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导教师们的叙述中涉及多个主题的张力与平衡。在本章伊始，我们就引用了地理学者Crupiner博士的话，他提到了自己在让研究生自主决定想做的事情和直接给予研究生一个好的研究题目之间做到微妙平衡时的“焦虑”。这个两难的困境实际上就是叙述中对比修辞的一个维度。其他指导教师的叙述也都包含类似的张力与两难困境。根据他们的叙述，张力与平衡在研究生培养的每一个重要阶段都存在：不仅包括选择研究题目，还包括研究设计、数据收集、数据分析和文本写作。在研究生指导的全过程中，指导教师都要经受强力控制和自由放任的内心拉锯，指导教师们会运用各种修辞来表达强力控制和让学生自主之间的张力与矛盾。

来自Boarbridge大学的社会科学学者Nuddington博士说，相比于他的同事，自己给研究生的指导比较少：“我的一些同事会制定非常明确的规则并要求研究生遵守，而我会比较随意一些。我确实认为不能对研究生进行严格管制，因为如果那样做的话，可能会把我的想法太过强加给他们了——博士学位是他们的，不是我的。但我会希望定期与研究生们见面，比如‘每月定期开碰头会’。”对于自然科学学者来说，他们更可能组建一支包括博士研究生和博士后研究人员在内的研究团队，并在项目资助下开展一系列相关问题的研究，在这一过程中，个人的论文研究题目与整体的研究项目之间就会存在张力和矛盾。Nankivell教授是一位来自Ottercombe大学的自然科学学者，他解释说：“在我看来，我要经常努力权衡研究生需要多少指导，并从中找到平衡点。我的结论是，需要多少指导主要取决于个人，我曾经有一个攻读理学硕士学位的研究生，他就是那种需要别人一直管着他的人。现在想来，当时我真的可以索性一脚把他踢出去，但是如果真的这样做，对他没有任何好处，或许能对我有好处吧，因为这样可以尽快完成研究项目。所以我一直在考虑如何在自己的一些想法、尽快完成在研项目以及努力培养研究生的研究能力之间找到平衡，但是确实很难。”

Rushberry大学的社会科学学者Rennie博士强调了指导职责中管理能力的重要性，他指出了指导过程中的一个特殊困境——如果博士研究生的论文选题与其指导教师的研究领域太过接近，那么研究生就可能会缺少独立性。Rennie教授为这种两难困境提供了解决方案，即强调指导教师的管理职责，而不是对研究生的研究工作进行直接干预。“我认为，最重要的是，你要明白自己的工作就是管理学生。要成为一名好的指导教师，并不需要了解学生所做研究的所有内容。一名好的研究生在自己的研究题目上应该比指导教师知道得更多。如果指导教师的研究和研究生的研究有太多重叠的部分，可能会存在问题，因为研究生会觉得自己没能从指导教师的知识领域中跳脱出来。”Boarbridge大学的社会科学学者Netley博士告诉我们：“在你要教他们多少东西和在多大程度上让他们自己往前走之间，要取得平衡是非常困难的。”他的同事Munsey博士阐述了类似的张力：“如果研究生想要的是人工喂养，比如他希望我帮他做一部分工作，这是不行的。我希望在研究生身上看到独立的个性以及自身的动力。他们应该具备学术能力和身体条件去完成数据收集与分析的工作，当然这需要一定的指导。如果我发现他们每天都要来找我，让我提供一些信息和数据给他们，我是不会分出10%或15%的研究时间来帮助他们的。”

在上述指导教师的叙述中，主要对比的是指导过程中研究生的依赖与独立。Tolleshurst大学的Coltness博士坚持说：“让我这么说吧，指导研究生是非常难的事情，我想这是我工作中最难的部分，也是我最不享受的部分，因为我觉得自己还做得不够好。”Coltness博士质疑的主要就是微妙的平衡：“我应该拿着勺子喂他们吗？他们应该自己去做吗？我应该帮助他们做文献工作吗？多少内容需要重新写？他们已经认真梳理过论文内容了吗？……对于这些问题没有任何准则可依，所以我有很多疑问。我应该在多大程度上帮助那些比较弱的学生，又在多大程度上要求他们跟上优秀学生的步伐？他们每个人都太不同了，他们可不是现成的。”

很多指导教师谈到了近期英国博士生资助政策的调整以及博士生培养政策背景的改变（Becher等，1994）。一些受访者表示，惩罚政策（如果博士研究生延迟太久提交学位论文，政府给予院系的资助就会被削减）使他们改变了自己的指导模式。这其中就包括Crupiner博士，他是来自Tolleshurst大学的社会科学学者，他说道：“有时博士研究生并不想见你，是因为他们希望论文是他们自己的，这中间总是存在一种两难，即我是不是要告诉学生‘这是一个非常棒的题目，这就是你应该做的’。近来我更倾向于这样告诉学生们，这主要是因为时间有限，然而过去我会避免这样做。这真的是很让人感到焦虑。”从Latchendon大学社会科学学者Wishart博士的访谈中，我们也能够感觉到经济与社会研究委员会施加的压力越来越大，在指导过程中达到微妙平衡的困难也越来越大：“博士研究生的培养真的应该把指导教师自己的研究兴趣和研究生个人的研究兴趣结合起来，双方是需要共同发展的。现在我已经意识到来自经济与社会研究委员会的压力，他们要求博士研究生必须在三年或四年内毕业，但是我本人把攻读博士学位的过程看作长远事业发展的起点……作为指导教师，我并不会说‘你必须在四周内完成第一章，在十个月内完成所有’，我更愿意让他们决定自己的工作节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主决定也是博士研究生学习过程的一部分。我想这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个非常孤独的过程，但他们必须冲破限制，他们必须努力与指导教师共事。从某个程度上说，我可以不断督促他们，我可以说‘好吧，现在告诉我过去的两周或三周你做了什么？’，但最终我还是会在他们前进的道路上设置一些障碍，他们必须靠自己跨越过去。我不必一一说明应该如何跳过障碍。在克服困难、跨越障碍方面，确实有一些人表现得更聪明，而另外一些人则表现出更多的不确定性，而且需要额外的指导和帮助。”Forthhamstead大学的自然科学学者Danson博士描述这一过程时说：“一旦我们决定了一个研究主题，那么研究生就会逐渐地越来越主动地投入到他自己的研究部分中去。我的意思是，博士学位不是指向技术人员的，这是一个哲学博士学位。”Danson博士认为，特别是对于实验室科学而言，研究生不断提升自己的学术自主能力是非常重要的。成功的研究者必须是独立的：“所以你并不是在要求谁去做什么工作，然后告诉他们做一些别的，再做一些别的。你希望的是他们反馈想法给你，并以此为基础在某个特定领域指导项目取得进展。”

如访谈数据所示，这种想法并不仅仅限于实验室科学，社会科学学者同样看重研究生的学术自主能力的提高。Chelmsworth大学的社会科学学者Shannon博士详细叙述了研究生不断提高的学术独立性如何对指导教师的指导产生影响。她着重强调了微妙的平衡是如何随着研究生的发展而发生变化的：“我真的认为对于指导教师和研究生双方来说，这是一个非常困难的过程，而且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发生变化。这本身也是非常个性化的事情。起初，指导教师在规定和指导研究生时处于强势地位，而研究生处于相对从属的地位，也更愿意接受指导教师的建议和指导。”对Shannon来说，研究生需要从最初阶段蜕变，因此：“在研究生越来越多地接触一个学术领域之后，这种关系就开始变化了，因为研究生在发展属于他们自己的专业知识，甚至是指导教师不再了解的知识。研究生还会逐渐认识到他们的智力成果需要从其指导教师那里分离出来。这很像是成长的过程和智力发展的过程。当研究生发展出学术独立性的时候，冲突就会在某一时间点出现。”(www.daowen.com)

Shannon博士将不断变化的平衡比作青春期的剧变关系：“我始终认为在平衡不断变化的过程中，存在冲突，就像我和我女儿的关系发生变化一样，作为指导教师，开始‘放手’是非常困难的。你总是会觉得他们还没准备好，他们不受控制，这就会导致公开的或潜在的冲突，就像有些时候研究生们对你避而不见。”Shannon博士说她见证了同事及其研究生之间的冲突，尤其是：“当研究生似乎不能完成研究工作时，我想这需要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我认为最成功的博士研究生是那些以更加开放的心态渡过这段时间并最终完成学位的人。否则就可能会卡在某个阶段，指导教师仍然指导过多或控制过多，而学生却试图逃离并发展他们自己的兴趣。如果你不小心，可能就会陷入困境——研究生们不知道要如何进步，指导教师也无法给出研究生们所需要的渡过难关的建议。我不知道其他指导教师是否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这种关系的变化的确很难处理。”

一些受访者着重叙述了论文写作过程中的微妙平衡。在学生进行论文写作的过程中，指导教师如何在干预和不干预之间寻求平衡，并不容易。有一位指导教师认为很难不去干预学生的写作。Brande教授是Hernchester大学的一位社会科学学者，他意识到自己正陷入干预过多的危险当中。他告诉我们：“我为他们做一些事情或跟他们一起工作时真的感到很焦虑。我根本无法忍受看到他们做成这种程度，如果是我自己来做的话，可以好很多……我愿意更多地参与进去……这让我感觉这是我的学位论文而不是他们的，而这对于他们而言是不公平的。如果使用文字处理器进行写作的话，情况就会变得更糟糕，因为他们的文本会在计算机上展示，而你就和他们一起坐在键盘前面。”谈到论文写作中指导教师的角色问题的并不只有Brande教授，Latchendon大学的Woodrose教授也是一位社会科学学者，他也认为学术写作的过程是微妙平衡可能会被破坏的一个阶段。他告诉我们说：“你不能要求学生比他们能做到的更快——我指的是论文写作、文献综述，这些都是能引领研究生进入下一个阶段的决定性的写作工作。”

来自Gossingham大学的Godlee博士对于指导教师在研究生论文写作中的角色给出了非常有说服力的解释：“论文的第一稿可能是一些有趣的想法的集合，但是这些想法并没有被有效地整合起来。我指导过的大部分研究生似乎都很难建立起一条清晰的贯穿全文的论证线索。作为指导教师，我的任务就是努力与研究生讨论如何通过重组研究材料讲出不同的故事来，并且尽可能专业地做出选择。”

指导教师们在叙述中使用了多种方式来描述和论证自己如何做到一系列平衡，所谓平衡，就是适合师生关系的干预或控制的程度。指导教师们对于这些问题表现得非常敏感，在访谈中反复进行叙述。在叙述的过程中，学者们普遍使用了对比修辞，特别是，他们对比了过去和现在：将他们现在的指导方法与他们作为博士研究生的经验做对比；一些人还对比了现在的做法和自己刚刚担任指导教师时的做法。所有使用对比修辞的受访者都是希望通过这种修辞形式，证明他们所说的系统指导和定期指导的合理性。接下来，我们还会更细致地考察对比修辞这种叙述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