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庄子《山木》:因材得生,因鸣得死

庄子《山木》:因材得生,因鸣得死

时间:2023-10-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原文庄子行于山中,见大木,枝叶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夫子出于山,舍于故人之家。明日,弟子问于庄子曰:“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今主人之雁,以不材②死。先生将何处?”译文庄子行走于山中,看见一棵大树,枝繁叶茂,伐木的人停留在树旁却不动手砍伐。次日,弟子问庄子说:“昨天山中的树木,因为不成材而得以终享天年,现在主人家的鹅,因为不能鸣叫而死。先生将何以自处呢?”

庄子《山木》:因材得生,因鸣得死

原 文

庄子行于山中,见大木,枝叶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问其故,曰:“无所可用。”

庄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

夫子出于山,舍于故人之家。故人喜,命竖子杀雁而烹之。竖子请曰:“其一能鸣,其一不能鸣,请奚杀?”主人曰:“杀不能鸣者。”

明日,弟子问于庄子曰:“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今主人之雁,以不材死。先生将何处?”

庄子笑曰:“周将处乎材与不材之间。材与不材之间,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则不然。无誉无訾,一龙一蛇,与时俱化,而无肯专为;一上一下,以和为量,浮游乎万物之祖,物物而不物于物,则胡可得而累邪!此神农、黄帝之法则也。若夫万物之情,人伦之传则不然。合则离,成则毁,廉则挫,尊则议,有为则亏,贤则谋,不肖则欺,胡可得而必乎哉!悲夫!弟子志之,其唯道德之乡乎!”

注 释

①竖子:童仆。雁:即鹅。

②不材:指不能鸣叫。

③訾:毁谤,非议。

④和:顺应。量:原则。

⑤万物之祖:指万物起始时的浑沌之境。

⑥廉:棱角,这里指品行端方。

⑦不肖:愚笨,无能。

译 文

庄子行走于山中,看见一棵大树,枝繁叶茂,伐木的人停留在树旁却不动手砍伐。问他原因,说:“没什么用处。”

庄子说:“这棵树因为不成材而能终享天年。”

庄子走出山,留宿在老朋友家中。老朋友很高兴,命童仆杀一只鹅烹煮了来款待庄子。童仆问道:“一只鹅会鸣叫,一只鹅不会鸣叫,请问杀哪一只呢?”主人说:“杀那只不能叫的。”

次日,弟子问庄子说:“昨天山中的树木,因为不成材而得以终享天年,现在主人家的鹅,因为不能鸣叫而死。先生将何以自处呢?”

庄子笑着说:“我将处于成材与不成材之间。处于成材与不成材之间,似乎合于大道却又并非真正与大道相合,所以仍不能完全免除祸患。如果能顺应自然而遨游于至虚之境就不同了。那样将没有赞誉,也没有诋毁,时而像龙一样腾飞,时而像蛇一样蛰伏,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化,不偏执于一端;时而浮上,时而潜下,以顺应自然为原则,遨游于万物起始时的浑沌之境,役使外物而不被外物所役使,那又怎会受到牵累呢!这是神农氏、黄帝的处世原则。至于万物的真情,世俗间事情的变化就不是这样的。有聚合就必有离析,有成功就必有毁败,品行端方就会受挫折,位尊就会有非议,有所作为也必会有所损失,有贤名就会遭人谋算,愚笨就会遭人欺侮,怎么能偏执于一方呢!可悲啊!弟子们记住,大概只有归向道德,才能免于为世俗所累吧!”

原 文

市南宜僚见鲁侯,鲁侯有忧色。市南子曰:“君有忧色,何也?”

鲁侯曰:“吾学先王之道,修先君之业;吾敬鬼尊贤,亲而行之,无须臾离居;然不免于患,吾是以忧。”

市南子曰:“君之除患之术浅矣!夫丰狐文豹,栖于山林,伏于岩穴,静也;夜行昼居,戒也;虽饥渴隐约,犹旦胥疏于江湖之上而求食焉,定也。然且不免于罔罗机辟之患。是何罪之有哉?其皮为之灾也。今鲁国独非君之皮邪?吾愿君刳形去皮,洒心去欲,而游于无人之野。

南越有邑焉,名为建德之国。其民愚而朴,少私而寡欲;知作而不知藏,与而不求其报;不知义之所适,不知礼之所将;猖狂妄行,乃蹈乎大方;其生可乐,其死可葬。吾愿君去国捐俗,与道相辅而行。”

君曰:“彼其道远而险,又有江山,我无舟车,奈何?”

市南子曰:“君无形倨,无留居,以为君车。”

君曰:“彼其道幽远而无人,吾谁与为邻?吾无粮,我无食,安得而至焉?”

市南子曰:“少君之费,寡君之欲,虽无粮而乃足。君其涉于江而浮于海,望之而不见其崖,愈往而不知其所穷。送君者皆自崖而反,君自此远矣!故有人者累,见有于人者忧。故尧非有人,非见有于人也。吾愿去君之累,除君之忧,而独与道游于大莫之国。方舟而济于河,有虚舩来触舟,虽有之人不怒。有一人在其上,则呼张歙之,一呼而不闻,再呼而不闻,于是三呼邪,则必以恶声随之。向也不怒而今也怒,向也虚而今也实。人能虚己以游世,其孰能害之!”

注 释

①市南宜僚:春秋时期楚国人,姓熊,名宜僚,因家住市南,故称市南宜僚。鲁侯:鲁哀公。

②居:休息。

③丰狐:大狐狸。文豹:身上有斑纹的豹子。

④隐约:穷愁忧困。

⑤旦:当为“且”字之误。胥疏:远避。

⑥罔、罗、机、辟:皆为捕鸟兽的器具。罔:通“网”。

⑦刳形:忘却形体。皮:这里指鲁国。去皮:忘却国家。

⑧洒心:清洗内心,荡涤心智。

⑨南越:虚构的地名,当指中原之南方荒僻之地。

⑩将:行。

送君者:送行的人,这里亦可理解为追随鲁侯的世俗之人。

有人者:统治他人的人。

大莫之国:广阔至虚之境。

方舟:指两舟相并而行。

虚:空。舩:通“船”。

惼(biǎn)心:心地狭隘急躁。

张:撑开。歙:关闭,这里指驾船后退,向岸边靠拢。

译 文

市南宜僚拜见鲁侯,见鲁侯面有忧虑之色。市南宜僚说:“国君面有忧虑之色,是为何呢?”

鲁侯说:“我学习先王治国之道,承继先君的功业;我敬奉鬼神,尊重贤才,事必躬亲,身体力行,不敢有片刻休息;然而这样还是不能免于祸患,我因此而忧愁。”

市南宜僚说:“您消除祸患的方法太浅薄了!那皮毛丰厚的大狐狸和长有斑纹的豹子,栖息在山林中,隐伏在岩洞里,这是宁静;夜里出行,白天休息,这是警戒;虽然饥渴困乏,但还是远行到人迹不至的江湖上觅食,这是稳定。然而这样它们仍不能免于罗网机辟的祸害。这两种动物有什么罪过呢?是它们的皮毛给它们带来的灾祸。现在鲁国不就是那给你带来灾祸的皮毛吗?希望您忘却形体和家国,荡涤心智,去除欲望,遨游于没有人迹的原野。

“南越有个地方,名叫建德之国。那里的人民愚钝而淳朴,没有私心且清心寡欲;他们只知劳作而不知储备,给予他人东西而从不求酬报;不明白义的归宿,不知道礼的方向。随心所欲任意而为,竟能合乎大道;他们生时自得其乐,死后安然归葬。我希望国君您放弃君位,远离世俗,与大道相辅而行。”

鲁侯说:“到建德之国的路遥远而艰险,又有江河山川阻隔,我没有舟车,怎么办呢?”

市南宜僚说:“您不要自恃形迹,不要偏守一隅,以此作为您通向大道的车子。”

鲁侯说:“到建德之国的路幽远而无人烟,我与谁相伴?我没有干粮,没有食物,如何能到达呢?”

市南宜僚说:“您减少花费,节制欲求,即使没有粮食也是充足的。您渡过江河而浮游于大海,放眼望去看不到边际,越向前行就越不知道它的尽头。为您送行的世俗之人都从岸边返回,您从此就远离尘世了!所以统治他人的人必定受劳累,为人所役使的人必定有忧虑。所以尧从不役使他人,也不为他人役使。我希望去掉您的牵累,除去您的忧愁,而独与大道一起遨游于辽阔的至虚之境。两船相并渡河,有一只空船突然撞过来,即使是心胸狭窄的人也不会发怒。如果撞过来的船上有一个人,并船渡河的人就会大声呼喊让那人驾船后退,一次呼喊对方没有听见,再次呼喊对方还是没有听见,于是第三次呼喊,此时必定会发出辱骂之声了。刚才不生气而现在却生气,那是原来船上没有人,而现在船上有人的缘故。人如果能像空船一样忘我虚己地遨游于世,谁还能够伤害他呢!”

原 文

北宫奢为卫灵公赋敛以为钟,为坛乎郭门之外,三月而成上下之县。王子庆忌见而问焉,曰:“子何术之设?”

奢曰:“一之间,无敢设也。奢闻之:‘既雕既琢,复归于朴。’侗乎其无识,傥乎其怠疑。萃乎芒乎,其送往而迎来。来者勿禁,往者勿止。从其强梁,随其曲傅,因其自穷。故朝夕赋敛而毫毛不挫,而况有大涂者乎!”

注 释

①北宫奢:卫国大夫,名奢,居于北宫,故有此称。赋敛:募收民财。

②庆忌:春秋时期吴王僚之子。

③一:指抱守于纯一无为的自然之道中间。

④侗:愚昧无知,幼稚。

⑤傥:怅然自失,恍惚的样子。

⑥萃:为“芴”字假借,通“惚”,恍惚。

⑦强梁:蛮横粗暴之人。

⑧曲傅:顺从,依顺。

⑨大涂:大通之途,即大道,这里指得道之人。涂:通“途”。

译 文

北宫奢为卫灵公征收民财铸造编钟,他在外城门外筑起一座高台,仅用三个月就造好了钟并编组在上下两层钟架上。王子庆忌看见了,问道:“你用的是什么好方法呢?”

北宫奢说:“我只是纯任自然,抱守纯一,不敢用其他什么好方法。我听说:‘经过不断的雕刻琢磨,去伪存真,就可以使自己的本性返归于原始的纯朴状态。’我在造钟的时候,好像愚蠢得一无所知,怅然自失而显得呆滞。精神茫然恍惚,任由百姓离去或前来相助。我对于来的人不拒绝,走的人不强留。强横不讲理的人,我从其自便,依顺而相助我的人,我坦然顺和,一切听任各人的自便。所以我朝夕募收民财,征伐民力而丝毫不损伤他人,自己也不受损,更何况那些有道之人呢!”

原 文

孔子围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

大公任往吊之,曰:“子几死乎?”

曰:“然。”

“子恶死乎?”

曰:“然。”

任曰:“予尝言不死之道。东海有鸟焉,其名曰意怠。其为鸟也,,而似无能;引援而飞,迫胁而栖;进不敢为前,退不敢为后;食不敢先尝,必取其绪。是故其行列不斥,而外人卒不得害,是以免于患。直木先伐,甘井先竭。子其意者饰知以惊愚,修身以明污,昭昭乎如揭日月而行,故不免也。

“昔吾闻之大成之人曰:‘自伐者无功,功成者堕,名成者亏。’孰能去功与名,而还与众人?道流而不明居,得行而不名处;纯纯常常,乃比于狂;削迹捐势,不为功名。是故无责于人,人亦无责焉。至人不闻,子何喜哉?”

孔子曰:“善哉!”辞其交游,去其弟子,逃于大泽,衣裘褐,食杼栗,入兽不乱群,入鸟不乱行。鸟兽不恶,而况人乎!

注 释

①火食:指生火做饭。

②大公:即太公,对长者的尊称。吊:看望,慰问。

③意怠:亦称“鸸”,即燕子

④翂翂翐翐(fēn fēn zhì zhì):飞行缓慢迟钝的样子。

⑤引援:援引伴侣,追随鸟群。

⑥迫胁:即偎依,挤在鸟群中。

⑦绪:余留下的。

⑧自伐:自夸,自傲。

⑨不明居:指隐居不显露形迹。

⑩不名处:指隐姓埋名而不享声名之誉。

裘褐:粗陋的衣服。

杼:即橡子,似栗子而小。

译 文

孔子被困于陈国、蔡国之间,七天没有生火做饭。

太公任前去慰问他,说:“你快要饿死了吧?”

孔子说:“是的。”

太公任说:“你厌恶死吗?”

孔子说:“是的。”

太公任说:“我来试着谈谈长生之道。东海有一种鸟,它的名字叫意怠。这种鸟飞得缓慢而迟钝,好像没有一点本领。它追随伴侣而飞,栖息时则挤在群鸟之中;前进时它不敢飞在最前,后退时它不敢飞在随后。吃东西它不敢先尝,总是吃别的鸟所剩下的。所以它在鸟群中不曾受到排斥,而外人也始终不能伤害它,因此能够免除祸患。笔直的树总是先被砍伐,甘甜的水井总是先被汲干。你有心文饰才智来惊醒愚俗,修养自身来突出别人的污秽,毫不掩饰地炫耀自己就像举着太阳和月亮行走,所以不能免于祸患。

“从前我曾听大成之人说:‘自矜自夸的人是不会成功的,成功了而不知隐退的人必定会招来失败,而声名彰著的人如果不知韬晦,也必定遭到损伤。’谁能舍弃功名,而回归普通人的行列呢?大道流传天下而不自露,德行盛行于世而不自显;纯朴而又平常,就像随心所欲、任意而行的人一样;削除形迹抛弃势位,不求取功名。所以不去责备别人,别人也不会责备你了。至人不求闻达于世,你为什么偏偏喜好名声呢?”

孔子说:“说得好啊!”于是辞别朋友,离开弟子,逃到山泽旷野中,穿粗陋之衣,吃橡子和栗子,进入兽群而野兽不受惊扰,进入鸟群而鸟儿不会乱了行列。鸟兽都不厌恶他,何况是人呢!

原 文

孔子问子桑雽曰:“吾再逐于鲁,伐树于宋,削迹于卫,穷于商周,围于陈蔡之间。吾犯此数患,亲交益疏,徒友益散,何与?”

子桑雽曰:“子独不闻假人之亡与?林回弃千金之璧,负赤子而趋。或曰:‘为其布与?赤子之布寡矣;为其累与?赤子之累多矣。弃千金之璧,负赤子而趋,何也?’林回曰:‘彼以利合,此以天属也。’夫以利合者,迫穷祸患害相弃也;以天属者,迫穷祸患害相收也。夫相收之与相弃亦远矣,且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彼无故以合者,则无故以离。”

子曰:“敬闻命矣!”徐行翔佯而归,绝学捐书,弟子无挹于前,其爱益加进。

异日,桑雽又曰:“舜之将死,真泠禹曰:‘汝戒之哉!形莫若缘,情莫若率;缘则不离,率则不劳;不离不劳,则不求文以待形;不求文以待形,固不待物。’”

注 释

①子桑雽(hù):姓桑,名雽,隐士,疑与《大宗师》中子桑户为同一人。

②假:国名。

③林回:人名,假国逃民。

④赤子:婴儿。趋:逃跑。

⑤布:古代钱币。(www.daowen.com)

⑥利合:指与财利相结合。

⑦天属:以天然骨肉相连属。

⑧翔佯:徘徊,彷徨。

⑨挹:揖让,代指师生间的繁文缛节。

⑩真:乃,就。泠:教,告诫。

缘:指任其自然。

率:指任其天真。

文:文饰,这里指虚文礼节。待:修饰。

固:通“故”。

译 文

孔子问子桑雽说:“我在鲁国两次被驱逐,在宋国讲习礼法却使大树被砍伐,在卫国没有容身之处,困穷于宋国和周国,又曾被围困于陈国、蔡国之间。我遭受如此多的祸患,亲戚故交日益疏远,弟子友人不断离去,这是为什么呢?”

子桑雽说:“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假国人逃亡的故事吗?假国人逃亡,一个叫林回的人放弃了价值千金的玉璧,背着婴儿逃跑。有人问:‘是为了钱财吗?婴儿值的钱可少啦。是为了怕累赘吗?婴儿的拖累可多啦。你放弃价值千金的玉璧,却背着婴儿逃走,这是为什么呢?’林回说:‘我与玉璧只不过是利的结合,和婴儿却是天性的相连。’以利结合的,在困难灾祸迫近时就会相互抛弃;以天性相连的,在困难灾祸迫近时就会相互收容。相互收容和相互抛弃相差很远了。而且君子之间的交往清淡如水,小人之间的交往甘美如甜酒;君子相交淡泊而亲切,小人相交虽甘甜却易断绝。那些无缘无故结合起来的,也会无缘无故地离散。”

孔子说:“我恭敬地接受您的教诲了。”于是他慢步悠闲地回去,绝弃学业,抛开书本,让弟子们无须再行揖让之礼,而弟子们对先生的敬爱反而日益增进了。

他日,子桑雽又说:“舜将要死的时候,就告诫禹说:‘你一定要谨慎啊!形体莫如放任自然,情感莫如任其天真;放任自然,形体就不会离散,任其天真,精神就不会劳累;不离散不劳累,就无须用虚文礼节来修饰形体了;不用虚文礼节来修饰形体,所以对外物也无所求了。’”

原 文

庄子衣大布而补之,正緳系履而过魏王。魏王曰:“何先生之惫邪?”

庄子曰:“贫也,非惫也。士有道德不能行,惫也;衣弊履穿,贫也,非惫也。此所谓非遭时也。王独不见夫腾猿乎?其得楠梓豫章也,揽蔓其枝而王长其间,虽羿、逢蒙不能眄睨也。及其得柘棘枳枸之间也,危行侧视,振动悼栗。此筋骨非有加急而不柔也,处势不便,未足以逞其能也。今处昏上乱相之间,而欲无惫,奚可得邪?此比干之见剖心也夫!”

注 释

①衣:穿着。大布:粗布衣服。补之:指衣服破烂,缝有补丁。

②正:当为“以”字之误。緳(xié):通“絜”,麻绳。系:捆绑。

③弊:破旧。穿:破烂成洞。

④楠(nán)、梓(zǐ)、豫章:都是高大乔木。豫章:樟木。

⑤揽蔓:把捉牵引。王长其间:指在树枝间称王称长。

⑥逢蒙:羿的徒弟。眄睨:斜视的样子。

⑦柘(zhè):桑属,有长刺。棘:即酸枣,多刺。枳(zhǐ):落叶灌木或小乔木,茎上长刺。枸:即枸杞,落叶小灌木,茎丛生,有短刺。

⑧危行:小心行走。侧视:因恐惧而不敢正视两边。

⑨振动:发抖。悼栗:战栗。

⑩加急:收缩,紧缩。

昏上:昏君。乱相:乱臣。

比干:商纣王的叔父,因忠谏而被剖心致死。徵:明证。

译 文

庄子身穿带补丁的粗布衣服,脚踩用麻绳捆绑的破鞋去拜见魏王。魏王说:“先生为何这样困顿呢?”

庄子说:“我是贫穷,不是困顿。读书人有道德不能施行,是困顿;衣服破旧鞋子破烂,是贫穷,不是困顿。这就是所谓的生不逢时啊。君王难道没有见过跳跃的猿猴吗?它们在楠、梓、豫章之类高大的树林中,攀扯牵引树枝而称王称长于其间,即使是善射的后裔和逢蒙都无法加害于它们。可是到了柘、棘、枳、枸之类带刺的灌木丛中,便小心行走,不敢正视两边,内心恐惧战栗。这并不是它们筋骨紧缩而不灵活了,而是所处的情势不利,无法施展它们的本领罢了。现在处于昏君和乱臣的时代,想要不困顿,怎么可能呢?比干被剖心不就是明证吗!”

原 文

孔子穷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左据槁木,右击槁枝,而歌猋氏之风。有其具而无其数,有其声而无宫角,木声与人声,犁然有当于人之心。

颜回端拱还目而窥之。仲尼恐其广己而造大也,爱己而造哀也,曰:“回,无受天损易,无受人益难。无始而非卒也,人与天一也。夫今之歌者其谁乎?”

回曰:“敢问无受天损易。”

仲尼曰:“饥渴寒暑,穷桎不行,天地之行也,运物之泄也,言与之偕逝之谓也。为人臣者,不敢去之。执臣之道犹若是,而况乎所以待天乎!”

“何谓无受人益难?”

仲尼曰:“始用四达,爵禄并至而不穷,物之所利,乃非己也,吾命其在外者也。君子不为盗,贤人不为窃,吾若取之,何哉!故曰:鸟莫知于,目之所不宜处,不给视,虽落其实,弃之而走。其畏人也,而袭诸人间,社稷存焉尔。”

“何谓无始而非卒?”

仲尼曰:“化其万物而不知其禅之者,焉知其所终?焉知其所始?正而待之而已耳。”

“何谓人与天一邪?”

仲尼曰:“有人,天也;有天,亦天也。人之不能有天,性也。圣人晏然体逝而终矣!”

注 释

①猋(biāo)氏:即神农氏。风:歌曲。

②具:器具,即枯枝。数:节拍,节奏。

③宫、角:宫和角皆为古代五声之一,这里代指音律。

④犁然:释然。

⑤端拱:恭敬有礼,庄重不苟。

⑥广己:彰显自己,自恃过高。造:至。

⑦穷桎:穷塞。不行:指时运不通。

⑧运物:当为“运化”之误。泄:发,推移。

⑨始用:指刚开始做事,意初入社会或仕途。

鸸(yì ér):即燕子。

袭:入。

社稷:鸟巢。

禅:嬗变。

天:指自然天理。

晏然:安然。

译 文

孔子被困于陈国、蔡国之间,七天没有生火做饭,他左手臂倚靠着枯树,右手敲击枯枝,唱起了神农氏时代的歌曲。虽有敲打的器具却不符合音乐的节奏,有声音却不合音律,枯枝敲击声与歌声相和而分明,使人心中释然且感到十分快乐。

颜回恭敬地站在一旁,转过眼来看孔子。孔子担心他太过看重自己以至于自大,太过怜惜自己以至于自伤,于是说:“不受天的损害容易,不受人的利益却很难。凡起始都无不意味着终结,人与天原本也是一致的。至于现在唱歌的人又是谁呢?”

颜回说:“冒昧请教什么叫作‘不受天的损害容易’呢?”

孔子说:“饥渴寒暑,穷厄不通,这都是天地运行,万物自然变化的结果,就是说要听从自然的变化啊。为人臣子的,都不敢忤逆君上。为臣之道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人对待天地自然之道呢?”

颜回说:“什么叫作‘不受人的利益难’?”

孔子说:“开始进入社会就一切顺利,官爵俸禄接连而来没有穷尽,这是外物带来的利益,本不属于自己,不过是我一时的运气气数与外物相合罢了。君子不偷盗,贤人不行窃,我却要去盗窃那些外物的利益,为什么呢!所以说:鸟类当中没有比燕子更聪明的了,它们的眼睛看到不宜停留的地方,就不再看第二眼,即使最终的食物掉落了,也会舍弃不顾地飞走。它们是害怕人的,却仍要飞入人居住的屋舍,只是因为他们的巢窝就在这儿。”

颜回说:“什么叫作‘起始无不意味着终结’呢?”

孔子说:“万物变化无穷而不知谁替代了谁,又怎知它的终结,怎知它的开始呢?只要谨守正道,一切听凭自然的运化就可以了。”

颜回说:“什么叫作‘人与天也是一致的’呢?”

孔子说:“人,是因循自然天理而产生出来的;天,也是因循自然天理而产生出来的。人不能保全他的自然理数,是因为他们的自然天性有所亏损了。圣人安然体验天道变化而终身与自然之道一同变化。”

原 文

庄周游于雕陵之樊,睹一异鹊自南方来者,翼广七尺,目大运寸,感周之颡而集于栗林。

庄周曰:“此何鸟哉?翼殷不逝,目大不睹?”

蹇裳,执弹而留之。睹一蝉,方得美荫而忘其身;螳螂执翳而搏之,见得而忘其形;异鹊从而利之,见利而忘其真。

庄周怵然曰:“噫!物固相累,二类相召也。”捐弹而反走,虞人逐而谇之

庄周反入,三月不庭。蔺且从而问之:“夫子何为顷间甚不庭乎?”

庄周曰:“吾守形而忘身,观于浊水而迷于清渊。且吾闻诸夫子曰:‘入其俗,从其令。’今吾游于雕陵而忘吾身,异鹊感吾颡,游于栗林而忘真,栗林虞人以吾为戮,吾所以不庭也。”

注 释

①雕陵:丘陵名,盛产栗树。樊:树林茂密处。

②运:横直,直径。

③殷:大。不逝:不能远飞。

④蹇(qiān):通“褰”,揭起。躩(jué)步:疾行。

⑤美荫:浓密的树荫。

⑥翳(yì):遮蔽。

⑦怵然:惊惧的样子。

⑧相累:互相牵累。

⑨相召:辗转招引。

⑩虞人:掌管山泽的人。谇(suì):责问。

不庭:不愉快。

蔺且:庄子弟子。

顷间:近来。

夫子:庄子师老聃,故称老子为夫子。

戮:责问,谇骂。

译 文

庄周到雕陵的栗林中游玩,看见一只异常大的鹊鸟从南方飞来,翅膀有七寸宽,眼睛的直径有一寸。它从庄子的额前飞过,落在栗林中。

庄周说:“这是什么鸟呢?翅膀那么大却不远飞,眼睛那么大却不能远看。”

于是庄周揭起衣裳,快步走过去,拿起弹弓驻立,伺机发射。这时只见一只蝉正停在浓密的树荫下休息,而忘记了自身的安全,一只螳螂躲在树叶后将要趁机捕杀蝉,它看见有所得而忘记了自己的形体。那只异常大的鹊鸟从而又以螳螂可食为利,看见了私利而忘记了自己的真性。

庄周惊惧地说:“唉!万物本来就是相互牵累的,因为它们在相互招引啊!”于是扔下弹弓掉头就跑,虞人以为庄周是偷栗子的人,就追上去责问他。

庄周返回家中,连续三天很不愉快。弟子蔺且问道:“先生为何近日很不愉快呢?”

庄周说:“往日我只知保守形躯而不知身有真性,只看到浑浊的水而忽视了清澈的水潭。况且我听老子说过:‘达者同尘入俗,俗有禁令,从而行之。’现在我到雕陵游玩时却忘记了自身,鹊鸟经过我的额头,我意在鹊鸟,游于栗林,遂忘栗林之禁令,也忘记了自己的真性,栗林的虞人又来责骂我,我因此感到不愉快。”

原 文

阳子之宋,宿于逆旅。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恶,恶者贵而美者贱。阳子问其故,逆旅小子对曰:“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恶者自恶,吾不知其恶也。”

阳子曰:“弟子记之!行贤而去自贤之行,安往而不爱哉!”

注 释

①阳子:即杨朱,字子居,战国时魏国人,先秦哲学家。

②逆旅:旅店。

③恶:丑。

④小子:指旅店主人。

⑤后一个“行”:当为“心”字之误。

译 文

杨朱到宋国去,住在旅店里。旅店的主人有两个妾,其中一个漂亮,另一个丑陋,但丑陋的受宠,漂亮的却被轻视。杨朱问其中原因,旅店主人回答说:“那个漂亮的自以为漂亮,我却不认为她漂亮;那个丑陋的自以为丑陋,我却不认为她丑陋。”

杨朱说:“弟子们记住!品行高尚而又能去掉自以为高尚之心的人,到哪里会不受人敬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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