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　我为什么不主张他练习写拉丁文作文和拉丁文诗歌，这儿再谈一点详细的理由。首先，我承认，作文从表面上看是有某种用处，这种用处在于，它能够教人把任何一个话题都讲得有条有理、头头是道；假如作文真有这样的功用，那么我也同意，它确实大有好处，因为，能够随时随地切中要害地侃侃而谈，乃是一个绅士最需要的东西，也是生活的一切场合中最有用的东西了。但是我可以说，一般学校里通常采用的作文方法，是根本无助于实现这种功用的。你只要想想年轻人在作文时究竟做了些什么；他们所做的，无非是根据一些拉丁文谚语，如“爱情战胜一切”⁽¹⁾、“战场上不允许犯两次错”⁽²⁾等等，做一篇演说词而已。可怜的年轻人，他对自己所要谈论的那些事情缺乏了解——因为这些知识只能依靠时间与观察才能获得——却又不得不苦思冥想，非得对一无所知的事情说一点东西；这简直是一种埃及式的暴政，硬要缺乏制砖材料的人造出砖来。因此，通常在这种情况下，可怜的孩子们往往会这样祈求高年级的同学：求求你，给我一点感觉吧。这种情形，究竟是合理的成分多，还是荒谬的成分多，真是难说得很。一个人必须首先熟悉某个话题，然后才有可能对它发表议论；否则，便会做出让盲人谈色彩、让聋人谈音乐一样愚蠢的事情来。如果有人要求一个完全不懂得我们法律的人，让他对我们的法律疑难问题发表看法，难道你不会觉得他有点疯狂吗？同样我也可以问，学校为了激发和锻炼学生的想象力、所以常常布置要他们去做作文的那些题目，学生又懂得些什么呢？

§172　其次请想想他们作文所用的语言，那是拉丁文，是一种国外的并且在国外也都早已死亡了的语言。这种语言，你儿子在成人后的一生一世之中，也未必有千分之一的机会用来发表演讲；而且这种语言，其表达思想的方式也与我们的母语大不相同，即便学精了，也无助于使他的英文更加纯正更加熟练。加之，在我们英国的各种职业中，需要事先写好英文讲稿的场合现在已少而又少，所以我真看不出，学校里采用这种练习还有什么理由，除非可以认为，写作拉丁文讲稿有助于使人学会用英文流利地进行即席演讲。然而我却觉得，要培养英语即席演讲的能力，应该这样去做：按照年轻绅士的年龄与理解能力，就他们既非完全了解也非毫无兴趣的各种话题，给他们出一些合理而有益的问题；这些问题提出之后，又当他们已经成熟到能进行这种性质的练习时，便可以用这些问题，不许他们做任何笔记就发表即席演讲，或者稍作思考就发表演讲。请问，如果要考查一下这种演讲能力培养方法的效果，那么一旦学生有了参加辩论的机会，哪种人会讲得最好呢？是那些习惯于在说话之前、要把所讲的东西写成讲稿的人呢，还是那些只要思考一下所讲的东西、尽力理一理思路、就能即席发表讲话的人呢？大家只要这样考虑一下，就一定会认为，那种使人习惯于事先精心准备讲稿的办法，是不适合用来培养一个年轻绅士走向社会的。

§173　但是也许有人会告诉我们，说作文的目的乃是提高和完善他们的拉丁文水平。的确，这才是他们在学校里的正事，可是作文并不能帮助他们达到这个目的；因为作文让他们绞尽脑汁的，是怎样才能说出点东西，而不是怎样弄明白语词的意义；他们作文时费尽力气要寻找的，是思想而不是语言。学习和掌握一种语言，其本身远不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情，因此不应当像这样又用其他困难去拖累它。总之，如果我们想用这种练习去促进儿童的创造力，就应当让他们写英文作文，因为他们熟悉英文语词，能够运用自如，而且用自己的母语来写作，能让他们更清楚自己究竟要表达什么思想。即便拉丁文非学不可，那也应该采用最容易的方法，而不应去做拉丁文演说之类的困难工作，让心灵遭受磨难煎熬，并产生厌恶情绪。

§174　如果我上面所说的这些东西，还可以成为理由，来反对儿童在学校里写拉丁文作文，那么，我便还有更多更有分量的理由，要反对他们写诗歌，不管是哪种诗歌。假如儿童本来就没有做诗的天赋，却偏要用写诗折磨他，把时间白白浪费在毫无成功希望的事情上，那么这的确是世界上最没有道理的事情了；而如果他本来具有诗人的气质，做父亲的却还希望或听任这种气质得到培养与改进，那么在我看来，这乃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事情。我认为，做父母的应该尽力打压这种诗人气质；我不明白，一个父亲如果并不想要他的儿子蔑视其他一切职务与工作，那么他有什么理由，竟希望他的儿子成为一个诗人。这还不是最坏的情形，因为，假如他一旦成了一个成功的诗人，获得了才子的声誉，那么，我希望人们考虑考虑，他会与哪些人交往，又会去哪些地方，来耗尽他的光阴，还有他的财产。要知道，在“帕尔纳索斯山”⁽³⁾中发现金矿银矿，那是极为罕见之事。它的外表令人愉悦，实则一块不毛之地，世上极少有人能从这方土中获得收成，由此增加他们的遗产。诗歌和赌博通常不分家，它们的作用也很相似，除了能给那些没有任何谋生本事的人带来好处之外，它们几乎没有任何益处。有财产的人差不多总是因它们而财产尽失，要是没有把全部或主要的家产耗光，那就算万幸。所以，假如你不愿让你儿子变成其寻欢作乐的伙伴的四弦琴，使他们离了他便觉得喝酒也无趣味，甚至不知道如何消磨整个下午；假如你不愿让他空耗自己的时间与金钱去给别人解闷，而将祖上留下的荒芜田园弃置不顾，那么，我想你是不会费心，要让他成为一个诗人，要学校的教师领他步入诗坛的。然而要是有人以为，做诗是他儿子应有的素养，研究诗歌可以增进他的想象力和才华，那么他也得承认，要达到这个目的，阅读希腊罗马诗人的优秀作品，要比用一种不是母语的语言自己写些拙劣的诗歌，更加有用。至于那些想在英文诗歌创作上有所成就的人，我想，他们是不会认为，达到自己目的的途径应当是先写拉丁文诗歌。(www.daowen.com)

(1)　原文为拉丁文Omnia vincit amor。——译者注

(2)　原文为拉丁文Non licet in Bello bis peccare。——译者注

(3)　Parnassus，Mount，希腊中部品都斯山脉的石灰岩山岭，在神话中是祭祀阿波罗和科里西安女神之地。——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