上》《非命中》《非命下》《非儒下》。梁启超认为诸篇为墨学之大纲目,是墨书的中坚。梁启超还提出这些篇章多有“子墨子”的字样,由此佐证此部分非墨子自撰,当为弟子所记。原书每题下各有上、中、下三篇,文义大同小异,梁启超认为这是由于后世墨家分为三支,各支派各记所闻而致。这与清代学者俞樾所评甚为相似:“墨子死而墨分为三:有相里氏之墨;有相夫氏之墨;有邓陵氏之墨。今观《尚贤》《尚同》《兼爱》《非攻》《节用》《节葬》《天志》《明鬼》《非乐》《非命》,皆分上、中、下三篇,字句小异,而大致无殊。意者此乃相里相夫邓陵三家相传之本不同,后人合以成书,故一篇而有三乎?墨氏弟子,网罗放矢,参考异同,具有条理;较之儒分为八,至今遂无可考者,转似过之。”(俞樾《墨子间诂序》)梁启超又将《墨子》卷十、卷十一中的《经上》《经下》《经说上》《经说下》《大取》《小取》列为第三类,认为《经》为墨子所著;《经说》当是记述墨子口说,亦有后人增补;《大取》《小取》篇为墨家后学所著。卷十一的《耕柱》、卷十二的《贵义》《公孟》、卷十三的《鲁问》《公输》为第四类,共计五篇文章,梁启超认为此五篇体裁犹似《论语》,是弟子记载墨子言语行事的。第五类为卷十四、卷十五中的《备城门》《备高临》《备梯》《备水》《备突》《备穴》《备蚁附》《备敌祠》《旗帜》《号令》《杂守》,共11篇,为守御之兵法。国学研究者陈柱先生则从《墨子》的逻辑结构对墨著53篇进行分类:“然吾以为《亲士》以下,《非命》以上,《耕柱》以下,《公输》以上,属于德者也;《经》及《经说》六篇,属于知者也;《备城门》以下,属于术者也。知者,所以推行其德;术者,乃所以维持其德也。无其知,则道德之根本学说不能成立,何以推行?无其术,则我虽非攻而人将攻我,何以自存?故在墨学之中,斯三者实皆并重而无轻重之可分者。”[12]陈柱对《墨子》诸篇大而化之,认为墨著体系严密、互相勾连,存在道与术、知与行的逻辑关联,彼此互为支撑而无轻重之分。(www.daowen.com)
对墨子思想和著述研究最透、解读最深的当推近代国学大师胡韫玉,胡氏从墨家思想体系的逻辑建构来定位墨学的价值和卓越地位:
墨子志在救世。世之相争斗也,其故有二。一则以物力不足供所求,于是以饮食之微,致有攘夺之事。一则国家界线太明,于是以细末之故,致有兵戈之举。墨子有见于此,一以节用救之,一以兼爱救之。其节用也,故非礼,非乐,短丧。其兼爱也,故尚同,法天。节用,兼爱,为墨子学说之中坚。余尝读《墨子》全书,而绎其义,确然知墨子志切救世,而有其术也。人生不能无欲,欲而不给于求也则争。儒家之制欲,以法禁已然,以礼防未然。墨子则务清其源。战争生于攘夺,攘夺生于不足,不足生于奢侈。使天下之人还醇返朴,即无不足之虞;亦即无战争之患。所以务为节俭。宫室衣服饮食舟车,取足于用而止。不仅宫室衣服饮食舟车已也,礼乐亦为具文,所以非礼乐而节葬。故曰“国家贫,则语之节用节葬;国家喜音沉湎,则语之非乐非命”。然而墨子之节俭,并非过于自苦,如庄子之言,但不为奢侈靡丽之观而已。其为宫室也,高足以辟润泾;边足以圉风寒;上足以待霜雪;墙足以别男女。其为衣服也,冬足以轻且暖;夏足以轻且凊。其为饮食也,足以增气充虚,强体适腹。其为舟车也,足以任重致远。居处衣服饮食交通皆为人生必要之具。故墨子皆取足适用。故不为峻宇雕墙,而亦不为穴居野处;不为锦绣靡曼,而亦不为衣皮带茭;不为食前方丈,而亦不为素食分处;不为文采刻镂,而亦不为不移不至。墨子之节用,岂可厚非哉?虽然,节用,果足以救世乎?墨子于物质上,既以节用救之;更于精神上,以兼爱救之。故曰:“圣人以治天下为事者也,不可不察乱之所自起。”乱何自起?起不相爱。交相恶则交相责;交相责则战争之事起矣。交相爱则交相让;交相让则战争之事弭矣。战争起于交相责,弭于交相爱。兼爱者天下之大利也,是以墨子倡之。故曰:“视人之国如其国;视人之家如其家;视人之身如其身。”又曰:“饥寒疾病死亡,人之事,皆我之事也。”墨子日以兼爱召天下,天下卒莫能从之。墨子以为由于不知尚同。于是更为尚同之说。人与人,家与家,邑与邑,相争相斗,群共非之。国与国相争相斗,无有非之者。知有小同不知有大同也。辟如入人园圃,而窃其桃李,父不以为子,兄不以为弟,谓之曰贼人;入人之国,而窃其土地,父兄荣之,宗族宠之,谓之曰仁人。此不知尚同故也。尚同之本在于法天。天之于人,兼爱兼利,无所偏倚;故父母君师皆不足法,惟天乃足法。天者万民之父母,同之极也。墨子学说之条贯如是。……一主尚贤之论。治国之要,在于兼王;兼王者,合众人之贤以为贤。贤者之于人国家,能使危者安,亡者存。故曰:“国有贤良之士众,则国家之治厚;贤良之士寡,则国家之治薄。”兼者治厚,兼愈多则治愈厚。兼王之极致,在位皆贤。不义不富,不义不贵,不义不亲,不义不近。而富者,贵者,亲者,近者,亦退而自谋,天下遂无有不善之人矣。天下之人尽归于善,唐虞三代之隆可坐而致也。统观墨子之说,洵足以治淫僻昏乱之国家。惟刻苦自厉,使人难行,异乎儒家之近于人情。故其学不昌也。近人情者,人乐其道,而从之者众,虽不能似,可以伪为;过于情者,人苦其道而不从。此后世之所以多伪儒,无伪墨也。[13]
胡韫玉对墨家思想体系解读的深刻之处,在于他把墨子的政治学、社会学、经济学和伦理学等诸多思想视为一个动态循环、彼此制约而又互为支撑的整体系统,将墨子思想置于更加宏大、立体的层面进行全相的解读,认为墨家学说的根本在于兼爱,推兼爱就要非攻、互利,因互利就要节用、节葬,因节用、节葬而要非儒、非乐。而节用戒奢与强力生产是物质匮乏时代人类生存的不二选择,因此墨子提倡生存意志,鼓励劳作,否定天命。另外基于百人百义、众声难调的社会情势,墨子推行尚同之治,建立上下合一、上同于天的政治伦理。而行政体制、政治伦理的建构必须在有品德和执行力的贤人推动下才能实施,于是要建立贤人政治,以带动兼爱、尚同、非攻、节用、非乐等治政理念的实施与推广。而贤达之士的造就要归之于修身。另外墨子认识到贤人政治在实践中的艰难与局限,为防止出现此贤彼不贤,此兼爱彼不兼爱所导致的不义与侵伐行为,墨子又潜心研究守备之策与军事工程建设,是故《墨子》篇中就有了《备城门》《备高临》等篇什。由此可见,墨子以兼爱伦理、贤人政体和践道理念为核心的学说体系是何其的完备和缜密,墨子学说的完美构想必将与伟大的历史进程相匹配,《墨子》的学术价值也必将走出原典而辐射更广阔的时域。胡韫玉对墨著深刻的阐释和解读,真可谓知墨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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