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我以前告诉过你，儿童是喜爱自由的；所以应当引导他们去做适合于他们的事，而不让他们感到自己受了任何束缚。现在我要告诉你，他们还喜爱一样东西，那就是统治：而这便是大多数日常的自然形成的邪恶习惯的最初根源。儿童对于权力和统治的这种喜爱很早就表现了出来，尤其表现在下面两件事情上。

§104　首先我们看到，儿童出生后不久（我确信远在他们会说话之前）就会仅仅为了要如愿而哭泣、使性子、闹别扭、不高兴。他们想要别人顺从他们的愿望；试图要周围的人都随时依从他们，尤其是那些年龄和地位与他们相差不大或比他们低的人，他们只要一能够看出这些区别，就会这样做。

§105　另一件表现出他们喜爱统治的事情，是他们想要把各种东西都据为己有：他们想要占有，并为由此得到的权力以及随意处分物品的权利，而感到高兴。一个人如果没有注意到，在儿童身上很早就表现出了上述两种心理，那么他差不多就没有注意过儿童的行为：这两种心理，几乎是一切扰乱人类生活的不公正与竞争的根源，人们如果认为，它们用不着及早地加以根除、并代之以相反的习惯，那么他们就忽略了为一个善良而有价值的人奠定基础的恰当时机。而为了这一目的，我想下面几点是有益的。

§106　第一，我说过，儿童恳求的东西，决不可让他得到，他哭着要求的东西，就更不能让他得到，甚至他提到的东西，也同样如此：不过这样说很容易引起误解，以为我的意思是说，儿童不可以向父母要任何东西，大家也许会认为，这样做过分束缚了儿童的精神，会对儿童与其父母彼此之间应有的爱和感情造成损害；所以我要稍微详细地解释一下自己的意思。儿童应当有自由向父母诉说自己的各种需要，父母们也应当尽量和善地听取儿童的诉说，并满足他们的需要，至少在儿童还很小的时候应当如此。但是，说我饿了是一回事，说我要吃烤肉则是另一回事。儿童诉说了自己的需要，诉说了自己的自然需要，诉说了他们由于饥饿、干渴、寒冷或者其他自然需要所受到的痛苦之后，他们的父母以及周围的人，就有责任去解除他们的痛苦：但是什么东西最适合于解除这些痛苦，需要多少，却应该让父母为儿童去选择和安排；而决不能让儿童自己去选择，说，我要喝酒，我要吃白面包；只要他们一提出这种要求，就不应该让他们得到它。

§107　在这里，父母应当关注的，是要区别爱好的需要与自然的需要；贺拉斯在下面这句诗中很好地指明了这一点：

有些事物得不到就会使人痛苦。⁽¹⁾

凡是真正的自然需要，理性如果没有其他的帮助，那么单凭自己是无法予以抗拒的，也无法使它们不来打扰我们。伤病、饥饿、干渴、寒冷、失眠以及劳累的身体得不到休息或放松等等，所引起的各种痛苦，是人人都能感受到的，哪怕心理素质再好的人，也不能不感受到它们引起的不适；所以应该用适当的方法来消除它们，尽管我们最初接触它们时，如果耽误一些时间并不会造成某种不可补救的危害，那么就不应当没有耐心或者过于急躁。自然的需要所产生的痛苦是一种警告，要我们提防此后会随之而来的更大危害；因此这类痛苦是不能完全不去理会，也不能去过分加以忍受的。然而，如果明智的照管使得儿童更能习惯于这种艰难困苦，让儿童的身心变得更为强壮，那么对儿童就越有好处。在此我用不着提出任何警告，要求让儿童所受的这种锻炼，必须限制在对他们有益的范围之内，要求让儿童所吃的苦，既不可损害他们的精神也不可损害他们的健康，因为父母们是只会做得过于温和的。

但是，无论自然的需要应当得到什么样的满足，爱好的需要却是决不可让儿童得到满足的，甚至连提都不能让他们提。他们只要提出这种需要，就应该让他们失去它。当他们需要衣服时，应该让他们得到衣服；但是如果他们提出要这种料子，或者那种颜色的衣服，那就决不能让他们得到。我并不是要父母们在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故意反对子女的愿望；恰恰相反，只要子女的行为举止值得提出这种要求，而且可以肯定，这种要求不会毁坏他们的精神，或使他们的精神变得脆弱，也不会使他们去喜好琐碎的小事，那么我认为，一切事情都应该尽可能弄得让他们感到满意，使他们感受到良好的行为可以得到的舒适和快乐。对于儿童来说，最好是根本不要让他们的快乐放在这些东西上面，也不要让他们的快乐受到他们的爱好的支配，而要使他们在这些事情上一切顺从自然，随遇而安。这是他们的父母和教师应该追求的主要目标；但是在这一目标没有达到之前，我在此所反对的，只是儿童的自由要求，只要儿童对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提出要求，就应当永远予以拒绝，从而使这种要求得到约束。

天性慈爱的父母，对孩子自然会放纵一些，他们也许会觉得，这样做未免太严酷了一点；但其实这并没有超过必要的限度：因为，既然我所提出的方法是不用棍棒的，那么这样来约束儿童的发言权，对于建立我们在其他地方谈到的敬畏之心，对于保持儿童对父母所应有的尊敬和崇敬，是很有用处的。其次，这样做可以教育儿童克制自己，从而使他们控制自己的爱好。他们由此可以学会抑制自己的欲望的技巧，每当欲望刚刚产生，还在最容易克制的时候，就去加以克制。我们的欲望如果有了发泄的通道，便会活跃强烈起来；而一个人如果敢于把自己的愿望作为要求提出来，那么他也差不多就是认为，自己应该得到满足了。我确信无疑的是，一个人忍受自己的拒绝，总是比忍受别人的拒绝要容易一些。因此，儿童应当及早习惯于在放任自己的爱好之前，先去请教一下、运用一下自己的理性。这样来抑制自己的欲望，不把它们说出口来，是向控制我们的欲望迈出了一大步。儿童一旦养成了这种习惯，能够制止自己的爱好的一时冲动，在说话之前能够想一想该不该说，那么在今后一些关系比较重大的事情上，这种习惯对他们具有的益处，是非同小可的。我不怕再三强调的一件事情是，就儿童的每一个行为而言，无论它涉及什么事情，是大事情还是小事情，我们主要（我几乎要说是唯一）应当考虑的是，它将对儿童的心灵产生什么影响；它会使儿童养成什么样的习惯；当儿童的年岁大了一些时，它是否还适合于他；如果对它加以鼓励，当他长大成人之后它会把他引向何处。(www.daowen.com)

所以，我的意思并不是要故意把儿童弄得不舒服。这样做未免太不人道、太恶毒，而且会使儿童也受到传染。应该引导儿童去克制自己的欲望；他们应该养成压制自己的爱好与磨炼自己的身体的习惯，从而使自己的身和心都变得朝气蓬勃、安适舒畅和强壮有力：而这一切都不会使他们感到一点点恶意。让他们每次都得不到自己所恳求或谋求的东西，会使他们学会谦虚、顺从和忍耐：不过，用他们喜爱的东西去奖励他们的谦虚和沉默，也会使他们体会到当初极力要他们这样服从的人的爱。他们现在能够安于没有自己所想望的东西，是一种美德，这种美德，下一次便应当用适合于他们并为他们所中意的东西，去给予奖励；这种奖励应当作为他们的良好行为的一种自然结果，而不应当作为一种交换条件。但是，如果他们能够从别人那里得到你拒绝给予的东西，那么你便会白费力气，而且还会失去他们对你的爱和崇敬。这种情况是应当坚决予以制止、小心加以防备的。这又使我想到了仆人。

§108　如果能够及早地这样对待儿童，使他们从小就习惯于压制自己的欲望，而不说出口来，那么这种有用的习惯，便可以让他们安定下来；以后他们年龄增长了，做事情比较谨慎了，理性替代情感出来说话了，他们就可以得到较大的自由：因为凡理性所说的话，都应该听从。当儿童说要某种特定的东西时，除非那种东西是你先向他们提起的，决不可去听他们的；相反，当他们想了解某种东西而提出问题、想知道它的情况时，则永远应当去听取他们的问题，公正地和善地回答他们的问题。儿童的其他欲望应该加以抑制，但他们的好奇心却应当小心地加以呵护。

不论我们应当怎样严厉地对待出于爱好的欲望，有一种情况是应当允许爱好说话，并听取它的意见的。如同工作或食物一样，消遣也是一种必要的东西。但消遣总是离不开快乐的，而快乐却不是永远依靠理性，相反它依靠爱好的时候要更多一些，所以不仅应该允许儿童去娱乐，而且应该允许他们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娱乐，只要这样的娱乐是无害的，并且不会损害他们的身体健康；因此，在消遣的情况下，假如儿童提出某种特定的消遣，我们是不应当予以拒绝的。虽然我认为，如果采用正确的教育方法，儿童是很少用得着去自己要求这种自由的。应当注意的是，凡是对儿童有益的事，永远应该让他们高高兴兴地去做；在他们对某种有益的事感到厌烦之前，应该及时地让他们转移，去做另一种有益的事情。不过，假如他们还没有达到那种完美的程度，使得某种进步方式能够成为他们的一种消遣，那么就应该放松，让他们去做他们所爱好的幼稚的游戏；做这类幼稚的游戏时，应该一直让他们做下去，使他们做得太多而再也不想去做了：但是在他们做有益的事情时，却应该永远在他们还想做的时候，就让他们留着余味离开；至少也要在他们还没有感到疲倦，还不那么厌倦的时候，就让他们放手，使他们还想回头再做，如同还想回到一件使他们得到消遣的快乐事情一样。因为，除非儿童能够在做有益的事情时感到快乐，除非交替进行的有益的身心锻炼，使得他们的生活和进步在一连串的消遣中成为一种快乐的事情，同时疲倦了的部分不断地得到了休息和恢复，否则你决不能认为，他们已经上了正轨。我不知道，各种脾性的儿童是不是都能达到这种境地，导师和父母们是不是都会下苦功夫、谨慎而耐心地使儿童们达到这种境地；不过我毫不怀疑，只要采用正确的方法，使得儿童想要得到别人的信任与尊重、想要得到名誉，那么，大部分儿童都能达到这种境地。当儿童由此有了较多的真实的生活经历之后，便可以自由地与他们谈谈最能使他们得到快乐的事情，指导他们或者任由他们去做那些事情了；这样他们就会明白，自己受到的是慈爱和呵护，那些教导他们的人，并不是反对他们得到满足的敌人。这样的管教，会使他们爱指导他们的人，爱他们被指导去做的德行。

在消遣方面让儿童拥有自由，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由此发现他们的天然的脾性，显示他们的爱好和才能，从而能够指导明智的父母去为他们选择生活和事业的道路，同时，如果发现儿童的本性中存在着任何很可能会把他们引入歧路的爱好，也可以为他们选择适当的补救办法。

§109　第二，儿童在一起的时候常常都争强好胜，喜欢以自己的意志去支配其余的人：无论是谁发动了这种争斗，都一定要受到制裁。不仅如此，还要教他们学会人与人之间所应当具有的一切尊重、殷勤和礼貌。他们一旦明白，这种美德可以使自己得到别人的尊敬、爱与重视，同时自己的地位也并不会因此受到丝毫损害，他们就会更加喜欢这种美德，而不会那么喜欢盛气凌人的无礼态度了。

孩子们互相告状，通常都只不过是一些愤怒和报复的嚷嚷，目的是想得到别人的支持，那是不应好意地接纳，也不应听取的。容许他们抱怨叫屈，会使他们的精神变得脆弱；如果他们有时候受到了别人的打击，或受了别人的气，不让他们觉得奇怪或不可容忍，使他们能够从容忍受，那么这样及早学一点忍耐的功夫，受一点锻炼，对他们是没有害处的。但是，虽然你不应去支持鼓励告状的一方，却仍然应当去制止侵害一方的蛮横与恶意。如果事情是你自己亲眼目睹的，那么你就要当着受害者的面加以斥责：但如果告发的事情确实值得你去注意，不能让它再次发生，那就要避开告发的一方，而单独对犯事者加以斥责，然后让他去向对方赔礼道歉，进行补救：这样去赔礼道歉，表面上似乎是出自自愿，于是他会比较乐意去做，而对方也会比较和善地接受，结果两人之间的感情得到了增强，而你的孩子们彼此之间也会越来越习惯于礼貌相待。

(1)　原文为拉丁文Queis humana sibi doleat natura negatis。——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