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问受访者他们在评审博士学位论文时主要的关注点是什么。从他们的回答中，我们得到了一些关于博士学位论文标准的明确想法。例如，Portminster大学城镇规划专家Paget教授说道：“我评审过很多博士学位论文……要考察很多方面的问题。论文的内容当然是最重要的，论文的内容必须是丰富的，但内容丰富并非长篇累牍。我的确看到过两卷本共800页的学位论文，说实话，我觉得那是噩梦。当然论文的题目也是很重要的。也要看论文的整体情况，包括对于文献的理解、对于研究方法的理解，以及对自己研究局限性和优长之处的理解、研究方法的具体使用情况等。我看过的最好的博士学位论文，整体呈现得非常完美，论述严谨，整体读下来令人感到愉悦，研究文献有的放矢，理论和研究方法适恰且有力。这样的学位论文表明写作者的态度是十分诚恳的。”

Ridgeway博士来自Rushberry大学城市研究专业，他最近正要评审一篇博士学位论文，所以他给出了更加具体和明确的阐释：“要评审博士学位论文，这件事情让我觉得有些……严格地讲，我对于学位论文的要求是原创性和有能令人兴奋的内容。博士生不必做出震撼世界的研究，但必须在理论上有所创新，并有令人兴奋的研究点……原创性是非常重要的。令人兴奋的意思是说这个研究能抓住你。学位论文不仅仅是一本论文和一项工作，其背后蕴含的东西能够显示出一个人对于研究工作的投入。”

从这两段话中，已经能够看到一些不确定的评判标准了。Ridgeway博士说他要求的是“原创性”和“令人兴奋的研究”，总结来说，就是“可以抓住你的东西”。Paget教授提到他想要诚恳且丰富的内容（内容丰富不仅仅指论文篇幅）。Paget教授也提到了技术性的问题，例如“整体呈现完美”，研究方法适恰而有力，文献综述扎实，但这些都是具有不确定性的评判标准。他所说的文献综述要“击中要害”、论述要“严谨”，这些也都具有不确定性。我们也在其他著作中（Delamont等，1997a：100-116）论述过，研究生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学会如何训练自己的学术判断力，导师可以通过各种方式鼓励学生，以使其获得这方面的能力。

在接下来的访谈材料中，还将看到其他有丰富经验的评审专家对于博士学位论文评审标准的详细阐述，包括对技术性问题和不确定因素的阐述。在此先呈现四种不同看法，之后再挖掘其中包含了哪些标准。来自Latchendon大学发展研究领域的专家Woodrose教授在访谈时说：“我想，这其中有一个最起码的水平问题。作为最低要求，我期待看到的是对于研究文献的理解力。然后，期望看到的是对研究方法在应用上的信心。接下来，我要寻找能令我说出‘贡献了新知识’这句话的一切因素。如果让我说出更高层次的标准，我想应该是发表学术论文或出版著作。我希望看到一些有原创性的东西，对于知识有真正贡献的东西。这其实与博士研究生所接受的学术训练的范围有关，他们必须真的‘咬住’了一些东西——或是将一系列研究方法应用于对一个新国家或新部门的研究，或是以相当独特的方式解决了问题。”

Portminster大学的城市规划学者Portland教授给出了一个简要的标准清单：“明确的研究对象，严谨的研究设计，好的文献综述，合理有序的结构，精确的思想表达，坚实的理论基础，合理的政策建议等；还包括良好的数据处理能力、好的写作风格和明确的研究结论。”

Wishart博士来自Latchendon大学的发展研究专业，他表述得也同样精确，但他使用的是一些技术性词汇——这些词汇也是学生必须学会并在其学位论文中展示出来的：“博士学位论文反映的是多种能力的综合运用。首先是研究能力，再次是分析能力，还有纯粹的写作技巧，把这些能力都放入你的论文中，才能保证参考文献和引用是准确的，才能确保论文的每个章节都是合理的。”Wishart博士还将“切合实际”、“有批判性”、研究的“透彻性”和“一致性”作为评判的标准，即学位论文要说明整个研究是如何“建立”起来的；同时，他还提到，论文必须有“系统性的进展”。

Wishart博士的同事Wynyard博士也强调了“一致性”这一标准：“一致性就是要看，研究是否从明确的主题和明确的研究问题开始，是否将研究切分为一系列研究假设，而且是否使这些假设具有可操作性和可以被测量；同时，也要看是否将这些假设和之前的研究文献连接了起来。接下来，还要看田野研究的情况：是否运用了计划中的研究方法？是否解决了田野研究中一定会出现的一系列问题？能否将数据清晰地呈现出来并将数据分析与研究假设相结合？”

这4位学者在Paget教授和Ridgeway博士所提到的内容上增加了一些新的标准，但仍然是强调了评判中的不确定因素。Woodrose教授强调了原创性，但也增加“论文有发表潜力”的标准。Portland教授提到了“好的写作风格”。Wishart博士的是比较技术性的，其中包括了准确的文献引用和恰当的论文标题，但他提到的“分析能力”和研究的“一致性”却主要基于个人判断。Wynyard博士也说到了研究的一致性问题以及要求学生具备“解决问题的能力”，这些都是典型的不确定性素质（人类学和定性发展研究领域，对这些素质有着特别高的要求，我们将在第五章拓展这部分内容）。

尽管多次提及原创性是博士学位论文非常重要的评判标准，但到此为止，6位评审专家都没有明确引述或解释原创性的具体含义。接下来的这位受访者强调了“新颖性”这一概念。Savanake博士是一位来自Chelmesworth大学的城市规划学者，他提道：“在一篇博士学位论文中，应该能够看到超越现有文献的对于理念、方法和概念的发展，或者进入一个能够令评审专家和导师感到兴奋的以及学生感到自信的新的研究领域，这样的学位论文能够在某种程度上延展评审专家本人。”在这里，Savanake教授说出“原创性”和“令人兴奋的研究”的另外的内涵：扩展评审专家的知识。

对于社会科学研究者来说，论文的原创性往往被看作一个能否对研究做出理论解释或者提出新理论的问题。在一篇好的博士学位论文中，能够看到学位候选人对于学科的理论发展有所贡献。Ramilles博士——来自城市研究中心的一位社会政策研究者——的观点是：“在评审博士学位论文时，要看研究框架是否得到了合理运用，是否聚焦于某个特定研究问题，是否对于理论的稳健性进行了检验。如果能够在论文中看到对理论的验证或者对理论有所贡献，我会感到非常高兴。如果论文还对已有文献做了很好的综述，既有理论分析也有实证分析，并借助田野研究进一步进行理论阐释，那么，在我看来，这就是非常好的博士学位论文。”Ramilles博士强调了论文的理论研究工作是论文成功的关键，当然，理论研究工作的充分性绝对是一个具有不确定性的评判标准。(www.daowen.com)

到目前为止，都是社会科学领域的受访者，在讨论自然科学学者的看法之前，还需要说明评价中的这些不确定性因素可能会使学生们感到评价标准模糊，甚至不透明。论文篇幅看起来是一个非常简单明确的标准，但事实上，论文篇幅也并不是那么容易把握的标准。我们将引用Rowlandson博士的话来说明这个问题，他与Ramilles博士一样，来自Rushberry城市研究中心。Rowlandson博士说他希望在博士学位论文中看到：“一致的论述。我要看他们是否已经完成了研究计划，是否进行了与论点相关的合理扎实的实证研究，以及实证研究能否支持研究结论。我也会看其中是否包括一些原创的火花，而不是单纯地将文献综述和实证材料堆放在一起。不一定是完全的创新，但是要有一些原创性的想法。我觉得简洁这一点也很重要：如果一篇学位论文的篇幅超过8万字的话，就不够简洁或者不够经济，我觉得不需要写那么多。”

在Rowlandson博士的访谈中“论文简洁”是一个亮点。这也对应了之前Paget教授所说的“噩梦”般冗长的论文。对于指导教师和研究生来说，合适的论文篇幅——既不是噩梦般的冗长，也不太过短小不足，是一个典型的两难。来自Kingford大学人类学系的研究生Colin Ives，是我们在研究过程中遇到的最感到“迷茫”的研究生（参照Miller和Parlett，1976；Eggleston和Delamont，1983；Delamont等，1997a）。他抱怨说，关于论文篇幅问题缺少指导，更不知道什么是探索的本质。然而，有经验的指导教师和评审专家都“知道”特定的论文要有合适的篇幅——不能太短，也不能太长。但像Colin Ives这样的新手却“不知道”所谓适当篇幅这种并不明确给予规定的标准是什么。正如Colin自己所说：“我犯的很多错误都是因为我没有向别人请教，或者因为根本没有人告诉我什么是对的，他们默认为我是知道的……我不知道博士学位论文是要阐述观点的，就像Durham博士所说的，在学位论文中你必须说点什么。我原来以为学位论文就是一种老派的专著，就是把信息和材料堆在一起。当我还是一个本科生的时候，我以为学位论文就是《人类》（皇家人类学研究会会刊）上的那些论文或者类似的文章，差不多有1万字左右，我原来一直以为‘这就是博士学位论文’。”

Colin开始了解什么是博士学位论文，并不是通过在Kingford大学图书馆阅读，而是“有一天我碰巧在读一本书，是关于学校章程的，然后看到有关10万字的要求，当时心里就想‘这可真够长的’，但从没有人告诉过我”。请注意，Colin没有问过别人学位论文篇幅的问题，而是等着“别人”来告诉他。他既没有在图书馆阅读最新的文献，也没有得到过明确的指导。他接受我们访谈时，已经是研究生三年级了，但当时，他对于如何写作博士学位论文还一无所知，对于论文评判标准中的不确定性因素更是如此。他既不知道技术性的评判标准，比如论文篇幅，更不知道如何通过自己对于突尼斯朝圣者的研究来获得自己在学科共同体和大学共同体中的合法身份。

并非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不确定性标准的存在，还有一些人像Colin Ives一样从未审视过这些。Chelmsworth大学的城市规划学者Silva博士在回答“什么是学位论文的本质”这一问题时，给我们读了其所在院系的管理规定，而这个管理规定是仿照国家学位授予委员会的相关规定制定的（Chelmsworth大学是国家学位授予委员会批准的多科技术学院）。他会以这种方式回答问题，可能是因为他并不愿意接受我们的访谈，但我们更倾向于认为他还没有认识到，博士学位论文的评审标准绝不能简化为一些明确的书面规定（前文所引述的那些有经验的评审专家说的话，就是证明）。然而，Silva博士并不是唯一一个强调技术因素的教师。他的同事Snow博士也总结了类似的技术标准：“首先，必须看他们是否在时间内完成了足够的工作量，还要看文献研究的水平如何，是否贡献了一些有意思的想法，以及研究工作是否完整。”Snow博士还列举了一些明显带有技术性的标准：“研究生在三年中是否努力了？”这是国家学位授予委员会旧有标准中的一个说法。当然，不能仅仅从字面上来理解这一标准，这其中蕴含着评审专家们非常微妙的评判。

在转向自然科学学者之前，我们还在社会科学学者中找到了另一个具有迷惑性的看似简单的标准。Gaisbrook博士是Gossingham大学发展研究方向的学者，他在访谈中说道：“在博士学位论文中，我寻找的是对于特定研究领域知识贡献的学术谦逊。写作者应该深刻理解社会科学研究的不足和局限，在此基础上愿意给出探索性的结论，知道通向其他答案的可选择的研究路径，深知数据存在的不足——学位论文中的这些内容，要比其他内容，更加令我印象深刻。我也要求论文写作流畅，表达和论述清晰，特别是要说明与现有理论体系的关联。”“谦逊”又是一个具有迷惑性的标准。像Mulkay（1985）在他诺贝尔奖获奖感言中所说的，“谦逊”在学术修辞中绝非那么简单。显而易见，如果一篇博士学位论文太过谦逊和含蓄，那么就会显得无足轻重，其评审结果很可能是不予通过。

在社会科学学者的评判标准中，既有技术性因素，也有不确定性因素，但以后者为主。自然科学学者也提到一些完全相同的标准——原创性、合理的数据采集，以及与既有知识的适度关系。例如，Ottercombe大学环境科学系的工程师Mandrake博士谈到了他评阅过的最好的博士学位论文：“从论文开篇就知道这是一篇优秀的博士学位论文。它的研究问题具有基础性，研究中发展了新技术，挑战了两三个不同的理论，这就是一项原创性研究工作。”

自然科学学者唯一不同于社会科学学者的一点是明确区分了研究生获得博士学位应该达到的水平以及学术发表应该达到的水平。这种明确区分是我们在社会科学学者那里没有看到的。Baynecholme大学的Gantry教授对此总结道：“需要看到研究成果。科学与工程研究委员会希望看到研究成果，并对此有明确要求。在一个理想世界中，研究结果不显著应该也是可以被接受的，也可以把这样的结果作为博士学位论文的内容，但是没有人会愿意发表研究结果不显著的文章。把论文内容进行发表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不能发表，就很不好。”

同样，Ribblethorpe大学的Dewry博士谈到了一位在读博士研究生的情况：“你必须学会应用多种技术，为写好博士学位论文做好充分准备。他写了一篇学术论文。写论文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学位论文评审标准之一就是是否达到了可以发表的程度。还有什么比发表了其中一部分更能说明论文的水平吗？”

因此，虽然有一些技术性的标准是必须考核的，但是评审专家的真正作用是评判学生是否已经掌握了那些具有不确定性的技能技巧，而且是否在其学位论文中很好地展示出了那些具有不确定性的素质。下一节将聚焦指导教师的观点：在指导过程中他们对于研究生的要求和设定的目标是什么。在很多情况下，指导博士研究生其实是指导教师自身角色和行为的反映，第八章将对此进行探讨。在接下来的一节中，我们主要报告和讨论指导教师希望研究生达到何种水平，但并不会论及具体的研究技巧，因为那是第四章、第五章和第六章的主要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