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庄子-知北游,白水之南登狐阕,睹狂屈

庄子-知北游,白水之南登狐阕,睹狂屈

时间:2023-10-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原文知北游于元水之上①,登隐弅②之丘,而适遭无为谓焉③。三问而无为谓不答也。知不得问,反于白水⑤之南,登狐阕⑥之上,而睹狂屈⑦焉。

庄子-知北游,白水之南登狐阕,睹狂屈

原 文

知北游于元水之上,登隐弅之丘,而适遭无为谓焉

知谓无为谓曰:“予欲有问乎若:何思何虑则知道?何处何服则安道?何从何道则得道?”三问而无为谓不答也。非不答,不知答也。

知不得问,反于白水之南,登狐阕之上,而睹狂屈焉。知以之言也问乎狂屈。

狂屈曰:“唉!予知之,将语若,中欲言而忘其所欲言。”

知不得问,反于帝宫,见黄帝而问焉。

黄帝曰:“无思无虑始知道,无处无服始安道,无从无道始得道。”

知问黄帝曰:“我与若知之,彼与彼不知也,其孰是邪?”

黄帝曰:“彼无为谓真是也,狂屈似之,我与汝终不近也。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圣人行不言之教。道不可致,德不可至。仁可为也,义可亏也,礼相伪也。故曰:‘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礼者,道之华而乱之首也。故曰:‘为道者日损,损之又损之,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也。’今已为物也,欲复归根,不亦难乎!其易也,其唯大人乎!

“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纪!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若死生为徒,吾又何患!故万物一也。是其所美者为神奇,其所恶者为臭腐,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气耳。’圣人故贵一。”

知谓黄帝曰:“吾问无为谓,无为谓不应我,非不我应,不知应我也;吾问狂屈,狂屈中欲告我而不我告,非不我告,中欲告而忘之也;今予问乎若,若知之,奚故不近?”

黄帝曰:“彼其真是也,以其不知也;此其似之也,以其忘之也;予与若终不近也,以其知之也。”

狂屈闻之,以黄帝为知言

注 释

①知:虚构的人名。元水:虚构的水名。元:通“玄”。上:当为“北”字之误。

②隐弅(fèn):虚构的丘名。

③适遭:恰好遇到。无为谓:虚构的人名。

④处:居住。服:行事。安:符合。

⑤白水:虚构的水名。

⑥狐阕:虚构的丘名。

⑦狂屈:虚构的人名。

⑧彼与彼:指无为谓和狂屈。

⑨华:浮华,伪饰。

⑩归根:指返归大道根本。

纪:终极。

患:忧患,担忧。

知言:指懂得大道的言论。

译 文

知向北游于玄水之北,登上隐弅山丘,刚好遇到无为谓。

知对无为谓说:“我有问题想问你:怎样思索、怎样考虑才能知晓道?怎样居处、怎样行事才能符合道?通过何种途径、何种方法才能获得道。”知问了三次而无为谓都没有回答。不是不回答,而是不知道回答。

知得不到答案,返回白水的南面,登上狐阕山丘,见到了狂屈。知以同样的问题问狂屈。

狂屈说:“唉!我知道,我将告诉你,可是当我想告诉你的时候却又忘记了那些想说的话。”

知得不到答案,返回到帝宫,见到了黄帝,又问了相同的问题。

黄帝说:“不思索不考虑才能知晓道,不居处不行事才能符合道,不用任何途径和方法才能获得道。”

知问黄帝说:“我和你知道这些,无为谓和狂屈不知道这些,那么我们四人到底谁对呢?”

黄帝说:“那无为谓是真正对的,狂屈接近于正确,而我和你终究没有接近大道。懂得大道的人不说出来,说出来的人并不是真正的懂得大道,所以圣人施行不用言传的教育。大道不能靠言传来获得,至德之业不能借言语达到。仁爱只能诱发人们的有为之心,义只能使全真的大道亏损,而礼的推行只会助长虚伪的东西。所以说:‘失去了道而后能获得德,失去了德而后能获得仁,失去了仁而后能获得义,失去了义而后能获得礼。’礼,是道的伪饰,是一切祸乱的根源。所以说:‘体察道的人每天都减损伪饰,不断地减损,以至达到无为的境界,能够达到无为的境界也就无所不能为了。’如今世人已对外物有所追求和作为,要想再返归大道根本,不是很困难吗!如果容易改变而回归根本,恐怕也只有体悟大道的人啊!

“生是死的朋类,死是新生的开始,谁知道它们的终极呢!人的生死,不过是气的一时聚散罢了。气聚集则得生,气消散就是死。如果死与生为朋类,我又何必忧患呢?所以说万物是同一而没有差别的。世人都以他们认为美好的东西为神奇,以他们认为丑恶的东西为臭腐,而臭腐可以转化为神奇,神奇也可以转化为臭腐。所以说:‘贯通整个天下的不过是一气罢了。’因此圣人看重万物同一的特点。”

知对黄帝说:“我问无为谓,无为谓没有回答我,不是不回答,而是不知道回答;我问狂屈,狂屈内心想告诉我而没有告诉我,不是不告诉我,而是心中想告诉却忘记了要说的话。现在我又问你,你知道这些道理,为何说自己没有接近大道呢?”

黄帝说:“无为谓是真正了解大道的,因为他不知道;狂屈是接近于大道的,因为忘记了要说的话;我和你终究没有接近大道,因为我们都知道。”

狂屈听说了这件事,认为黄帝的这番话是最了解大道的议论。

原 文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观于天地之谓也。

今彼神明至精,与彼百化,物已死生方圆,莫知其根也,扁然而万物自古以固存。六合为巨,未离其内;秋豪为小,待之成体。天下莫不沉浮,终身不故;阴阳四时运行,各得其序。若亡而存,油然不形而神,万物畜而不知。此之谓本根,可以观于天矣!

注 释

①大美:指覆载天地之德。

②明法:分明的规律。

③成理:固定的规律。

④原:推原,从源头或本质上进行推究。

⑤今:当为“合”字之误。精:精妙。

⑥扁然:也作“翩然”,变化日新的样子。

⑦待:依赖。

然:浑沌幽昧的样子。

⑨油然:自然而然。

⑩天:指自然天道

译 文

天地有覆载万物的伟大美德而不言说,四时有分明的变化规律而不议论,万物变化有固定的规律而不说明。所谓圣人,就是推究天地有功而不自夸的伟大美德,就是通晓万物生长的道理。所以至人顺应自然而无为,圣人无所造作,只是效法天地无为之道。

那天地神明精妙,与物一同千变万化,万物业已或生、或死、或方、或圆,谁也不知道这些变化根本,万物的这些变化自古以来就自行存在,更新不息。天地六合虽然巨大,却不能超出道的范围;秋天的兽毫虽然渺小,但也得依赖于道才能成就细小的形体。天下万物无不随着天道一起升降消长,始终都未曾死守故旧而一成不变;阴阳和四季不停地运行,各有其井然的秩序。大道是那么浑沌幽昧仿佛不存在,却又无处不在,自然流行变化而神妙莫测,却又全无形迹,万物为之畜养而它却一点也未察觉。这就叫作本根,可以由此来效法自然天道了!

原 文

啮缺问道乎被衣,被衣曰:“若正汝形,一汝视,天和将至;摄汝知,一汝度,神将来舍。德将为汝美,道将为汝居,汝瞳焉如新生之犊,而无求其故。”

言未卒,啮缺睡寐。被衣大说,行歌而去之,曰:“形若槁骸,心若死灰,真其实知,不以故自持。媒媒晦晦,无心而不可与谋。彼何人哉!”

注 释

①啮缺、被衣:虚构的人物,被衣为王倪之师,王倪乃啮缺之师。

②一:集中。

③天和:天然的和气。一说性体冲和之元气。

④摄:收敛,去除,这里引申为泯灭。

⑤神:天界的神明。舍:停留。

⑥瞳焉:懵懵懂懂瞪着眼看的样子。

⑦媒媒:昏昧不明的样子。晦晦:懵懂昏暗的样子。

译 文

啮缺向被衣请教道,被衣说:“你必须端正你的形体,集中你的视力,自然的和气就会来到;泯灭你的智慧,集中你的心气,天界的神明就会来你这里停留。德将会使你显出美好,道将会成为你的游居之所,你懵懵懂懂的样子就如新生的牛犊,不会去追求或执持原来的‘我’。”

被衣的话还没说完,啮缺就已经睡着了。被衣十分高兴,边走边唱地离开了,说:“身形犹如枯槁的骸骨,内心如同死灰,他确实已经领悟了我所讲道理的实在,不会再执持故我。浑浑噩噩、昏昏暗暗,他既然如此无心,我也不必与他谈论什么了。他是何等顿悟大道的人啊!”

原 文

舜问乎丞:“道可得而有乎?”

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

舜曰:“吾身非吾有也,孰有之哉?”

曰:“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顺也;孙子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蜕也。故行不知所往,处不知所持,食不知所味。天地之强阳气也,又胡可得而有邪!”

注 释

①丞:古代得道之人。

②委:托付。

③和:指阴阳结聚而成的和顺之气。下文“顺”义同。

④孙子:当为“子孙”之误。

⑤蜕:蜕变。

⑥强阳:运动

译 文

舜问丞说:“道可以获得并占有吗?”

丞说:“你的身体都不属于你,你又怎么能占有道!”

舜问:“我的身体不属于我,那么属于谁呢?”

丞说:“这是天地托付给你的形体。生命不归你所有,只是天地托付给你的和顺之气;性命也不归你所有,只是天地托付给你的自然之气;子孙也不归你所有,只是天地以蜕变的生机赋予你的结果。所以行走不知道去处,居住不知道操守,饮食不知道味道。你的形体不过阴阳之气的一时凝聚罢了,你又怎么能获得并占有呢!”

原 文

孔子问于老聃曰:“今日晏间,敢问至道。”

老聃曰:“汝齐戒,疏瀹而心,澡雪而精神,掊击而知。夫道,窅然难言哉!将为汝言其崖略:夫昭昭生于冥冥,有伦生于无形,精神生于道,形本生于精,而万物以形相生。故九窍者胎生,八窍者卵生。其来无迹,其往无崖,无门无房,四达之皇皇也。邀于此者,四肢强,思虑恂达,耳目聪明;其用心不劳,其应物无方,天不得不高,地不得不广,日月不得不行,万物不得不昌,此其道与!

“且夫博之不必知,辩之不必慧,圣人以断之矣。若夫益之而不加益,损之而不加损者,圣人之所保也。渊渊乎其若海,魏魏乎其终则复始也,运量万物而不匮。则君子之道,彼其外与!万物皆往资焉而不匮,此其道与!

“中国有人焉,非阴非阳,处于天地之间,直且为人,将反于宗。自本观之,生者,喑醷物也。虽有寿夭,相去几何?须臾之说也,奚足以为尧、桀之是非!果蓏有理,人伦虽难,所以相齿。圣人遭之而不违,过之而不守。调而应之,德也;偶而应之,道也。帝之所兴,王之所起也。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郤,忽然而已。注然勃然,莫不出焉;油然漻然,莫不入焉。已化而生,又化而死,生物哀之,人类悲之。解其天弢,堕其天帙,纷乎宛乎,魂魄将往,乃身从之,乃大归乎!

“不形之形,形之不形,是人之所同知也,非将至之所务也,此众人之所同论也。彼至则不论,论则不至;明见无值,辩不若默;道不可闻,闻不若塞。此之谓大得。”

注 释

①晏间:安闲无事。间:通“闲”。

②疏瀹(yuè):疏通,疏浚。

③澡雪:洗涤,洗净。

④掊击:抛弃。

⑤窅(yǎo)然:幽深遥远的样子。

⑥崖略:大略,梗概。

⑦有伦:有理,有序。

⑧九窍者:指人兽。下文“八孔”则指鱼禽。

⑨邀:通“徼”,顺应。

⑩强:强壮,健康

运量:运载容纳。

中国有人:指中原一带的得道者。

喑醷(yīn yì):气结聚的样子。

果蓏(luǒ):瓜果的总称。理:规律。

注然、勃然:皆是万物兴起的样子。

油然、漻然:皆是万物消逝的样子。

弢(tāo):古代装弓或剑的套子、袋子,这里比喻束缚。

帙:书套,这里也比喻束缚。

译 文

孔子问老聃说:“今天安闲无事,冒昧向您请教至道。”

老聃说:“你先斋戒,疏通你的心灵,洗涤你的精神,抛弃你的智慧。那道,幽深神妙而难以言表啊!我将为你说说它的大概:那明亮显著之物都是从幽暗中产生的,有伦有序之物都是从无形中产生的,人的精神都是从大道中产生的,形体是从精气中产生的,而万物都是凭借形体蜕变转化而诞生的。所以人兽都是胎生,鱼禽都是卵生。大道来时没有形迹,去时也不见边际,没有固定的居所,四通八达,通向广阔无垠的远方。顺应大道的人,四肢强健,思虑通达,耳聪目明;能纯任自然而不劳心,应接万物而不偏执一方。天不得大道就不能成其高,地不得大道就不能成其广,日月不得大道就不能运行,万物不得大道就不能昌盛,这就是道啊!

“况且那博学之才未必有真知,善辩之士也未必有慧见,圣人已经抛弃这些了。像那增加也不见多,减损也不见少的大道才是圣人所持守的。大道深邃莫测犹如大海,高大且周而复始地运行,运载包容万物而毫无遗漏。那么所谓的君子之道,不就在大道之外了吗!万物都向它求取资用而它却不会匮乏,这不就是真正的大道吗!

“中原一带的得道之人,不偏于阴也不偏于阳,处于天地之间,姑且存有人的形体,而终将返归于万物产生之前的浑沌境界。从道的观点来看,人的生命,不过是气的一时凝聚。虽然有长寿和短命之分,但又相差多少呢?那一闪而过的言论,哪里值得用来作为区别尧、桀是非的标准呢!果树与瓜类虽各不相同,却有着共同的生长规律;人伦关系虽然参差不齐,但也如众牙齿在口中排列,亦相去不远。对于人伦关系,圣人遇上了不违背,也不滞留。调和而顺应它,这就是德;无心而适应它,这就是道。而德与道就是帝业兴盛的凭藉,王业兴起的根本。

“人生于天地之间,就像骏马驰过一个狭窄的缝隙,瞬间而过罢了。万物勃然兴起,没有不出生的;万物自然消逝,没有不死亡的。业已变化而生于天地间,又经变化而死去,活着的生物为同类的死去而哀伤,人类为亲人的去世而悲痛。其实死亡,不过是解脱了自然的拘束,毁弃了自然的束缚,纷纭宛转,精神魂魄先消逝,然后身形也随之消失,这就是精神与形体同归于太虚之境啊!

“从没有生命到具备形体有了生命,再从有生命到失去形体没了生命,这是人们所共知的生死变化。那即将达到大道的人是不议论的,但众人却经常议论这一话题。达到大道的人不议论,议论的人就不会达到大道;过于明察的人是不能得道的,宏辞巧辩不如闭口不言;道是不能凭耳朵听到,凭耳朵去听不如堵塞耳朵。这就叫作真正懂得了大道。”

原 文

东郭子问于庄子曰:“所谓道,恶乎在?”

庄子曰:“无所不在。”

东郭子曰:“期而后可?”

庄子曰:“在蝼蚁。”

曰:“何其下邪?”

曰:“在稊稗。”

曰:“何其愈下邪?”

曰:“在瓦甓。”

曰:“何其愈甚邪?”

曰:“在屎溺。”

东郭子不应。

庄子曰:“夫子之问也,固不及质。正获之问于监市履狶也,每下愈况。汝唯莫必,无乎逃物。至道若是,大言亦然。周、遍、咸三者,异名同实,其指一也。尝相与游乎无何有之宫,同合而论,无所终穷乎!尝相与无为乎!澹而静乎!漠而清乎!调而闲乎!寥已吾志,无往焉而不知其所至,去而来而不知其所止,吾已往来焉而不知其所终;彷徨乎冯闳,大知入焉而不知其所穷。物物者与物无际,而物有际者,所谓物际者也。不际之际,际之不际者也。谓盈虚衰杀,彼为盈虚非盈虚,彼为衰杀非衰杀,彼为本末非本末,彼为积散非积散也。”

注 释

①东郭子:当为前文提到的田子方的老师东郭顺子。

②期:通“奚”,何处。

③蝼蚁:蝼蛄和蚂蚁。

④稊稗:稊草和稗草。

⑤瓦甓:砖瓦。

⑥正:即司正,古代行乡饮酒礼或宾主宴会时的监礼者。获:人名。监市:市场管理官。履狶:用脚踩大猪,指检查猪的肥瘦。因为猪腿下部是最难长膘的,如果腿部也长满肥肉,其他部位自然更肥。

⑦每:越,更。况:显明。(www.daowen.com)

⑧必:拘限。

⑨同合:使相一致,这里指一起沉默不言。

⑩寥:虚寂。

彷徨:悠闲自在地遨游。冯闳:虚旷。

际:涯际,区别,差异。

衰:当为“裒”字之误。裒:聚集,这里引申为兴起。

译 文

东郭子问庄子说:“所谓的道,究竟在哪里呢?”

庄子说:“无处不在。”

东郭子问:“具体点说,道到底在什么地方呢?”

庄子说:“在蝼蛄和蚂蚁之中。”

东郭子问:“为何处于如此卑下的地方呢?”

庄子说:“在稊稗草之中。”

东郭子问:“为何更卑下了呢?”

庄子说:“在砖瓦之中。”

东郭子问:“为何卑下得更厉害了呢?”

庄子说:“在屎尿之中。”

东郭子沉默不再说话。

庄子说:“你的问题,本来就没有触及道的本质。一个名叫获的司正官问管理市场的官员如何检查大猪的肥瘦,得到的答案是踩猪腿,越往下踩就越明白。你不要拘泥于某一物,大道是无处不在的。至道是这样,广大的言论也是如此。周、遍、咸三个词,虽然名称不同,但意义却是相同的。试着与我一道游于那虚无的道境,一起沉默无言,就不会有所穷尽了!再试着一同顺应变化,无为而处吧!恬淡而寂静啊!广漠而清虚啊!调和而安闲啊!至此我的心志已虚空宁寂,无往不去却不知道去哪里,去了回来也不知道停留哪里,我已在其间来来往往,却不知道最后的终点在哪里;悠闲遨游于虚旷之境、大道之中,而不知道有所穷极。造就支配万物的道与万物混同而没有界域之分,而各事物之间却是有界线的,也就是所谓的具体事物的差异。大道存于万物之中,看似有差异,其实是没有差异的。说到盈满、空虚、兴起、衰落,道能使万物有盈虚的变化而自身却没有盈虚之变,能使得万物有盛衰的变化而自身却没有盛衰之变,能使万物有始有终而自身却没有始终,能使万物有聚散而自身却没有聚散。”

原 文

荷甘与神农同学于老龙吉。神农隐几阖户昼瞑,荷甘日中而入,曰:“老龙死矣!”

神农隐几拥杖而起,放杖而笑,曰:“天知予僻陋谩,故弃予而死。已矣,夫子无所发予之狂言而死矣夫!”

闻之,曰:“夫体道者,天下之君子所系焉。今于道,秋豪之端万分未得处一焉,而犹知藏其狂言而死,又况夫体道者乎!视之无形,听之无声,于人之论者,谓之冥冥,所以论道而非道也。”

注 释

①妸(ē)荷甘、神农、老龙吉:皆是虚构的人物。

②奓(zhà)户:推开门。

③嚗然:拐杖落地发出的声音。

④天:指老龙吉。谩(dàn):放荡驰纵。

⑤狂言:有教导意义的至言。

⑥弇(yǎn gāng)吊:虚构的人物。

⑦系:归依。

译 文

妸荷甘与神农一起在老龙吉门下学习。神农靠着几案,关上门大白天睡觉,中午时妸荷甘推门进来,说:“老龙吉死了!”

神农靠着几案,扶着拐杖站起来,又“哗”的一声丢下拐杖大笑起来,说:“先生知道我鄙陋放荡,所以弃我而死。完了,先生没有留下任何启发我的至言就死去了啊!”

吊听说了这件事,说:“那体悟大道的人,是天下君子所归依的对象。如今老龙吉对于道,连秋毫之末的万分之一都未得到,尚且知道深藏起至言而死去,又何况真正体悟大道的人呢!大道看上去没有形体,听起来没有声音,在人前议论所谓大道,称大道幽昧昏暗,那么他谈论的就不是真正的大道。”

原 文

于是泰清问乎无穷曰:“子知道乎?”

无穷曰:“吾不知。”

又问乎无为,无为曰:“吾知道。”

曰:“子之知道,亦有数乎?”

曰:“有。”

曰:“其数若何?”

无为曰:“吾知道之可以贵,可以贱,可以约,可以散,此吾所以知道之数也。”

泰清以之言也问乎无始,曰:“若是,则无穷之弗知与无为之知,孰是而孰非乎?”

无始曰:“不知深矣,知之浅矣;弗知内矣,知之外矣。”

于是泰清中而叹曰:“弗知乃知乎,知乃不知乎!孰知不知之知?”

无始曰:“道不可闻,闻而非也;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道不当名。”

无始曰:“有问道而应之者,不知道也;虽问道者,亦未闻道。道无问,问无应。无问问之,是问穷也;无应应之,是无内也。以无内待问穷,若是者,外不观乎宇宙,内不知乎大初,是以不过乎昆仑,不游乎太虚。”

注 释

①泰清、无穷:虚构的人物。下文的无为、无始,皆为虚构的人物。

②数:名数,名目,指道的具体外在表现。

③约:聚集。

④中:当为“卬”字之误。卬:通“仰”。

⑤形形:孕育万物形体。第一个“形”是动词,第二个“形”是名词。

⑥穷:空洞而无任何意义。

⑦昆仑:在宇宙之外,比喻高远的境界。

⑧太虚:又在昆仑之外,比喻虚寂的大道妙境。

译 文

于是泰清问无穷说:“你了解道吗?”

无穷说:“我不了解。”

泰清又问无为,无为说:“我了解道。”

泰清问:“你了解的道,也有名数吗?”

无为说:“有。”

泰清说:“它的名数是什么?”

无为说:“我了解的道可处于尊贵,可处于卑贱,可以集中,可以分散,这就是我所了解的道的名数。”

泰清把这些话告诉无始,并问:“像这样,那么无穷的不了解道和无为的了解道,谁对谁错呢?”

无始说:“不了解道的人玄深神妙,了解道的人则肤浅鄙陋;不了解道的人处于大道之内,了解道的人则处于大道之外。”

于是泰清仰天叹息说:“不了解便是真正的了解啊,了解便是真正的不了解啊!有谁懂得不用名数表现的了解呢?”

无始说:“道是不能听到的,能听到的并不是真的道;道是不能看见的,能看见的并不是真的道;道是不能言说的,能说出来的就不是真的道!要知道孕育万物形体的道,它本身是没有形体的啊!道是没有名数的。”

无始又说:“有人问道就随口作答,这样不算了解道;即使那问道的人,也不曾了解过道。道不应该问,问了也无从回答。不应该问而非要问,这是空洞而无意义的问;无从回答而非要回答,这是心中没有真道的表现。以无真道之心去回答那空洞而无意义的询问,像这样的人,外不能观察宇宙的广大,内不能了解大道的本源,因此不能越过昆仑山,不能遨游于太虚之境。”

原 文

光曜问乎无有曰:“夫子有乎,其无有乎?”

光曜不得问,而孰视其状貌:窅然空然。终日视之而不见,听之而不闻,搏之而不得也。

光曜曰:“至矣,其孰能至此乎!予能有无矣,而未能无无也。及为无有矣,何从至此哉!”

注 释

①光曜、无有:皆是虚构的人物。

②孰视:仔细观察。孰:通“熟”。

③窅然、空然:皆形容幽远、虚无的样子。

④搏:触摸。

⑤无有:当为“无无”之误。

译 文

光曜问无有说:“先生是有呢,还是无有呢?”

光曜没有得到回答,于是仔细观察无有的形状外貌,只见无有一副深远虚无的样子。他整日看也看不见,听也听不到,触摸也摸不着。

光曜说:“这真是神妙到了极点了啊,谁能达到这样的境界啊!我能做到有无,却不能做到无无;等我做到无无,又怎么能达到这样的境界呢!”

原 文

大马之捶钩者,年八十矣,而不失豪芒

大马曰:“子巧与,有道与?”

曰:“臣有守也。臣之年二十而好捶钩,于物无视也,非钩无察也。是用之者,假不用者也以长得其用,而况乎无不用者乎!物孰不资焉!”

注 释

①大马:即大司马,官职名。捶:打造,锻制。钩:兵器,似剑而曲。一说带钩。

②豪芒:毫毛的尖端,比喻极细微。

③守:借为“道”。

④资:资取,依凭。

译 文

为大司马锻造兵器的工匠,年岁已经八十了,但锻造兵器却不会出现一丝差错。

大司马说:“你是凭借技术呢,还是有道呢?”

工匠回答说:“我有道。我二十岁时就喜欢锻造兵器,对于其他事物我一概无视,我只专注于兵器,不是兵器我就不去察看。我的锻造技术,是凭借精神的凝聚不用才得以发挥作用的,何况我又领悟了以无用为无不用的大道呢!天下万物,谁不资取于这大道啊!”

原 文

冉求问于仲尼曰:“未有天地可知邪?”

仲尼曰:“可。古犹今也。”

冉求失问而退。

明日复见,曰:“昔者吾问‘未有天地可知乎?’夫子曰:‘可。古犹今也。’昔日吾昭然,今日吾昧然,敢问何谓也?”

仲尼曰:“昔之昭然也,神者先受之;今之昧然也,且又为不神者求邪!无古无今,无始无终。未有子孙而有子孙,可乎?”

冉求未对。

仲尼曰:“已矣,未应矣!不以生生死,不以死死生。死生有待邪?皆有所一体。有先天地生者物邪?物物者非物,物出不得先物也,犹其有物也。犹其有物也,无已。圣人之爱人也终无已者,亦乃取于是者也。”

注 释

①失问:指失去再问之意,已然有所悟,不想再问。

②受:领会,领悟。

③未:当为“末”字之误。末:不要。

④物物者:指道。

⑤犹:通“由”,由于。

译 文

冉求问孔子说:“天地产生之前的情形可以知道吗?”

孔子说:“可以。古时和今日是一样的。”

冉求没有再问,便告退了。

次日冉求又见孔子,说:“昨天我问:‘天地产生之前的情形可以知道吗?’先生说:‘可以。古时和今日是一样的。’昨天我心里还很明白,今天却又糊涂了,请问这是为什么呢?”

孔子说:“昨天你明白,是因为你以虚灵的心神先去领会;今天你糊涂,是因为你的心神又被各种具体事物迷惑了!没有古就没有今,没有始就没有终。没有子孙之前就有子孙,这可以吗?”

冉求不知道如何回答。

孔子说:“罢了,不必再回答了!不要因为活着就想让死的活过来,不要因为死了就想让活着的死去。人的生与死有所依赖吗?它们都共同依赖于自然天道。有先于天地而产生的物类吗?造物的道并不是物,万物的产生不得先于道,是因为有了道的化育才生成了天地万物。道化育出万物,从此繁衍生息,生生不止。圣人爱怜世人没有终结,也是取法于大道的。”

原 文

颜渊问乎仲尼曰:“回尝闻诸夫子曰:‘无有所将,无有所迎。’回敢问其游。”

仲尼曰:“古之人外化而内不化,今之人内化而外不化。与物化者,一不化者也。安化安不化?安与之相靡?必与之莫多

“狶韦氏之囿,黄帝之圃,有虞氏之宫,汤武之室。君子之人,若儒墨者师,故以是非相也,而况今之人乎!

“圣人处物不伤物。不伤物者,物亦不能伤也。唯无所伤者,为能与人相将迎。山林与,皋壤与,使我欣欣然而乐与!乐未毕也,哀又继之。哀乐之来,吾不能御,其去弗能止。悲夫,世人直为物逆旅耳!

“夫知遇而不知所不遇,能能而不能所不能。无知无能者,固人之所不免也。夫务免乎人之所不免者,岂不亦悲哉!至言去言,至为去为。齐知之所知,则浅矣。”

注 释

①将:送。

②游:道理。

③相靡:相互摩擦,有抵触。

④之:指万物。多:过头,一说求多,求胜。

⑤狶韦氏:远古帝王。

(jī):诋毁,攻击。

⑦人:当为“之”字之误。之:指外物。

⑧皋壤:平原。

⑨所不免者:所不能避免的事,即有所不知,有所不能。

译 文

颜渊问孔子说:“我曾经听先生说:‘不要有所送,也不要有所迎。’请问这其中的道理。”

孔子说:“古代的人,对外能与万物一同推移变化而内心却能持守不变,保全自然天性;现在的人,内心不能保全自然天性,对外又不能适应万物的变化。与万物一同推移变化的人,其内在天性是持守不变的。又何所谓变化,何所谓不变化呢?这样的人怎会与外物有摩擦呢?必定与外物相处而不致过头。

“狶韦氏的苑囿,黄帝的园圃,虞舜的宫殿,商汤、周武王的宫室,可见人们的精神境界日趋狭隘卑下。那些被称作君子的,像儒家、墨家的师辈,尚且以是非来相互诋毁,更何况是现在的人呢!

“圣人与外物相处而不伤害外物。不伤害外物的人,外物也不能伤害他。只有无所伤害的人,才能与外物相送相迎。山林啊,平原啊,这都使我感到欢欣快乐!可快乐还没结束,悲哀又继之而来。悲哀和快乐的到来,我不能抵御,他们的离去我也不能制止。悲哀啊,世上的人只不过是外物临时寄住的旅舍罢了!

“人们只知道他所遇到的事物而不知道他所没有遇到的事物,人们只能做他所能做的事而不能做他所不能做的事。有所不知和有所不能,本来就是人所不可避免的。可非要避开自己所不能避开的事,岂不是很可悲吗?最好的言论就是什么都不说,最好的行为就是什么都不做。非要以自己所知的去齐同天下之人,使天下人无所不知,这种做法太浅陋了!”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