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重申，我们已提出了博士阶段研究的两种模式。其一是地位的“团队模式”，有自然科学的特点；其二是“个人的和个体化模式”，有社会科学的特点。之前我们就已声明：博士阶段的研究绝非仅此两种模式，而是有好多种。本节将主要考察另外一种研究经历，用Bernstein的话来讲，就是二次知识生产场所（Bernstein，1990）。二次知识生产场所是指由多个专业组成的院系或研究中心，机构成员认为其是跨学科的或多学科的。我们所研究的多学科包括人工智能、环境科学、发展研究、区域研究、城市研究和城镇规划。

通过研究这些多学科院系，初步的结论是这些院系的研究生们普遍面对的困难是复杂的。在没有一个强势的主干学科的院系中，学术研究工作错综复杂，明显缺少像传统自然科学院系中那样的鲜明的团队结构特征。教师们的学术兴趣支离分散，每位学者都在自己“原生”的学科和专业框架下开展工作。一名城镇规划专业的博士研究生谈到了在多学科院系中他的研究是如何变得孤立的：“这项研究在我们系里是孤立的。我是唯一一个对这个研究领域感兴趣的人。我的指导教师是第二感兴趣的人，但他比我知道得还少。我必须得承认，我仍然认为自己是地理学者。当我开始解释地理信息系统时，老师们的目光开始变得呆滞。我想这个题目对他们来说技术性太强了。所以，在系里我确实感觉很孤独。”

研究者个体倾向于用自己的原生学科（或曾经接受学术训练的学科）而不是目标学科（目前的学科）来界定自己。因此，我们发现人工智能专业的研究者称自己是数学家、工程师和计算机科学家，环境科学领域的研究者称自己是地质学家、水文学家和化学家。在社会科学的跨学科专业中也观察到同样的现象。例如，城市规划领域的研究者称自己是地理学家、社会学家和建筑学家，发展研究领域的人称自己是人类学家、社会学家和经济学家。

因此，跨学科专业中的学者和博士研究生还是会对自己以前的学科保有忠诚，并且保持着学科边界和坚守学科核心要素。正如一位受访者所说：“这确保了不同学科的分界线依然严格。”对于原生学科的认同程度源自早期强大的社会化。发展研究专业的一位研究人员说道：“矛盾的是，虽然我们处在跨学科的情境之中，但我们实际上都来自单一学科，而且是作为博士研究生或其他研究人员来到这里的，因此我们要通过单一学科的路径走入跨学科的情境。”Madge Anderson是一名在Gossingham大学发展研究专业攻读博士学位的美国人，他说：“在这样的系统中，你得不到太多支持，会觉得非常孤单——就像训练神职人员一般，你必须在夹缝中生存。你能够依靠的就是自己的人际资源和财务资源——你一个人对抗困境。”这段话读起来似曾相识，社会科学领域的博士研究生们也这样哭诉过；与单一学科相比，多学科专业中这样的抱怨要更多。(www.daowen.com)

在多学科院系，教师和研究生都倾向于以单一学科为基础进行研究工作。大部分博士研究生都不认为这是一个问题，因为他们就是从之前的学科中来的，研究主题、理论忠诚、指导教师的选择以及方法论等也都受之前学科的影响。那些本科阶段就在跨学科情境中接受学术训练的博士研究生们会认为自己原本就是跨学科的，即使是他们也会在跨学科院系面临较多问题，正如一位发展研究领域的指导教师所说，他们很难将自己的研究与某一学科的知识系统相联系：“我在本领域做的研究越多，越不相信存在一种多学科的发展研究。你必须带着某个强烈的学科基础进入这个领域，只有这样你才能建立起学科间的联系。如果没有某一学科根基的人要从事这个领域的研究，或者即使具备某一学科的基础却想要同时追求另一个学科基础，那么结果只能是远离所有学科的前沿，最终无法做出真正的贡献。”

自然科学跨学科院系的教师们也对多学科和跨学科领域的博士生教育有着同样的忧虑。一位环境科学的教师认为跨学科的博士研究工作会面临很多困难：“我确实认为博士研究生不适合进行跨学科的研究工作，因为这些研究大多是基于单一学科的。研究必须在特定语境下进行。即便是跨学科研究，仍旧只有一位外审专家，你需要接受单一学科学者的评价。我对一位博士学位申请人说，你必须从那位外审专家所在的学科的角度重新写作你的论文。等他们拿到博士学位后，才可以转向跨学科研究。我认为博士学位对于进入环境科学这个领域是非常必要的，用三年时间对某一学科进行学习，可以为将来的跨学科研究奠定良好的基础。几乎没有人能拿到跨学科博士学位。”

尽管多学科院系聚集着很多学科的专家学者，但是我们发现，与成员学科背景多样的研究团队相比，那些有着共同学科背景的学者团队更容易获得资助，也能吸引到更多的研究生；而那些研究兴趣在主流团队之外的教师们更难招到研究生。“团队”式的博士研究工作在强分支学科领域更显著，因为分支学科就产生于几个研究个体的共同兴趣和背景，例如人工智能中的机器人科学。尽管研究个体有各自不同的学科兴趣，但是他们认定自己是从事机器人科学研究的。我们还发现了在环境科学中研究团队的一些证据，尽管很有限：“虽然在化学学者之中存在亚文化，但是他们觉得自己扎根于化学，他们了解整个分析过程，所以他们将这些视为既定的基础，当他们见面时，彼此相互认可，就好像是说我懂化学，我可以和你交流，我们拥有共同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