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 我还要补充一件事情,这件事一说出来,恐怕就会有人怀疑我忘了自己所讨论的主题,忘了我上面关于教育的种种议论全是围绕着一个绅士的职业而发的,那与技艺是格格不入的。但我还是忍不住要说,我希望一个绅士学习一门技艺,一门手工技艺,甚至可以学习两三种,而特别注重一种。
§202 儿童爱好忙碌、不肯安宁的天性,总是应当加以引导,用于对他们自己有益的事情。让他们这样做有两种好处。其一,通过练习而获得的技能本身,就是值得拥有的。不仅语言和学术方面的技能,而且绘画、切削、园艺、淬火、打铁等种种有用的工艺技能,都是值得拥有的。其二,无需考虑,练习本身对于儿童的健康也是必要的或有益的。儿童还小的时候,就有必要去掌握某些知识,因此,尽管学习这些知识对他们的健康全然无益,也还是要安排一些时间让他们去学习。这样的学习包括阅读、写作以及其他各种旨在陶冶心灵的伏案研究,它们从一个绅士的幼年开始,就不可避免地要占用大量的时间。而此外的各种手工技艺,则要通过劳动才能进行练习,被人掌握,许多这样的劳动性练习,不但能够提高我们的灵巧性和技能,也有益于我们的健康,尤其是那些需要在户外进行的练习就更是如此。所以在这些工作上,健康与进步是可以两者兼顾的。以读书和研究为其主业的人,应当选择一些合适的技艺作为娱乐。选择时要考虑到一个人的年龄与爱好,而且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是强制性的。因为命令与暴力常常会引起、却不能医治憎恶的心情;对于强人所难之事,无论是什么事情,任何人一有机会都会逃离的,即便去做,也没有什么益处,更无娱乐可言。
§203 在各种有技艺的人中,我也许最喜欢画家,不过绘画也有一两种不易驳回的反对意见。首先,拙劣的绘画乃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东西之一,但要获得还算不错的绘画技能,也需要耗费一个人太多的时间。如果他天生爱好绘画,那么这种爱好便有可能使他为了绘画而忽略其他一切更加有用的研究;而如果他不爱好绘画,则用于绘画的所有时间、辛劳与金钱又将白白浪费。另外,我不赞成绅士绘画的另一个理由,是因为绘画是一种久坐不动的娱乐,劳心胜过劳力。一个绅士的正业我以为是学习;学到需要放松和休整的时候,就应当运动一下身体,松弛一下思想,以确保健康与体力。出于这两个理由,我不赞成绘画。
§204 其次,对住在乡村的绅士来说,我建议学习下面两种技艺之一,或者两种都学,一种是园艺或一般农艺,另一种是木工,如家具木工、建筑木工或切削木工之类,这些工作对于一个学者或事业家来说是一些合适而有益于健康的娱乐。因为,既然人的心灵无法持续不断地做同一种事情或以同一种方式做事,既然久坐不动或一心求学的人应当运动运动,让精神得到休闲的同时又让身体得到锻炼,那么,我真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比园艺和木工更加有益于一个乡村绅士的了;当天气或季节不宜于他去做其中的一项时,另一项便可为他提供运动的机会。此外,他学会了园艺之后,还能管理并指导他的园丁;而学会了木工之后,则能设计并制造许多既有趣又有用的东西:不过,这些东西并不是我建议他去劳动的主要目的,而只是用来吸引他去劳动;我如此建议的主要目的是,通过有用的、有益于健康的手工作业,来使他从其他较为正经的思想和工作中得到消遣。
§205 古代的伟人们很懂得如何用体力劳动去调节国家大事,而且并不认为这样的调节有损于自己的尊严。他们闲暇时最普遍的消遣方式,似乎是务农。犹太人基甸(1)是在打谷时被人叫出来,而罗马人辛辛纳图斯(2)则是在犁田时被人喊出来,去指挥他们国家的军队、抵御外敌的;很明显,他们虽然善于使用连枷或犁耙,是使用这些工具的行家里手,可是这并没有妨碍他们使用武器的技能,也没有妨碍他们的军事和政治才能。他们既是伟大的将领与政治家,也是普通的农夫。老加图(3)在罗马共和国时期担任过所有各种高级官职,声名显赫,他就亲手给我们留下了证据,表明了他对农务是何等的精通;我还记得,居鲁士(4)也认为园艺并不有损于国王的尊严和荣耀,所以他曾向色诺芬(5)展示自己亲自种植的一大片果林。如果有必要举例说明什么是有益的娱乐,那么在古代史料中,这类事例在犹太人与非犹太人那里真是不胜枚举的。
§206 当我把这些活动或其他类似的手艺工作叫做消遣或娱乐时,可不要以为我搞错了,因为娱乐并不是偷懒(这是人人都看得出来的),而只是变换一下工作,让疲倦了的那部分身体放松一下;如果有谁认为消遣不需要艰辛的劳动,那么他就忘了猎人的三更早起,马背颠簸、闷热难耐以及饥寒交加等种种情形,然而大家都知道,打猎是那些最有地位的人物常常进行的娱乐。其实,无论是挖土、种植、嫁接,还是其他诸如此类的有益工作,只要能给人带来快乐,那么它们之能成为一种娱乐,是毫不亚于任何流行的无聊游戏的,任何人一旦习惯了一种技艺并掌握了它的技能,都会很快地喜欢上它。我相信,有些人因为经常被人叫去打牌或玩诸如此类的游戏,自己又不便拒绝,久而久之就一定会非常厌烦那类娱乐,比生活中任何最为正经的工作还要厌烦,尽管他们从天性上说并不讨厌那类游戏,有时候也想当作消遣玩玩。
§207 游戏是那些有地位的人,尤其是贵妇们,在其中耗费很多时间的一种东西,但在我看来它只是一个明显的例证,表明了人是无法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他们总得找点事做,否则那些做起来烦恼往往多于快乐的事情,他们怎么能够一连坐上许多个小时,不辞劳苦地去干呢?无疑,那些参与赌博的人如果事后想想,是不会有任何满足感的,赌博无论对于身体还是对于心灵,也没有任何益处;至于他们的财产,如果会由于赌博的输赢太大而受到影响,那么赌博便成了一门技艺,而不是一种娱乐了,凡具有其他任何谋生手段的人,是很少有因为赌博而发大财的,即便一个赌徒因此发了大财,那也不过是掌握了一门可怜的技艺,他的鼓胀钱袋是以名誉扫地作为代价的。
凡是不务正业、没有被职业工作搞得疲惫不堪的人,是没有娱乐可言的。合理安排娱乐时间的技巧在于,应当在娱乐的时候,既能够使操劳而疲乏的那部分身心得到放松并重新振作起来,又能够去做一些不仅可在当下获得快乐和舒适,而且可在将来获益的事情。当今社会之所以时兴各种无益而危险的(所谓)消遣、使得大家都相信学习或有益的手艺劳动不适合作为绅士的消遣,那只不过是因为人的自命不凡和炫耀财富的虚荣自负心理在作怪。正是这样的心理,让搓牌、聚赌和酗酒在世界上声名卓著;许多人把闲暇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多半是因为习俗的盛行,或缺乏更好的消遣方式来填补闲暇的空缺,而很少是因为可以在里面找到什么真正的乐趣。他们无法承受空闲的时间带来的重负,也无法忍受无所事事导致的难受,但由于他们从未学过任何值得赞美的手艺,便只好求助于现有的种种愚蠢的或不良的方式,来消磨时光,然而一个有理性的人在被习俗毁掉之前,是很难从这些活动中找到什么乐趣的。(www.daowen.com)
§208 我的意思并不是说,我主张一个年轻绅士永远也不要去参与在同龄人和同地位的人中间流行的各种无害消遣。我完全不希望他成为这样一个洁身自好、闷闷不乐的人,所以我要劝说他,对交往者的各种娱乐活动和消遣方式,要格外随和一点,凡是他们想让他参与的事情,只要符合一个绅士和诚实的人的身份,他都不要反对或动怒。但是对于打牌与赌博,我觉得最安全、最明智的方式却是永远也不要去学着玩,从而使那些危险的诱惑变得无能为力,不可能因此而浪费有用的时间。然而在空闲时谈笑一下,以及一切流行的合适娱乐,那都是可以允许的;我觉得,一个年轻人在正经的、主要的工作之余,是能够抽出足够的时间去学差不多任何一种技艺的。人们之所以没有学会一门以上的技艺,原因是不去努力,而不是没有空闲。一个人只要每天拿出一个钟头的时间,持之以恒地用来学习一门技艺,聊以消遣,那么他在短期内就会获得远超出他的想象之外的巨大进步。这种做法即便没有别的好处,即便只能驱逐时尚中那些常见的、邪恶而无用的危险消遣,向大家表明它们并非必需之物,那也是值得提倡的。如果人们从小就能革除那种闲荡的脾性,不像某些人由于这种脾性而习惯于把自己的大部分生活无益地浪费掉,既不干正经事,又无娱乐可言,那么,他们就有充分的时间在成百上千种事情上学会精湛的技能,这些技能即便与他们的职业没有多大关系,也是决不会妨碍他们的职业的。因此我认为,基于这个理由以及前述的各种理由,一种懒惰的、无精打采的、像做梦似地打发日子的脾性,乃是年轻人身上最不可放任不管的东西。那是一种真正的病态,一种不健康的表现,除了病人之外,无论出现在何种年龄和何种地位的人身上,都是不可容忍的。
§209 除了上述各种技艺外,还可以加上薰香、油漆、雕刻以及一些铁匠、铜匠和银匠的技艺;如果他像多数年轻绅士一样,相当一部分时间是在大城镇里度过的,那么他还可以学习切割、抛光、镶嵌宝石或打磨光学玻璃。在这么多各种各样的精巧手艺中,他不可能连一种喜欢的都找不出来,除非他懒惰或者堕落了,这种情况在正确的教育方法下是不会发生的。既然他不可能一天到晚都在学习、读书与谈话,那么除了运动所占用的时间之外,他一定还会有许多空余的时间,这些时间如果不用于学一些手艺,便会以较坏的方式被消磨掉。因为我可以下结论说,一个年轻人是很少愿意完全坐着不动无所事事的;如果这种情形出现,那就是一种必须加以纠正的错误。
(1) Gideon,《旧约全书》中以色列人的士师和救星,曾率领部族攻击游牧部族米甸人。——译者注
(2) Cincinnatus, Lucius Quinctius(前519?— ?),古罗马政治家,据历史传说,公元前458年被罗马城居民推举为独裁官,去救援另一支罗马军队,他接到此任命时还在自己的小农庄上耕作。——译者注
(3) Cato Major,即Cato, Marcus Porcius(前234—前149),古罗马政治家、演说家、第一位重要的拉丁散文作家。出身于农民家庭,先后担任过财务官、营造官、撒丁行政长官、执政官、监察官等,著有《农书》(公元前160年左右)和《史源》等。——译者注
(4) Cyrus,根据上下文,洛克在这儿指的应该是小居鲁士(Cyrus the Younger,前423—前401),但这个居鲁士虽是波斯王子,却只当过总督,从没当过波斯国王,因反对他的哥哥波斯国王被杀。——译者注
(5) Xenophon(前431—前350),古希腊历史学家,当过苏格拉底的学生,曾在波斯王子居鲁士的希腊雇佣兵团中服役,后参加斯巴达打败雅典联军的科罗尼亚战役,以这些经历写成名著《远征记》。——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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