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则阳游于楚,彭阳见王果,谭王庄子

则阳游于楚,彭阳见王果,谭王庄子

时间:2023-10-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原文则阳①游于楚,夷节言之于王②,王未之见,夷节归。彭阳见王果③曰:“夫子何不谭④我于王?”

则阳游于楚,彭阳见王果,谭王庄子

原 文

则阳游于楚,夷节言之于王,王未之见,夷节归。

彭阳见王果曰:“夫子何不谭我于王?”

王果曰:“我不若公阅休。”

彭阳曰:“公阅休奚为者邪?”

曰:“冬则擉鳖于江,夏则休乎山樊。有过而问者,曰:‘此予宅也。’夫夷节已不能,而况我乎!吾又不若夷节。

“夫夷节之为人也,无德而有知,不自许,以之神其交,固颠冥乎富贵之地。非相助以德,相助消也。夫冻者假衣于春,暍者反冬乎冷风。

“夫楚王之为人也,形尊而严。其于罪也,无赦如虎。非夫佞人正德,其孰能桡焉。

“故圣人,其穷也使家人忘其贫;其达也使王公忘爵禄而化卑;其于物也,与之为娱矣;其于人也,乐物之通而保己焉。故或不言而饮人以和,与人并立而使人化。父子之宜,彼其乎归居,而一闲其所施。其于人心者,若是其远也,故曰‘待公阅休’。”

注 释

①则阳:姓彭,名阳,字则阳,鲁国人。

②夷节:姓夷,名节,楚国大臣。言:引荐。

③王果:楚国贤大人。

④谭:称说,推荐。

⑤公阅休:楚国隐士

⑥擉(chuò):戳,刺。

⑦山樊:山中茂林。

⑧神:智巧,智术。

⑨颠冥:迷惑,沉湎。

⑩暍(yē)者:中暑的人。

佞人:有才辩的人。

桡:弯曲,这里指屈服,折服。

饮人:使人感受到。

闲其所施:指所有施惠皆合于四时,未尝不闲暇从容。

译 文

彭阳出游到楚国,夷节把他引荐给楚王,楚王却没有接见,夷节只好作罢归家。

彭阳见到王果,说:“先生为什么不向楚王举荐我呢?”

王果说:“我不如公阅休。”

彭阳说:“公阅休是干什么的人?”

王果说:“公阅休冬天到江河里刺鳖,夏天就在山林里憩息。有人经过而问他,他就说:‘这是我的住宅。’夷节尚且不能把你引荐给楚王,何况是我呢?我又不如夷节。

“夷节的为人,缺少虚淡退让的德行,却有世俗人干求妄进的智巧,不能约束自己做到清虚恬淡,凭着智术巧妙地与人交际,在富贵的境域沉迷,弄得内心迷乱。他非但不能在德行方面对他人有所帮助,反而会对他人的德行有所毁损。受冻的人思盼着温暖的春衣,中暑的人刚好相反,一心思求冬天的冷风。

“楚王的为人,形貌显得尊贵而严厉。他对于犯罪的人,决不宽赦,凶狠如猛虎。如不是极有才辩和德行端正的人,谁能使他折服呢!

“所以,圣人在穷困的时候,能使家人忘记贫困;在显达的时候,能使王公贵族忘记高官爵禄而变得谦卑;他对于万物,能与之和谐欢娱;他对于世人,能够快乐地沟通人事而又能保持自己的真性。所以圣人虽然有时候不说话,却能使人感受到和顺之气,他与人站在一起就能使人受到感化。父父子子各得其宜,各自安于自己的地位,而圣人则完全是闲暇从容。圣人的这种心境和一般人的心思相去甚远,所以要使楚王折服,还得等待公阅休。”

原 文

圣人达绸缪,周尽一体矣,而不知其然,性也。复命摇作,而以天为师,人则从而命之也。忧乎知,而所行恒无几时,其有止也若之何!

生而美者,人与之鉴,不告则不知其美于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闻之,若不闻之,其可喜也终无已,人之好之亦无已,性也。圣人之爱人也,人与之名,不告则不知其爱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闻之,若不闻之,其爱人也终无已,人之安之亦无已,性也。

注 释

①达:解脱。绸缪:束缚,纠缠。

②周尽:周知万物,穷尽其理由。

③复命:指静。摇作:指动。

④天:自然。

⑤命:称呼。

⑥鉴:镜子,这里指鉴别美丑。

译 文

圣人能解脱世间纷扰纠缠,洞察万物而与之混为一体,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是出于自然的本性。他静处和行动,都以自然为宗,人们随后方才称呼其为圣人。忧虑智巧谋虑不足,因而行动常常不能持久,时而有所中止,又怎么样达到圣人的境界呢!

生来貌美的人,别人常给他鉴别美丑,如果别人不相告,他就不知道自己比别人漂亮。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好像听说过,也好像没听说过,这样他的美丽就能常驻不衰,别人对他的喜爱也不会减少,这是出于自然本性。圣人对众人仁爱,人们称他为圣人,如果别人不相告,他就不知道自己对众人仁爱。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好像听说过,也好像没听说过,这样他就会永远对众人仁爱,众人安于他的仁爱也不会有所终止,这是出于自然本性。

原 文

旧国旧都,望之畅然。虽使丘陵草木之缗,入之者十九,犹之畅然,况见见闻闻者也!以十仞之台县众闲者也。

冉相氏得其环中以随成,与物无终无始,无几无时。日与物化者,一不化者也,阖尝舍之!夫师天而不得师天,与物皆殉,其以为事也若之何?夫圣人未始有天,未始有人,未始有始,未始有物,与世偕行而不替,所行之备而不洫,其合之也若之何?

汤得其司御门尹登恒为之傅之,从师而不囿,得其随成。为之司其名,之名嬴法,得其两见。仲尼之尽虑,为之傅之。容成氏曰:“除日无岁,无内无外。”

注 释

①旧国旧都:祖国和家乡,这里比喻自然本性。

②畅然:喜悦的样子。

③缗:茂盛。

④环中:指真空之道,比喻灵空超脱的境界。

⑤几:时期。

⑥师天:效法自然。

⑦殉:追逐,求取。

⑧替:间断。

⑨洫:沉溺。

⑩司御、门尹:皆为官职名。登恒:得道之人。

囿:拘泥,局限。

嬴法:多余的法。嬴:为“赢”的借字,指多余。

容成氏:古代圣王,一说黄帝时造历法的人。

译 文

祖国和家乡,一看到心里就会喜悦舒畅。即使丘陵上草木葱茏茂盛,把祖国和故乡的面貌掩蔽了十分之九,仍然十分高兴。更何况是在祖国和故乡之中的亲见亲闻呢,这就好比十仞高台悬于众人当中啊!

冉相氏得真空之道,因而随顺万物任其发展,与万物接触无始无终,无时无刻地运转变化。时时与万物一同推移变化的人,其内在的天性一点也不会改变,何尝背离这个原则呢!如果有心效法自然,便不能得到效法自然的结果,这样与追逐外物无异,像这样用有心效法自然的方式来处事最终会怎样呢?圣人心中不曾有过天,不曾有过人,不曾有过外物,与世道一同变化而不间断,所行完美周备而不沉溺于物,他与外物契合融洽又将会怎样呢?

商汤得到担任过司御、门尹官职的登恒做他的师傅,他从师学习却不拘于所学,因而得到了随顺自然之道。如果只是担任许多有为之名,就会产生许多多余的法,因而仅能得到名与法的两端。孔子也是穷其思虑,做他人的师傅。容成氏说:“除去日便没有岁,除去内便没有外。”

原 文

魏莹与田侯牟约,田侯牟背之,魏莹怒,将使人刺之。

犀首闻而耻之,曰:“君为万乘之君也,而以匹夫从仇。衍请受甲二十万,为君攻之,虏其人民,系其牛马,使其君内热发于背,然后拔其国。忌也出走,然后抶其背,折其脊。”

季子闻而耻之,曰:“筑十仞之城,城者既十仞矣,则又坏之,此胥靡之所苦也。今兵不起七年矣,此王之基也。衍,乱人,不可听也。”

华子闻而丑之,曰:“善言伐齐者,乱人也;善言勿伐者,亦乱人也;谓伐之与不伐乱人也者,又乱人也。”

君曰:“然则若何?”

曰:“君求其道而已矣。”

惠子闻之而见戴晋人

戴晋人曰:“有所谓蜗者,君知之乎?”

曰:“然。”

“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逐北旬有五日而后反。”

君曰:“噫!其虚言与?”

曰:“臣请为君实之。君以意在四方上下有穷乎?”

君曰:“无穷。”

曰:“知游心于无穷,而反在通达之国,若存若亡乎?”

君曰:“然。”

曰:“通达之中有魏,于魏中有梁,于梁中有王,王与蛮氏有辩乎?”

君曰:“无辩。”

客出而君惝然若有亡也。

客出,惠子见。

君曰:“客,大人也,圣人不足以当之。”

惠子曰:“夫吹管也,犹有嗃也;吹剑首者,吷而已矣。尧、舜,人之所誉也。道尧、舜于戴晋人之前,譬犹一吷也。”

注 释

①魏莹:即魏惠王。田侯牟:当指齐威王,因为他是田成子的后代,所以称田侯。但齐威王名因齐,不名牟。

②犀首:官职名,这里指担任此官职的公孙衍

③内热发于背:指国破人亡而怀恚怒,故热气蕴于心,毒疮发于背。

④忌:指齐国大将田忌。

⑤抶(chì):鞭打。

⑥季子:魏国贤臣。

⑦十:当为“七”字之误。

⑧胥靡:古代服劳役的奴隶或刑徒

⑨华子:魏国贤臣。丑:以为丑,鄙夷。

⑩戴晋人:魏国得道者。

逐北:追逐败兵。旬有五日:十五天。反:通“返”。

实:证实。

无穷:无边而广大的境域,指大道。

反在:反察,即转过头来看。通达之国:即四海之内。

梁:魏国都城大梁,在今河南开封

辩:通“辨”,区别。

惝然:恍惚的样子。

嗃(xiāo):宏亮的管乐声。

剑首:镶嵌在剑柄顶端的装饰品,扁圆形,有孔。

吷(xuè):吹剑首发出的细小声音。

译 文

魏惠王与齐威王订下盟约,齐威王违背了盟约,魏惠王很生气,准备派人去刺杀齐威王。

犀首公孙衍听说了这件事,认为很可耻,他说:“您是万乘大国的君主,却用普通百姓的手段去报仇。我请求率领二十万大军,为您攻打齐国,俘虏齐国的人民,夺取齐国的牛马,使齐国国君心急如焚而热毒发于背心,然后攻破齐国。齐国大将田忌要是逃走,我就鞭打他的背,折断他的脊骨。”

季子听说了公孙衍的话,认为很可耻,他说:“筑造十仞高的城墙,已经建成七仞了,却又去毁坏它,这是服劳役之人感到痛心的事。如今魏国已经七年不用兵打仗了,这是王业的基础啊。公孙衍,这是个挑起祸乱的人,不能听他的话。”

华子听说了公孙衍和季子的话,很是鄙夷,他说:“极力主张伐齐的人,是挑起祸乱的人;主张不伐齐的人,也是挑起祸乱的人;说伐与不伐的都是挑起祸乱之人的人,他自己又是挑起祸乱的人。”

魏惠王说:“既然如此,那该怎么办呢?”

华子说:“您追求大道就可以了。”

惠子听说了这些情况,就引荐戴晋人去拜见魏惠王。

戴晋人对魏惠王说:“有种名叫蜗牛的小动物,国君您知道吗?”

魏惠王说:“知道。”

戴晋人说:“在蜗牛左角上有个国家,名叫触氏;在蜗牛右角上有个国家,名叫蛮氏。这两个国家相互为争夺土地而战,每次作战,倒伏在地上的尸体有好几万,追逐打败的一方要经过十五天才能撤兵返回。”

魏惠王说:“唉,你说的是虚构的吧?”

戴晋人说:“请让我为您证实这些话。国君您认为四方与上下有尽头吗?”

魏惠王说:“没有尽头。”

戴晋人说:“您知道精神遨游于无穷的境域里,而转过头来再看四海九州,就好像渺小得不存在吗?”

魏惠王说:“是的。”

戴晋人说:“四海之内有个魏国,魏国有个大梁城,大梁城里有您这位君王,如此,国君您和那蛮氏有区别吗?”

魏惠王说:“没有区别。”

戴晋人离开后,魏惠王心神恍惚,若有所失。

戴晋人离开后,惠子去拜见魏惠王。

魏惠王说:“戴晋人,这真是个了不起的大德之人,尧、舜那样的圣人也比不上他。”

惠子说:“吹起竹管,就会发出宏亮的管乐声;吹起剑首环孔,只有细小的声音罢了。尧、舜,是世人所称誉的。但在戴晋人面前称誉尧、舜,就好比那细小的声音罢了。”

原 文

孔子之楚,舍于蚁丘之浆。其邻有夫妻臣妾登极者。子路曰:“是稯稯何为者邪?”

仲尼曰:“是圣人仆也。是自埋于民,自藏于畔。其声销,其志无穷,其口虽言,其心未尝言。方且与世违,而心不屑与之俱。是陆沉者也,是其市南宜僚邪?”

子路请往召之。孔子曰:“已矣!彼知丘之著于己也,知丘之适楚也,以丘为必使楚王之召己也。彼且以丘为佞人也。夫若然者,其于佞人也,羞闻其言,而况亲见其身乎!而何以为存?”子路往视之,其室虚矣。

注 释

①蚁丘:山丘名。浆:卖浆水之家。

②登极:登上屋顶。

③稯稯(zǒng):群聚的样子。

④畔:田亩。

⑤陆沉:陆地无水而沉,比喻隐居

⑥著:了解。

⑦佞人:巧言献媚的奸邪之人。

⑧而:通“尔”。

译 文

孔子到楚国去,寄宿在蚁丘山下一户卖浆人家。他的邻居夫妻和仆婢都登上屋顶观看孔子的车骑。子路说:“这些人聚集在一起是在干什么呢?”

孔子说:“这些人是圣人和他的仆从。此人藏身民间,隐居田亩之中。他的声名寂灭无闻,他的心志游于无穷,他嘴里虽说着话,但他心里却好像不曾说过什么。他处处与世俗相违背,而且内心不屑与世俗为伍。这是隐于世俗之中的隐士,这个人大概就是市南宜僚吧?”

子路请求去把那人召来。孔子说:“算了吧!他知道我对他非常了解,又知道我到楚国,认为我一定会让楚王来召见他,他正把我看成巧言献媚的人。如果是这样,他对于巧言献媚的人,一定会羞于听其言谈,更何况是亲见其人呢!你凭什么认为他还会留在那里呢?”子路前去探看,市南宜僚的居室已经空无一人了。

原 文

长梧封人问子牢曰:“君为政焉勿卤莽,治民焉勿灭裂。昔予为禾,耕而卤莽之,则其实亦卤莽而报予;芸而灭裂之,其实亦灭裂而报予。予来年变齐,深其耕而熟耰之,其禾蘩以滋,予终年厌飧。”(www.daowen.com)

庄子闻之曰:“今人之治其形,理其心,多有似封人之所谓,遁其天,离其性,灭其情,亡其神,以众为。故卤莽其性者,欲恶之孽,为性萑苇蒹葭。始萌以扶吾形,寻擢吾性。并溃漏发,不择所出,漂疽疥痈,内热溲膏是也。”

注 释

①长梧:地名。封人:守封疆之人。子牢:姓琴,名牢,孔子的弟子,宋国卿士。

②灭裂:草率,粗略。

③其实:指庄稼收获

④芸:除草。

⑤变齐:变更方法。

⑥耰(yōu):锄草。

⑦蘩:繁茂。滋:颗粒饱满。

⑧厌飧(sūn):饱食。

⑨众为:代指上文卤莽、灭裂的行为。

⑩萑(huán)苇:两种芦类植物。蒹葭:指芦荻,初生的芦苇。

寻:经过一段时间后。擢:拔。

漏发:泄漏发散。

漂疽:即瘭疽,脓疮之类。疥痈:恶疮。

内热:消渴症。溲膏:即溺精。

译 文

长梧守疆之人对子牢说:“你处理政事不要粗疏,治理百姓不要草率。从前我种庄稼,耕种粗疏,而庄稼的收成也粗疏马虎地报答我;我锄草草率,庄稼的收成也草率简单地报答我。来年我改变了方法,深耕而细作,庄稼便长得很是茂盛且颗粒饱满,我一整年都能饱食。”

庄子听说了这番话,说:“现如今的人对待自己的形体,修养自己的心神,许多都像那长梧守疆之人说的那样,逃避自然,背离天性,泯灭真情,丧失心神,这些都是由粗疏、草率的行为导致的。所以,对待本性粗疏的人,他们心中的欲恶之念,就像萑苇、蒹葭危害黍稷一样危害其本性。欲恶之念开始时似乎还可以扶助人的形体,到后来就如萑苇、蒹葭过盛而害黍稷一般,逐渐拔除本性。于是一起溃烂发作,百病皆出,毒疮疽痈,内热溺精等病就是这样。”

原 文

柏矩学于老聃,曰:“请之天下游。”

老聃曰:“已矣!天下犹是也。”

又请之,老聃曰:“汝将何始?”

曰:“始于齐。”

至齐,见辜人焉,推而强之,解朝服而幕之,号天而哭之,曰:“子乎子乎!天下有大菑,子独先离之。”

曰:“莫为盗,莫为杀人。荣辱立然后睹所病,货财聚然后睹所争。今立人之所病,聚人之所争,穷困人之身,使无休时。欲无至此,得乎?

“古之君人者,以得为在民,以失为在己;以正为在民,以枉为在己。故一形有失其形者,退而自责。今则不然,匿为物而愚不识,大为难而罪不敢,重为任而罚不胜,远其涂而诛不至。民知力竭,则以伪继之。日出多伪,士民安取不伪!夫力不足则伪,知不足则欺,财不足则盗。盗窃之行,于谁责而可乎?”

注 释

①柏矩:老子弟子,怀道之士。

②犹是:指与此处一样。

③辜人:暴露于市的罪人的尸体。

④推而强之:指将尸体摆正。

⑤幕:盖。

⑥菑:通“灾”。

⑦离:通“罹”,遭受。

⑧睹:显露。病:弊端,祸害。

⑨君人者:统治百姓的人,指君主。

⑩一形:一个人。

愚:当为“过”字之误。过:责备。

罪:加罪,归罪。

不胜:不胜任。

远:延长。涂:通“途”。

译 文

柏矩在老聃门下学习,说:“请允许我到天下各地游历。”

老聃说:“算了吧!天下和这里都是一样的。”

柏矩再次请求,老聃问:“你要从哪里开始?”

柏矩说:“从齐国开始。”

柏矩到了齐国,看见一具暴露于街头的罪人的尸体,他将尸体摆正,使其正卧,解开身上的朝服盖在尸体上面,仰天号哭,说:“你呀你呀,天下有大灾大难,偏偏让你先碰上了。”

接着又说:“人们常说不要做强盗,不要杀人。荣辱的标准一旦确立,然后各种弊端就显露出来;财货一旦聚集,然后各种争斗就会纷纷而起。如今统治者树立众多弊端、为人所诟病的荣辱观,聚集人们所争夺的财物,使人们受其困扰,永远不得安宁。如此想要不身遭刑戮,能做到吗?

“古时的君主,把社会清平归于百姓,把为政过失归于自己;把正确的做法归于百姓,把各种过错归于自己。所以只要有一个人的身形受到亏损,不但不责备亏损者,反而自责。如今却不一样,统治者隐匿事物的真情却责备百姓不能了解,增加办事的困难却加罪于不敢去做的人,加重任务的负担却惩罚不能胜任的人,延长路程却诛杀不能到达的人。人民的智力和力量都竭尽了,就以虚假来应付。统治者每天弄虚作假,士民百姓们怎能不跟着一起弄虚作假呢!力量不足就作假,智力不足就欺骗,财用不足就盗窃。那么盗窃行为的发生,到底应该责备谁呢?”

原 文

蘧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未尝不始于是之而卒诎之以非也,未知今之所谓是之非五十九非也。

万物有乎生而莫见其根,有乎出而莫见其门。人皆尊其知之所知,而莫知恃其知之所不知而后知,可不谓大疑乎!已乎已乎!且无所逃。此所谓然与然乎!

注 释

①蘧伯玉:姓蘧,名瑗,字伯玉,卫国贤大夫。化:指认识随年岁变化而变化。

②是之:认为对。卒:最后。诎:贬斥。

③根:根本,指道。

④门:门径,亦指道。

⑤知之所知:智能所能知道的。第一个“知”通“智”。

⑥然与然:是这样呢,还是不是这样呢。指各人有各人的观点,没有唯一的标准。

译 文

蘧伯玉活了六十岁,六十年来随年变化,与日俱新,没有不是起初认为是对的而最后斥为错误的,他不知道现今所肯定的是不是就是五十九岁时所否定的。

万物都是生长出来的,却看不见它的本根;都有出生的地方,却寻不见它的门径。人们都尊崇自己智能所能知道的知识,却不知道凭借智能所不能知道而后知道的知识,这难道不是最大的疑惑吗!算了吧,算了吧!世人无法逃避这种错误。这就是所谓的对吗,是真正的对吗?

原 文

仲尼问于大史大弢、伯常骞、狶韦曰:“夫卫灵公饮酒湛乐,不听国家之政;田猎毕弋,不应诸侯之际。其所以为灵公者何邪?”

大弢曰:“是因是也。”

伯常骞曰:“夫灵公有妻三人,同滥而浴。史鳅奉御而进所,搏币而扶翼。其慢若彼之甚也,见贤人若此其肃也,是其所以为灵公也。”

狶韦曰:“夫灵公也死,卜葬于故墓,不吉;卜葬于沙丘而吉。掘之数仞,得石椁焉,洗而视之,有铭焉,曰:‘不冯其子,灵公夺而里之。’夫灵公之为灵也久矣!之二人何足以识之。”

注 释

①大史:即太史。大弢:史官名。

②伯常骞:即周朝史官柏常骞。

③狶韦:史官名。

④湛:通“耽”,沉湎于。

⑤诸侯之际:诸侯国之间的交际,指盟会之事。

⑥灵:据谥法:“德之精明曰灵,乱而不损曰灵。”这是一个可美可恶的谥号,而孔子认为卫灵公是一个彻底的无道昏君,故有疑问。

⑦滥:通“鉴”,浴盆。

⑧奉御:奉诏。所:卫灵公与三位妻子沐浴之地。

⑨搏:取。币:帛,衣物。扶翼:搀扶。

⑩慢:荒淫无道。

肃:敬重。

沙丘:地名。

铭:铭文。

冯:通“凭”,依靠。其子:沙丘墓地原埋葬者的子孙。

译 文

孔子问太史大弢、伯常骞、狶韦说:“卫灵公沉迷于饮酒作乐,不处理国家政事;纵情于捕猎禽兽,不参加诸侯的盟会。他死后还能得到‘灵’这个谥号,是为什么呢?”

大弢说:“正因为他像你所说的那样,所以得谥号‘灵’。”

伯常骞说:“灵公有三位妻子,他与三个妻子在一个浴盆里洗澡。史鳅奉诏进入,灵公赶紧取衣遮掩,并恭敬地扶着史鳅行走。他生活淫乱是那样的严重,可对待贤人却是这样的敬重,这就是称他灵公的原因。”

狶韦说:“灵公死后,经过占卜,认为原先选定的墓地不吉利,而葬在沙丘就吉利。在沙丘掘地筑墓,挖到数仞深时,发现了一座石椁,洗去泥土一看,上面有一段铭文,说:‘原葬的子孙不能保存祖坟,将来会被灵公夺去占用。’灵公的谥号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定下来了,大弢和伯常骞又怎能知道呢?”

原 文

少知问于大公调曰:“何谓丘里之言?”

大公调曰:“丘里者,合十姓百名而以为风俗也,合异以为同,散同以为异。今指马之百体而不得马,而马系于前者,立其百体而谓之马也。是故丘山积卑而为高,江河合水而为大,大人合并而为公。是以自外入者,有主而不执;由中出者,有正而不距。

“四时殊气,天不赐,故岁成;五官殊职,君不私,故国治;文武殊材,大人不赐,故德备;万物殊理,道不私,故无名。无名故无为,无为而无不为。时有终始,世有变化,祸福淳淳,至有所拂者而有所宜。自殉殊面,有所正者有所差。比于大泽,百材皆度;观于大山,木石同坛。此之谓丘里之言。”

少知曰:“然则谓之道,足乎?”

大公调曰:“不然,今计物之数,不止于万,而期曰万物者,以数之多者号而读之也。是故天地者,形之大者也;阴阳者,气之大者也;道者为之公。因其大以号而读之,则可也,已有之矣,乃将得比哉?则若以斯辩,譬犹狗马,其不及远矣。”

注 释

①少知、大公调:皆为虚构的人物。

②十姓百名:代指众多人家。

③百体:指各个部位。

④卑:卑小的石块。

⑤五官:指司徒、司马、司空、司士、司寇。

⑥无名:不可名状。

⑦淳淳:变化无常的样子。

⑧拂:违逆。

⑨殉:追逐。殊:不同。

⑩度:居,存。

坛:基。

期:限。

号、读:称呼。

斯:指大道与丘里之言。辩:通“辨”,区别。

译 文

少知问大公调说:“什么叫作丘里之言?”

大公调说:“所谓丘里,就是聚集许多不同姓名的人家而形成共同风俗的群体,组合各种不同的个体就能形成混同的整体,分散混同的整体则又形成各种不同的个体。如今仅指着马身体的各个部位便不能称作马,而拴缚在眼前的马,它合并了各个部位而形成了一个整体,所以能称作马。所以丘山积聚了许多卑小的土石才能成就其高,江河汇聚了众多的水流才能成就其大,得道之人合并了万物之异而总归于大同。所以,自外而进入我内心的东西,我虽有主见却并不固执己见;由我内心而表达于外的东西,别人虽有批评,我也不拒绝。

“四时的气候不同,大自然并未偏赐某一季节,所以四季运行而没有差错;五官的职责不同,君主不偏私于某一官职,所以国家得到治理;文臣武将的才能不同,大德之人不偏赐某一方,所以人们德性完备;万物的发展规律不同,大道对它们没有偏爱,所以万物不可名状。无所名状也就没有作为,没有作为也就无所不为。四季运行有终始,世事有发展变化,祸福变化无常,循环流转,出现违逆的一面也可以转化为所相宜的一面。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追逐,取向正确却也有可能出现偏差。譬如大泽之中,各种繁多的物质皆可留存;再看那大山,树木和石块同处一个地方。这就是所谓的丘里之言。”

少知说:“那么称丘里之言为道,可以吗?”

大公调说:“不可以。如今计算天下物种的数量,不止于万,却只限于称作万物,这只是用最大的数目来称呼它。所以,天地是形体中最大的,阴阳是元气中最大的,而大道将天地阴阳贯通。因其广大而用‘大道’称呼它是可以的,已经有了大道的称呼,又何必再将其比喻为丘里之言呢?如果将丘里之言与大道相辨别,就好像狗与马,其间的差别也太大了。”

原 文

少知曰:“四方之内,六合之里,万物之所生恶起?”

大公调曰:“阴阳相照,相盖相治;四时相代,相生相杀。欲恶去就,于是桥起;雌雄片合,于是庸有。安危相易,祸福相生,缓急相摩,聚散以成。此名实之可纪,精微之可志也。随序之相理,桥运之相使,穷则反,终则始,此物之所有。言之所尽,知之所至,极物而已。睹道之人,不随其所废,不原其所起,此议之所止。”

注 释

①恶:何。

②相盖:相害。盖:通“害”。相治:相互调治。

③桥起:勃然兴起。

④庸有:常有。

⑤纪:通“记”,记载。

⑥所有:所共有的规律。

⑦随:探究。

⑧原:溯源。

译 文

少知说:“四方之内,六合之中,万物从何产生的呢?”

大公调说:“阴阳相互映照,相互侵害又相互调治;四时相互更替,相互生化又相互消削。欲念、憎恶、离弃、亲近的表现,于是突然而起;雌雄两性交合,于是万物相互为常,相互具有。安危相互变易,祸福相互转化,缓急相互摩擦,因此形成事物的聚散兴衰。这些都是有名称和形迹可以识记的,对其精微之处也都可以记载下来。随时序变化而条理相通,突然兴起而相互消长,物极则返,周而复始,这是万物所共有的规律。言语所能表达清楚的,智能所能体察到的,不过是事物的极限罢了。体悟大道的人,不探求万物的灭亡,不探求万物的起始,这就是言论评说所终止的境界。”

原 文

少知曰:“季真之莫为,接子之或使,二家之议,孰正于其情,孰偏于其理?”

大公调曰:“鸡鸣狗吠,是人之所知。虽有大知,不能以言读其所自化,又不能以意其所将为。斯而析之,精至于无伦,大至于不可围,或之使,莫之为,未免于物而终以为过。或使则实,莫为则虚。有名有实,是物之居;无名无实,在物之虚。可言可意,言而愈疏。未生不可忌,已死不可徂。死生非远也,理不可睹。

“或之使,莫之为,疑之所假。吾观之本,其往无穷;吾求之末,其来无止。无穷无止,言之无也,与物同理。或使莫为,言之本也,与物终始。道不可有,有不可无。道之为名,所假而行。或使莫为,在物一曲,夫胡为于大方?言而足,则终日言而尽道;言而不足,则终日言而尽物。道,物之极,言默不足以载。非言非默,议有所极。”

注 释

①季真:与接子同为齐国贤人,稷下学者。莫为:即无为。

②或使:即有为。

③读:说明。

④斯:推理,剖析。

⑤精:精微。无伦:看不到形体。

⑥围:测量。

⑦忌:阻止,禁止。

⑧徂:当为“阻”字之误。

⑨一曲:一个方面。

⑩大方:大道。

足:圆满周遍。

言默:言谈和缄默。载:表达。

译 文

少知说:“季真无为的观点,接子有为的主张,这两家的议论,哪个合乎事物真情,哪个偏离了客观规律?”

大公调说:“鸡鸣和狗吠,这是人人都了解的现象。但即使有过人的智慧,也不能用言语来说明鸡鸣狗吠的原因,更不能推测它们鸣吠的动机。用同样的道理来分析,精微至极的事物小到没有形体,粗大至极的事物大到不可测量,称说它们有为还是无为都未免为物所拘滞,而终不合大道。有为的主张太过于实,无为的主张太流于虚。有名称有实体,这是构成事物的具体形象;无名称无实体,事物的存在也就显得十分虚无。如果这个道理可以言说可以意会,那越言说就离大道越远。没有产生的不能禁止其产生,已经死亡的不能阻挡其死亡。死生之事常在眼前发生,但其中的道理却不易察见。

“有为、无为,都是疑惑者生出的偏执之见。我观察事物的根本,它的过去没有穷尽;我探求事物的终结,它的未来没有止境。没有穷尽没有止境,不以言语表达,才能与万物真情融合为一。有为无为,是两家议论的根本,却只能与物相终始。道,既不表现为实有,又不表现为虚空。‘道’这个称呼,也不过是勉强假借罢了。有为无为,只是偏执于事物的一个方面,又怎能称述于大道呢?言论圆满周遍,那么终日言谈都符合于大道;言论不能圆满周遍,那么终日言谈都不离物象。道,是阐述万物的至理,言语和缄默都不足以称述表达。只有超乎言语、缄默之表,才不失为议论的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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