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　文

外物不可必①，故龙逢②诛，比干③戮，箕子④狂，恶来⑤死，桀、纣亡。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员⑥流于江，苌弘⑦死于蜀，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人亲莫不欲其子之孝，而孝未必爱，故孝己忧而曾参悲⑧。

木与木相摩则然⑨，金与火相守则流⑩。阴阳错行，则天地大⑪，于是乎有雷有霆，水中有火⑫，乃焚大槐。有甚忧两陷⑬而无所逃，⑭不得成，心若县于天地之间，慰沉屯⑮，利害相摩，生火甚多。众人焚和⑯，月⑰固不胜火，于是乎有然而道尽⑱。

注　释

①必：必然，定准。

②龙逢：即关龙逄，夏末贤臣，因直言劝谏被斩首。

③比干：商末贤臣，因忠谏被剖心。

④箕子：商末贤臣，因忠谏不从而佯狂。

⑤恶来：商末佞臣，武王伐纣时被杀。

⑥伍员：即伍子胥，详见《胠箧》注。

⑦苌弘：详见《胠箧》注。

⑧孝己：相传为殷高宗武丁之子，以孝行著，因遭后母谗言，被放逐而死。曾参：曾参至孝，然而父母却不喜欢他，常遭毒打。

⑨然：通“燃”。

⑩相守：相接触。流：熔化。

大（hài）：大受惊动。：通“骇”。

水：指雷雨。火：指闪电。

两陷：指利害两端。

蜳（chén yǔn）：怵惕不安，恐惧的样子。

慰暋：指郁闷。沉屯：指深忧。沉：深。屯：难。

和：中和之气。

月：指清虚淡泊的自然本性。

然：崩坏。道尽：指生理丧尽。

译　文

凡外在事物，其利害没有必然定准。所以贤臣关龙逢被斩杀，比干被剖心，箕子被迫装疯，佞臣如恶来被杀死，暴君如夏桀、商纣身死而国亡。国君无不希望臣子效忠于自己，然而臣子忠心未必就能取得信任，所以伍子胥被赐死且飘尸江中，苌弘被流放西蜀，不久惨死，蜀人将他的血珍藏起来，三年之后化为碧玉。父母无不希望子女孝顺自己，然而子女孝顺未必就能得到父母的喜爱，所以孝己忧愁，曾参悲伤。

木与木相摩擦就会燃烧，金属与木接触就会熔化。阴阳错乱不顺，天地就会大受惊动，于是就产生了雷霆，雷雨之中夹着闪电，甚至能烧毁高大的槐树。人们常为无法避免地陷入利害两端而感到十分忧虑，内心恐惧而情绪不能安定，心如悬于天地之间，郁闷深忧，利害得失在心中碰撞，于是内心炽热而躁火旺盛。世俗之人的内火焚尽了中和之气，清虚淡泊的自然本性经受不住利害之火的熏灼，于是精神颓然而玄理丧尽。

原　文

庄周家贫，故往贷粟于监河侯①。监河侯曰：“诺。我将得邑金②，将贷子三百金，可乎？”

庄周忿然作色曰：“周昨来，有中道而呼者。周顾视车辙中，有鲋鱼焉③。周问之曰：‘鲋鱼来！子何为者邪？’对曰：‘我，东海之波臣也④。君岂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周曰：‘诺。我且南游吴越之王，激西江之水而迎子⑤，可乎？’鲋鱼忿然作色曰：‘吾失我常与⑥，我无所处。吾得斗升之水然活耳，君乃言此，曾不如早索我于枯鱼之肆！’”

注　释

①贷：借。监河侯：监河工之侯，也有说指魏文侯，也有人认为是庄子假托的人物。

②邑金：指年终向采邑内百姓所征收的税粮。

③鲋（fù）鱼：鲫鱼。

④波臣：海神的臣子。

⑤激：引。西江：长江流经四川的部分。

⑥常与：指鱼赖以生存的水。

译　文

庄周家贫，所以去向监河侯借粮。监河侯说：“行。到年底我可以得到百姓交的税，到时我借你三百金，可以吗？”

庄周脸色一变，生气地说：“我昨天来的时候，在半路听见呼喊声。我回头一看，车辙里有一条鲫鱼。我问它说：‘鲫鱼啊，你为什么呼喊啊？’鲫鱼回答说：‘我是东海水族的臣子。你可有一升或一斗的水来救活我吗？’我说：‘行。我将要去南方游说吴国和越国的国君，我请他们引西江之水来迎接你，可以吗？’鲫鱼脸色一变，生气地说：‘我离开了赖以生存的水，没有存身之处。我只要得到一升或一斗的水就能活命，可你却这么说，还不如早点去干鱼铺里找我呢！’”

原　文

任公子为大钩巨缁①，五十犗②以为饵，蹲乎会稽，投竿东海，旦旦而钓，期年不得鱼。已而大鱼食之，牵巨钩，没③而下，骛扬而奋鬐④，白波如山，海水震荡，声侔⑤鬼神，惮赫⑥千里。

任公得若鱼，离⑦而腊之，自制河⑧以东，苍梧已北⑨，莫不厌⑩若鱼者。已而后世辁才⑪讽说之徒，皆惊而相告也。

夫揭竿累⑫，趣灌渎⑬，守鲵鲋⑭，其于得大鱼难矣。饰小说以干县令⑮，其于大达亦远矣。是以未尝闻任氏之风俗，其不可与经于世亦远矣。

注　释

①任公子：任国公子。任国：诸侯国名，在今山东济宁南五十里。缁：黑绳。

②犗（jiè）：犍牛，即阉割过的牛。

③（xiàn）没：沉没。：通“陷”。

④骛（wù）扬：急速浮游。奋鬐（qí）：伸张鱼鳍。鬐：通“鳍”。

⑤侔（móu）：等同。

⑥惮赫：震惊。

⑦离：剖开。

⑧制河：即浙江。

⑨苍梧：山名，相传为虞舜葬于此。已：通“以”。

⑩厌：饱食。

辁才：小才，指才识浅薄。

累：细绳。

趣：通“趋”，奔向。灌渎：灌溉用的小沟渠。

鲵鲋：泛指小鱼。

小说：浅陋的言辞。干：求。县令：高美的声誉。县：通“悬”。

译　文

任国公子钓鱼，做了巨大的钓钩和粗大的黑钓绳，用五十头牛做钓饵，蹲在会稽山上，把钓竿投向东海，每日这样钓鱼，一年都没有钓到鱼。后来有一条大鱼吞食了鱼饵，它牵动巨大的钓钩沉入海底，伸张鱼鳍，上下翻腾，掀起白浪如山，海水因此猛烈震荡，发出鬼神般的巨声，震惊千里之外。

任国公子得了这条鱼，将它剖开并制成鱼干，浙江以东，苍梧以北的人，没有谁不饱食了这条鱼。后世那些才识浅薄又好品评议论的人，都觉得惊奇而奔走相告。

如果举着小竿细绳，奔跑于小沟小渠旁，守候小鱼上钩，这样想钓到大鱼就非常难了。粉饰浅陋的言辞来求取高美的声誉，这对于通达大道而言，相差太远了。因此不曾了解任国公子的志趣和其大成的原因的人，不能与之谈论治国之道，因为相差得太远了。

原　文

儒以《诗》《礼》发冢①。

大儒胪传②曰：“东方作矣③，事之何若？”

小儒曰：“未解裙襦④，口中有珠。”

“诗固有之曰：‘青青之麦，生于陵陂。生不布施，死何含珠为⑤！’接⑥其鬓，压其⑦，儒以金椎控其颐⑧，徐别其颊⑨，无伤口中珠！”

注　释

①发冢（zhǒng）：盗墓。

②胪（lú）传：由上往下传话。

③东方作矣：指日出。见《诗经·齐风·鸡鸣》：“东方明矣。”

④裙：下裳。襦：短衣，短袄。

⑤青青之麦……死何含珠为：不见于《诗经》，或为逸诗。

⑥接：揪住。

⑦（huì）：颔下胡须。

⑧儒：当为“而”字之误。控：敲。颐：下巴。

⑨徐：慢慢地。别：分开。

译　文

儒生打着《诗经》《礼纪》的招牌去盗墓。

大儒在坟上向下传话：“东方天快亮了，事情干得怎么样了？”

在下的小儒说：“下裳和短衣还没有解开，死尸口中有颗宝珠。”

大儒说：“《诗经》本来就有这样的诗句：‘绿油油的麦苗，生长在山坡上。活着不施舍财物，死后含着珠子干什么！’你揪住死人的鬓发，按住他的胡须，用铁锥敲他的下巴，慢慢地分开他的双腮，可不要损坏了口中的宝珠！”

原　文

老莱子之弟子出薪①，遇仲尼，反以告，曰：“有人于彼，修上而趋②下，末偻③而后耳，视若营四海，不知其谁氏之子。”

老莱子曰：“是丘也。召而来。”

仲尼至。

曰：“丘！去汝躬矜与汝容知④，斯为君子矣。”

仲尼揖而退，蹙然⑤改容而问曰：“业可得进乎⑥？”

老莱子曰：“夫不忍一世之伤而骜⑦万世之患，抑固窭⑧邪，亡其略弗及邪⑨？惠以欢为骜，终身之丑，中民⑩之行进焉耳。相引以名，相结以隐⑪。与其誉尧而非桀，不如两忘而闭其所誉。反无非伤也，动无非邪也。圣人踌躇以兴事，以每成功。奈何哉，其载⑫焉终矜尔！”

注　释

①老莱子：楚国贤人，隐于蒙山。楚王知其贤，遣使召为相，老莱子与妻逃于江南，不知所踪。出薪：出门打柴。“出”字后当有“拾”或“取”字。

②趋：通“促”，短。

③末偻：头前伸而背微曲。意为劳形役智以应世务，失其自然。后耳：耳朵贴近脑后。

④躬：身。矜：矜持之行。容知：智能之貌。

⑤蹙然：局促不安的样子。

⑥业：指孔子所学的圣迹业行。进：修进且为世所用。

⑦骜：傲然而不顾。这里指圣智仁义，就一时之伤，但后执为奸，成万世之祸。

⑧固窭（jù）：固陋。

⑨亡其：还是。略：智谋才略。

⑩中民：平庸的人。

隐：私利。

载：行为。(www.daowen.com)

译　文

老莱子的弟子出外打柴，遇到孔子，回来告诉老莱子，说：“有个人在那里，上身长而下身短，伸颈曲背，两耳贴近脑后，目光中像是营谋天下的神色，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老莱子说：“这是孔丘。快去叫他来见我。”

孔子来到。

老莱子说：“孔丘，去掉了仪态上的矜持和容貌上的睿智之态，那就可以成为君子了。”

孔子作揖而后退，面容顿改，局促不安地问：“我的德业能修进并为世人所用吗？”

老莱子说：“不忍心一世的损伤，却不知道会贻害万世，这是本就固陋呢，还是智谋才略有所不及呢？以施惠于人而得其欢心为骄傲，其实是终身的丑行，这不过是庸人的行为罢了。庸人总是以声名来相互招引，以私利来相互勾结。与其称誉唐尧而毁谤夏桀，不如毁誉两忘和闭塞善恶之门。背逆物性，定会受到损伤；搅乱心性，就会邪念顿起。圣人从容随物，稳妥行事，因而总是成功。为什么你执意于推行仁义，行为总不免于骄矜呢！”

原　文

宋元君夜半而梦人被发窥阿门①，曰：“予自宰路②之渊，予为清江使河伯之所③，渔者余且④得予。”

元君觉，使人占之，曰：“此神龟也。”君曰：“渔者有余且乎？”左右曰：“有。”君曰：“令余且会朝⑤。”

明日，余且朝。君曰：“渔何得？”对曰：“且之网得白龟焉，其圆五尺。”君曰：“献若之龟。”

龟至，君再欲杀之，再欲活之。心疑，卜之，曰：“杀龟以卜，吉。”乃刳⑥龟，七十二钻而无遗策⑦。

仲尼曰：“神龟能见梦于元君，而不能避余且之网；知能七十二钻而无遗策，不能避刳肠之患。如是，则知有所困，神有所不及也。虽有至知，万人谋之。鱼不畏网而畏鹈鹕⑧。去小知而大知明，去善而自善矣。婴儿生无石师⑨而能言，与能言者处也。”

注　释

①阿门：偏房门。

②宰路：渊名，龟居住的地方。

③清江：疑为长江。使：出使。河伯：黄河之神。

④余且：渔夫名。

⑤会朝：赴朝。

⑥刳（kū）：剖开挖空。

⑦钻：古人占卜时在龟甲上钻孔，再用火烧钻孔处，看它的裂纹来定吉凶。遗策：指不灵验。

⑧鹈鹕（tí hú）：水鸟，捕食鱼类。

⑨石师：又做“硕师”，指学问渊博的人。

译　文

宋元君半夜里梦见一个披散头发的人往偏房门里窥看，并对他说：“我从宰路深渊而来，作为清江水神的使者到河伯那里去，却被渔夫余且捕获。”

宋元君醒来，命人占梦，回答说：“这是只神龟在托梦。”宋元君说：“渔夫当中有叫余且的吗？”左右侍臣回答说：“有。”宋元君说：“召令余且赴朝见我。”

第二天，余且朝见。宋元君问：“你打渔时捕获了什么？”回答说：“我用网捕到一只白龟，直径有五尺。”宋元君说：“献上你的龟。”

龟被送来了，宋元君多次想杀掉它，又多次想养活它。心中迟疑不决，于是占卜测问，卜词说：“杀掉龟用作占卜，大吉。”于是宋元君命人把龟杀了，剖开挖空，用它的龟壳来占卜，七十二卦而没有不灵验的。

孔子说：“神龟能够托梦给送宋元君，却不能避开余且的网；它聪明到占卜七十二卦而无不灵验，却不能避免杀身剖腹的祸患。由此看来，智者也有困惑的时候，神灵也有考虑不到之处。即使有最高的智慧，总敌不过众人的谋虑。鱼不知道惧怕渔网，却知道怕鹈鹕。抛却小聪明才能显出大智慧，去掉自以为善的心理才能自然有善。婴儿生来没有硕师教他便能说话，这是因为他与能说话的人在一起。”

原　文

惠子谓庄子曰：“子言无用。”

庄子曰：“知无用而始可与言用矣。天①地非不广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耳。然则厕足②而堑之，致③黄泉，人尚有用乎？”

惠子曰：“无用。”

庄子曰：“然则无用之为用也亦明矣。”

注　释

①天：当为“夫”字之误。

②厕足：双脚站立以外的地方。

③致：到。

译　文

惠子对庄子说：“你的言论没有用。”

庄子说：“懂得没有用的人才能够和他谈有用的问题。大地并非不宽广和阔大，但人所用的只是脚踩着的那一小块罢了。然而如果把立足之地外的地方全部挖掉，一直挖到黄泉，那么人所立足的那一小块地方还有用吗？”

惠子说：“没有用。”

庄子说：“那么无用之为大用的道理就很明白了。”

原　文

庄子曰：“人有能游①，且得不游②乎？人而不能游，且得游乎？夫流遁之志，决绝之行，噫，其非至知厚德之任与③！覆坠而不反，火驰④而不顾，虽相与为君臣⑤，时也，易世而无以相贱。故曰至人不留行⑥焉。

“夫尊古而卑今，学者之流也。且以韦氏之流观今之世⑦，夫孰能不波⑧？唯至人乃能游于世而不僻⑨，顺人而不失己。彼教不学，承意不彼。

“目彻为明，耳彻为聪，鼻彻为颤⑩，口彻为甘，心彻为知，知彻为德。凡道不欲壅，壅则哽⑪，哽而不止则⑫，则众害生。物之有知者恃息，其不殷⑬，非天之罪。天之穿之，日夜无降，人则顾塞其窦⑭。

“胞有重阆⑮，心有天游。室无空虚，则妇姑勃⑯；心无天游，则六凿⑰相攘。大林丘山⑱之善于人也，亦神者不胜。”

注　释

①游：指随心而游，心闲自乐。

②游：指游于物。

③至知厚德：指有至妙真知和深厚道德的人。任：作为。

④火驰：指驰逐物情，心急如焚。

⑤君臣：比喻贵贱。

⑥不留行：世间有兴废，至人随而行之，从无留滞。

⑦狶韦氏：传说远古帝王。流：风俗。

⑧波：指内心有波动。

⑨僻：邪僻。

⑩颤：当为“膻”之借字，指嗅觉灵敏。

哽：梗塞。

跈（jiàn）：古同“践”，践踏。

殷：盛。

窦：孔窍。

重：多。阆：空旷。

勃谿：亦作“勃溪”，指婆媳争吵。

六凿：指目、耳、鼻、口、心、知六窍。

大林丘山：代指空旷之所。

译　文

庄子说：“人若能随心而游，那么何往而不自得呢？人如果不能随心而游，那么何往而自得呢？游荡纵逸的心志，断然弃世的行为，唉，这二者都不是真知大德之人的所作所为吧！流遁者濒临覆灭而不知自返本性，决绝者心急如焚地追逐外物而不知回头，这两者虽然贵贱不同，但只是各因一时，世代经过一番更易，便不能再用原来的贵贱标准来衡量了。所以说至人随世而行，从无滞留。

“崇尚古代而鄙薄当今，这是不明大道的读书人的观点。以狶韦氏时代的风俗来衡量今世之事，谁的心里能不波澜起伏呢？只有德性极高的人才能悠游于世而不流入邪僻，顺随于情而不失真性。先古的识见不可特意去学，只可秉承教意以导性情，但也不必对立争辩。

“目光通彻叫作明，耳力通彻叫作聪，鼻子通彻叫作颤，口舌通彻叫作甘，心灵通彻叫作知，智力通彻叫作德。凡是道都不希望有所滞塞，滞塞就会梗塞不顺，梗塞不顺就会相互践踏，相互践踏就会产生各种祸害。有知觉的物类都依靠气息的流通，如果气息不盛，并不是自然禀性的过失。自然禀性贯穿一切始终，日夜不停，可世俗之人却堵塞自身的天然孔窍。

“腹内有重重空旷之处，故能容五脏，内心虚空，故自然之道游其中。室内不够空旷，则婆媳争吵不休；内心不够虚空，自然之道不能游于其中，则六孔会相互扰攘。森林和山丘之所以适宜于人，是因为人们内心促狭，经受不起六孔的扰乱。”

原　文

“德溢①乎名，名溢乎暴，谋稽乎②，知出乎争，柴生乎守③，官事果乎众宜④。春雨日时，草木怒生⑤，铫⑥于是乎始修，草木之到植⑦者过半，而不知其然。

“静然可以补病，眦可以休老⑧，宁可以止遽⑨。虽然，若是，劳者之务也，佚者⑩之所未尝过而问焉。圣人之所以天下⑪，神人未尝过而问焉；贤人所以世，圣人未尝过而问焉；君子所以国，贤人未尝过而问焉；小人所以合时，君子未尝过而问焉。

“演门⑫有亲死者，以善毁爵为官师⑬，其党人毁而死者半。尧与许由天下，许由逃之；汤与务光⑭，务光怒之；纪他⑮闻之，帅弟子而于窾水⑯，诸侯吊之；三年，申徒狄因以踣河⑰。荃⑱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荃；蹄⑲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与之言哉！”

注　释

①溢：荡失。

②稽：考，研求。（xián）：急迫。

③柴：塞。守：执滞。

④官事：官府之事。众宜：顺应了民众之意。

⑤怒生：勃然而生。

⑥铫（yáo nòu）：锄田的农具。

⑦到植：指草木被锄拔后再生。

⑧（miè）：摩。

⑨遽：急躁。

⑩佚者：心境闲逸的人。佚：通“逸”。本句前原有“非”字，疑为衍文，故删去。

（hài）：通“骇”，惊动。

演门：宋国都城城门名。

以善毁：因为有孝心而在居丧时哀伤过度，消损了形貌。爵：任命。官师：官员。

务光：古代隐士，相传汤让位给他，他怒而不受，负石沉水而死。

纪他：商时贤人，他听说汤让位务光之事，恐汤让位于自己，故逃。

踆（qūn）：退。窾水：水明。

申徒狄：商时贤人，因仰慕纪他高名，赴长河自溺而死。踣：僵，仆。

荃：通“筌”，即鱼笱，捕鱼的竹器。

蹄：兔罝，捕兔的网。

译　文

（庄子说）：“德因声名而荡失，声名因张扬暴露而荡失，研究谋略是在危急之时，才智运用是由于争斗，闭塞的出现是因为执滞，官府之事处理果决是由于顺应了民众。春雨即将降临，草木勃然生长，于是农民开始整修农具，田里的杂草被锄后再生的超过半数，而人民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沉静可以调养病体，按摩眼眶可以延缓衰老，宁寂安定可以止息内心的急躁。虽然如此，这些都不过是劳碌之人所干的事，心境闲逸的人却从不去过问。圣人做惊骇天下的事，神人却不曾去过问；贤人做惊动世人的事，圣人却不曾去过问；君子做惊动国家的事，贤人却不曾去过问；小人做一时苟合的事，君子却不曾去过问。

“宋国都城演门那里有个人的父母去世了，他因哀伤过度而消损了形貌，宋国国君因此嘉奖他的孝心，任命他为官员。他的同乡人纷纷效法，以致因居丧消损形体而死的就有一半人。尧想把天下让给许由，许由逃避；商汤想把天下让给务光，务光非常生气。纪他听说此事，唯恐累及自己，率弟子隐居到窾水之旁。诸侯爱慕纪他的高洁，常去慰问；三年后，申徒狄因仰慕纪他而投河而死。鱼笱是用来捕鱼的，捕到了鱼就忘记了鱼笱；兔罝是用来捕兔的，捕到了兔就忘记了兔罝；言语是用来传达思想的，领会了思想就忘记了言语。我哪里能寻找到忘掉言语的人而与他交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