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庄子》:存在与运转、人性与自然的哲学探讨

《庄子》:存在与运转、人性与自然的哲学探讨

时间:2023-10-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原文“天其运乎?地其处乎?日月其争于所①乎?孰主张②是?孰维纲是③?孰居无事推而行是?意者其有机缄而不得已邪④?意者其运转而不能自止邪?云者为雨乎?雨者为云乎?孰隆施是⑤?孰居无事淫乐而劝是?风起北方,一西一东,有上仿徨。孰嘘吸是?孰居无事而披拂是⑥?敢问何故?”原文商太宰荡问仁于庄子①。译文宋国太宰荡向庄子求教仁的问题。

《庄子》:存在与运转、人性与自然的哲学探讨

原 文

“天其运乎?地其处乎?日月其争于所乎?孰主张是?孰维纲是?孰居无事推而行是?意者其有机缄而不得已邪?意者其运转而不能自止邪?云者为雨乎?雨者为云乎?孰隆施是?孰居无事淫乐而劝是?风起北方,一西一东,有上仿徨。孰嘘吸是?孰居无事而披拂是?敢问何故?”

巫咸袑曰:“来,吾语女。天有六极五常,帝王顺之则治,逆之则凶。九洛之事,治成德备,监照下土天下戴之。此谓上皇。”

注 释

①所:处所,指轨道

②主张:主宰施张。

③维纲:维系,维持。维:古代神话中的系地之绳。纲:网上的总绳。

④意者:推测,猜想。机:机关。缄:闭,这里指强行控制。

⑤隆:高起,升起,指兴云。施:散步,这里指施雨。

⑥披拂:摇荡,扇动。

⑦巫咸:商朝中宗太戊时国相,是以筮占卜的创始者,擅长占星术,后世有假托他所测定的恒星图。袑:通“招”,打手势叫人来。

⑧六极:即六气,指阴、阳、风、雨、晦、明。五常:即五行,指金、木、水、火、土。

⑨九洛:即九州。

⑩下土:天下。

译 文

“天是运转在上吗?地是宁静处下吗?日月交替,是在同一轨道上相互追逐吗?谁主宰施行了这一切呢?是谁维系着这一切呢?是谁闲居无事推动运行着这一切呢?猜想是因为有某种机关的强行控制而使它不得不这样吗?猜想是因为运转不息而使它不能自己停下来吗?到底是云造雨呢,还是雨造云呢?是谁兴云施雨的呢?是谁闲来无事贪求欢乐而促成了这种现象?风起于北方,风向一会往西,一会往东,在上空来回游动。是谁吐气或吸气而造成了风呢?是谁闲来无事扇动而造成了风呢?斗胆请教是什么缘故?”

巫咸招呼着说:“来,我告诉你。大自然本身就存在六气和五行,帝王顺应它便能治理好国家,违逆它就会招来灾祸。九州百姓聚居之事业,治理成功则道德完备,帝王功德的光辉普照天下,天下的人民都爱戴他。这才叫作上皇。”

原 文

商太宰荡问仁于庄子。庄子曰:“虎狼,仁也。”

曰:“何谓也?”

庄子曰:“父子相亲,何为不仁!”

曰:“请问至仁。”

庄子曰:“至仁无亲。”

太宰曰:“荡闻之,无亲则不爱,不爱则不孝。谓至仁不孝,可乎?”

庄子曰:“不然,夫至仁尚矣,孝固不足以言之。此非过孝之言也,不及孝之言也。夫南行者至于郢,北面而不见冥山,是何也?则去之远也。故曰:以敬孝易,以爱孝难;以爱孝易,以忘亲难;忘亲易,使亲忘我难;使亲忘我易,兼忘天下难;兼忘天下易,使天下兼忘我难。夫德遗尧、舜而不为也,利泽施于万世,天下莫知也,岂直太息而言仁孝乎哉!夫孝悌仁义,忠信贞廉,此皆自勉以役其德者也,不足多也。故曰:至贵,国爵并焉;至富,国财并焉;至愿,名誉并焉。是以道不渝。”

注 释

①商:指宋国,因宋是殷商的后裔。荡:人名

②至仁:最高境界的仁。

③爱:指偏爱父母。

④过:责备,贬低。

⑤不及:毫无关联。

⑥郢:楚国都城,在今湖北江陵西北。

⑦冥山:虚构的山名。

⑧遗:遗弃,带有鄙夷轻视之意。

⑨太息:赞叹。

⑩并:摈弃。

渝:改变。

译 文

宋国太宰荡向庄子求教仁的问题。庄子说:“虎狼也有仁爱。”

太宰荡说:“为什么这样说呢?”

庄子说:“虎狼父子也相互亲爱,为什么不能说他们有仁爱呢!”

太宰荡说:“请问什么是至仁。”

庄子说:“至仁就是无所偏爱。”

太宰荡说:“我听说,无所偏爱就不会爱父母,不爱父母就是不孝。称至仁就是不孝,可以吗?”

庄子说:“不是这样的。至仁是值得崇尚的,用孝本来就不足以说明至仁。这并不是要责备孝的言论,而是说它和孝毫无关系。去南方的人到了郢都,面向北方却看不到冥山,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距离冥山太远了。所以说:用恭敬的态度来行孝容易,以爱心行孝困难;以爱心行孝容易,用虚淡之心忘怀双亲困难;用虚淡之心忘掉双亲容易,让双亲忘掉我困难;让双亲忘掉我容易,同时也忘记天下困难;同时忘记天下容易,让天下人忘掉我困难。天德深厚的人蔑视天下,即使像尧、舜这样的帝位也不会羡慕,利益和恩泽施及万代,而天下人却不知道,难道还用得着去赞叹仁孝吗!孝、悌、仁、义、忠、信、贞、廉这些都是用来劝勉自身而拘束自然德性的,不值得推崇。所以说:最宝贵的,就是摈弃国中爵位而不顾;最富有的,就是摈弃天下财宝而不顾;最完美的意愿,就是摈弃一切名誉而不顾。因此大道是永恒不变的。”

原 文

北门成问于黄帝曰:“帝张《咸池》之乐于洞庭之野,吾始闻之惧,复闻之怠,卒闻之而惑,荡荡默默,乃不自得。”

帝曰:“汝殆其然哉!吾奏之以人,征之以天,行之以礼义,建之以太清。四时迭起,万物循生,一盛一衰,文武伦经;一清一浊,阴阳调和,流光其声;蛰虫始作,吾惊之以雷霆。其卒无尾,其始无首;一死一生,一偾一起;所常无穷,而一不可待。汝故惧也。

“吾又奏之以阴阳之和,烛之以日月之明。其声能短能长,能柔能刚,变化齐一,不主故常;在谷满谷,在阬满阬;涂郤守神,以物为量;其声挥绰,其名高明。是故鬼神守其幽,日月星辰行其纪。吾止之于有穷,流之于无止,予欲虑之而不能知也,望之而不能见也,逐之而不能及也。傥然立于四虚之道,倚于槁梧而吟:‘目知穷乎所欲见,力屈乎所欲逐,吾既不及,已夫!’形充空虚,乃至委蛇。汝委蛇,故怠。

“吾又奏之以无怠之声,调之以自然之命。故若混逐丛生,林乐而无形;布挥而不曳,幽昏而无声;动于无方,居于窈冥;或谓之死,或谓之生;或谓之实,或谓之荣;行流散徙,不主常声。世疑之,稽于圣人。圣也者,达于情而遂于命也。天机不张而五官皆备,此之谓天乐,无言而心说。故有焱氏为之颂曰:‘听之不闻其声,视之不见其形,充满天地,苞裹六极。’汝欲听之而无接焉,而故惑也。

“乐也者,始于惧,惧故祟;吾又次之以怠,怠故遁;卒之于惑,惑故愚;愚故道,道可载而与之俱也。”

注 释

①北门成:虚构的人物。

②《咸池》:周代“六舞”之一,用以祭祀地神,亦名《大咸》,相传为黄帝所作。洞庭之野:广漠的原野。

③荡荡:平易的样子。默默:无知的样子。

④人:指本乎人心的五音六律。

⑤太清:天道。此句后原有“夫至乐者,先应之以人事,顺之以天理,行之以五德,应之以自然。然后调理四时,太和万物”的内容,宋代以来学者多认为是注疏混入正文,故删去。

⑥文:指乐声细微。武:指乐声洪大。伦经:指乐声演奏有条理。

⑦蛰虫:冬眠的虫豸。

⑧偾:仆倒,指乐声寂灭。

⑨阬:通“坑”,坑洼。

⑩涂:堵塞。郤:通“隙”,孔。

挥绰:指乐声悠扬而有余韵。

纪:轨道。

傥然:怅然若失,无所依靠的样子。四虚之道:四面空虚,不着边际的街道。

槁梧:干枯的梧桐树。

委蛇:通“逶迤”,宛转徘徊的样子。

混逐:像禽兽一样混相追逐,形容乐声的动态。丛生:像草木一样丛聚并生,形容五音繁会的景象。

窈冥:遥空,极远处。

有焱氏:即神农氏。焱:也作“炎”。

无接:无法用耳朵感受到。

祟:指似有鬼祟。

译 文

北门成问黄帝说:“你在广漠的原野上演奏《咸池》乐曲,我开始听时感到惊惧,再听下去就感到松懈,听到最后时就迷惑起来,神情恍惚,茫然无知,竟然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黄帝说:“你大概是会如此吧!我用五音六律来演奏,取法自然的规律,用礼义加以推进,用天道来确立。乐声像四季一样更迭而起,与万物的生长变化相一致,忽而奋起,忽而降杀,乐声或细微,或宏大,各有条理;忽而清新,忽而浊重,如同阴阳二气相互调和,声光流动而充溢天下;像解除冬眠的虫豸开始活动,又忽然奏起雷霆般的乐声,使我感到震惊;乐声浑然天成,无法分辨哪里是结尾,哪里是开头;一会儿消逝,一会儿兴起,一会儿偃息,一会儿又亢进;变化的方式无穷无尽,一声未完,另一声又续上。因此你会感到惊惧。

“我又按照阴阳调和一致,日月普照万物的规律来演奏。于是乐声长短相间,刚柔并济,其变化虽然遵循一定的条理,但不拘泥于故态和常规;乐声流播于山谷,使山谷满盈,流播于坑洼,使坑洼充实;它堵塞住心智的孔隙,使精神宁静持守,而任天地万物的大小长短为尺度;乐声悠扬而有余韵,节奏高亢而光明。所以能使鬼神持守幽暗,日月星辰也能运行在各自的轨道上。我时而把乐声停留在一定的境界里,而乐声的寓意却流播在无穷的天地中,我想思考它却不能知晓,想观望它却不能看见,想追赶它也不能追上。只得无心地站立在四面空虚而无边无际的道路上,靠着干枯的梧桐树吟咏:‘视力和智慧在想看时已经穷尽了,气力在想追逐时已经耗尽了,我已经追不上了!’形体充盈却又好像不存在,只能宛转徘徊于乐曲之中。你已经宛转徘徊于乐曲之中,因而会感到松懈。

“我又奏起了自强不息而没有怠惰的乐声,并用合于自然之道的节奏来调节。于是乐声像禽兽一般混相追逐,像草木一般丛聚并生,犹如风吹丛林自然成乐而又不见形迹;乐声振扬,延绵不绝,又暗淡而无声;声音流动不固定在一个地方,又处在遥远的境地;或称之为死,或称之为生;或称之为结果,或称之为开花;乐声流转播扬,变换着不同的音调和旋律。世人如有疑惑,可以向圣人请教。所谓圣,就是通达万物之情而顺应于自然。司乐之官虽然齐备,却无须动用心神去张设乐器,这就叫作合于自然天道的音乐,虽然不可以用言语描绘,但得道者自能领悟其中乐趣。所以神农氏创作了颂词:‘用耳听不到声,用眼看不到形,充满于天地之间,包容了整个宇宙。’你想要听它却无法用耳朵感受到,所以你感动迷惑。

“这种音乐,开始时令人惧怕,一惧怕就好像有鬼祟;我又奏起了令人懈怠的乐声,一懈怠人的精神就好像要离去;最后令人感到迷惑,迷惑就会无知无识,同于愚痴;进入了愚的境界,就与自然无为的天道接近,就可以与天道融合相通了。”

原 文

孔子西游于卫。颜渊问师金曰:“以夫子之行为奚如?”

师金曰:“惜乎!而夫子其穷哉!”

颜渊曰:“何也?”

师金曰:“夫刍狗之未陈也,盛以箧衍,巾以文绣,尸祝齐戒以将之。及其已陈也,行者践其首脊,苏者取而爨之而已。将复取而盛以箧衍,巾以文绣,游居寝卧其下,彼不得梦,必且数眯焉。今而夫子亦取先王已陈刍狗,聚弟子游居寝卧其下。故伐树于宋,削迹于卫,穷于商周,是非其梦邪?围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死生相与邻,是非其眯邪?

“夫水行莫如用舟,而陆行莫如用车。以舟之可行于水也,而求推之于陆,则没世不行寻常。古今非水陆与?周鲁非舟车与?今蕲行周于鲁,是犹推舟于陆也!劳而无功,身必有殃。彼未知夫无方之传,应物而不穷者也。

“且子独不见夫桔槔者乎?引之则俯,舍之则仰。彼,人之所引,非引人也,故俯仰而不得罪于人。故夫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不矜于同,而矜于治。故譬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其犹柤梨橘柚邪!其味相反而皆可于口。故礼义法度者,应时而变者也。今取猿狙而衣以周公之服,彼必龁啮挽裂,尽去而后慊。观古今之异,犹猿狙之异乎周公也。

“故西施病心而其里,其里之丑人见之而美之,归亦捧心而其里。其里之富人见之,坚闭门而不出;贫人见之,挈妻子而去之走。彼知美,而不知之所以美。惜乎,而夫子其穷哉!”

注 释

①师金:鲁国太师,名金。

②而:通“尔”,你。穷:困厄。

③刍狗:古代祭祀时用茅草扎成的狗,用于祭祀,祭祀后则丢弃,类似于现在的花圈。陈:祭祀时陈列于神位之前。

④衍:小方竹箱。

⑤巾:包裹,覆盖。文绣:刺有花纹的巾帛。

⑥尸祝:主祭祀的人。齐戒:即斋戒。将:捧起。

⑦苏者:捡柴草的人。爨:烧。

⑧且:将。数:多次。眯(mì):指梦魇,古人以为是睡觉时有妖魔压住胸口,致使呼吸急促。

⑨伐树于宋:孔子曾经在宋国的大树下讲习礼法,宋国司马桓魋想除掉孔子,砍掉了那棵树,孔子于是逃走。

⑩削迹于卫:指孔子及其弟子在匡地被围困一事。削迹:不被任用,不得志。

穷于商周:困穷于宋国和周地。孔子曾去周地考察礼乐,结果不但没有收获,反而被老子数落了一番。

围于陈蔡之间:孔子出游陈、蔡时,楚昭王派人聘请孔子做官,陈、蔡两国深怕孔子在楚国做官后会对本国不利,于是出兵围困他。

三皇:指燧人氏、伏羲氏、神农氏。五帝:通常指黄帝、颛顼、帝喾、尧、舜。

龁(hé):啃。啮:咬。挽裂:使劲撕裂。

慊(qiè):满足。

(pín):通“颦”,皱眉头。

挈:携带。走:逃离。

译 文

孔子向西到卫国游历。颜渊问师金说:“你认为先生此行会怎么样呢?”

师金说:“可惜啊!你的老师将会遭遇困厄啊!”

颜渊说:“为什么呢?”

师金说:“刍狗还没有用于祭祀时,用竹制的箱子装着,用绣有花纹的巾帛包裹着,主持祭祀的人斋戒之后才敢捧起它去行祭。等到祭祀结束,行人就会践踏它的头和背,拾草的人就会捡回去当柴烧。如果把它拿来再装在竹箱里,用绣有花纹的巾帛包裹,出游居处都放在身边,就算不会招来恶梦,也必将被妖魔压得喘不过气来啊。如今你的老师将先王所推行的那套政治主张拿来,那就好像是已用过祭祀的刍狗,他聚集弟子讲学,张口闭门就是先王之道。所以他在宋国讲习礼法而大树被砍伐,在卫国没有容身之处,困穷于宋和周,这不就是恶梦吗?他被困于陈国和蔡国之间,七天不能生火做饭,处于死亡的边缘,这不就是那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梦魇吗?

“在水上行走,没有什么比船便捷,而在陆地上行走,则没有什么比车便捷。如果因为船可以在水上行走,就想用它在陆地上推行,那么一辈子也不能走多远。古今的不同不就如同水面和陆地的差异吗?西周和鲁国的差异不就如同船和车的不同吗?现在你的老师想要把西周的那套制度用在鲁国,这就好比把船拿到陆地上推行啊!不仅劳而无功,自身也必定遭殃。他不懂得运转的五常,可以顺应万物而没有穷尽。

“况且他难道没有见过桔槔打水的情景吗?牵引绳子把水桶放进井里桔槔就俯下,放开绳子桔槔就仰起。那桔槔,是人所控制的,而不是控制人的,所以它的一俯一仰都不得罪人。因此,那三皇五帝的礼仪法度,不崇尚相同,而是崇尚能够治理天下。所以拿三皇五帝的礼仪法度来打比方,就好比是山楂、梨子、橘子和柚子四种酸甜不一的水果。它们的口味虽然不同,但都很可口。所以礼仪法度,都是顺应时代而有所变化的。现在抓来一只猴子,给它穿上周公的衣服,它必定会咬坏撕裂,直到完全剥光身上的衣服才会罢休。观看古今的不同,就好像是猴子不同于周公一样。

“所以美女西施害了心病,紧蹙着眉头。同村的一个丑女见了,觉得西施这样很美,回到家也用手捂着胸口而皱起眉头。邻里的富人看见她这般丑态,紧闭大门而不出;邻里的穷人看见她这般丑态,便带着妻子儿女逃走了。这丑女只知道西施捂心皱眉很美,却不知道捂心皱眉为什么美。”(www.daowen.com)

原 文

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闻道,乃南之沛,见老聃。

老聃曰:“子来乎?吾闻子,北方之贤者也!子亦得道乎?”

孔子曰:“未得也。”

老子曰:“子恶乎求之哉?”

曰:“吾求之于度数,五年而未得也。”

老子曰:“子又恶乎求之哉?”

曰:“吾求之于阴阳,十有二年而未得。”

老子曰:“然,使道而可献,则人莫不献之于其君;使道而可进,则人莫不进之于其亲;使道而可以告人,则人莫不告其兄弟;使道而可以与人,则人莫不与其子孙。然而不可者,无佗也,中无主而不止,外无正而不行。由中出者,不受于外,圣人不出;由外入者,无主于中,圣人不隐。名,公器也,不可多取。仁义,先王之蘧庐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久处,觏而多责。

“古之至人,假道于仁,托宿于义,以游逍遥之虚,食于苟简之田,立于不贷之圃。逍遥,无为也;苟简,易养也;不贷,无出也。古者谓是采真之游。

“以富为是者,不能让禄;以显为是者,不能让名。亲权者,不能与人柄。操之则栗,舍之则悲,而一无所鉴,以窥其所不休者,是天之戮民也。怨、恩、取、与、谏、教、生、杀八者,正之器也,唯循大变无所湮者为能用之。故曰:正者,正也。其心以为不然者,天门弗开矣。”

注 释

①沛:地名,在今江苏沛县。

②度数:指规范,法度。

③使:假使。

④进:进献,奉上。

⑤佗:通“他”。

⑥正:当为“匹”字之误,匹配,相合。

⑦公器:天下人所共有的器物,这里指名利是天下人都希望得到的。

⑧蘧庐:传舍,古代供传递公文的人或往来官员途中休息暂住的馆舍。

⑨觏(gòu):遇见。

⑩苟简:苟且简略,草率简陋。

贷:施与。圃:境地。

采真:道家术语,指顺乎天性,放任自然。

是:正确,准则。

其所不休者:指其无休止地追逐的利禄、名声和权势。

大变:指自然天理的变化。湮:滞塞。

天门:天机之门,指心。

译 文

孔子活到五十一岁还没有领悟大道,于是向南行到沛地,去拜见老聃。

老聃说:“你来了吗?我听说你是北方的贤者,你恐怕已经领悟了大道吧?”

孔子说:“还未能得到。”

老聃说:“你是怎样寻求大道的呢?”

孔子说:“我在规范、法度方面寻求大道,用了五年时间还未得到。”

老聃说:“你又是怎样寻求大道的呢?”

孔子说:“我从阴阳的变化来寻求大道,十二年了还是未能得到。”

老子说:“这是正常的。假如大道可以进献,那么人们没有谁不会向国君进献;假如大道可以奉送,那么人们没有谁不会向父母奉送;假如大道可以告诉他人,那么人们没有谁不会告诉他的兄弟;假如大道可以给予人,那么人们没有谁不会给予他的子孙。但是大道是不可以这样的,没有别的原因,心中没有接受大道的真意,是留不住大道的,自内流露到外的德性如果不合于大道,就不能被外方接受。由内心发出的东西,如果不为外方接受,圣人就不会有所传教;由外进入内心的东西,如果心中无所领悟而不能自持,圣人就不会把它保留在心中。名声,是天下人都可使用的器具,不可过多地占有。仁义,是先王的馆舍,只可以停宿一晚,而不可以久居,否则看到的人都会加以责难。

“古代道德修养高的至人,仅仅把仁义看作暂时借用、寄托的道路和暂时居住的馆舍,遨游于自在逍遥的境界,饮食只求苟且粗略,立身于从不施与的境地。逍遥自在,无拘无束,便是无为;饮食粗简,就容易养活;从不施与,就没有输出。古代称这种情况为神采内真的遨游。

“把贪图财物看作是正确的人,是不会让出利禄的;把追求显赫看作是正确的人,是不会让出名誉的。迷恋权势的人,不会授人权柄。掌握了利禄、名誉和权势的时候,就又害怕被人夺走,终日忧惧战栗,而当失去这些东西的时候,则会悲苦不堪,而对于至真之理却一无所见,眼睛只盯着自己无休止追逐的东西,这些都是被上天所刑戮的人。怨恨、恩惠、获取、施与、劝谏、生存、杀戮这八种,都是整治百姓的工具,只有遵循自然天理变化而不为物欲所滞塞的人,才能够真正运用它。所以说:整治百姓,必须先端正自己。内心不这样认为的人,那天机之门就永远不可能打开。”

原 文

孔子见老聃而语仁义。老聃曰:“夫播穅眯目,则天地四方易位矣;蚊虻噆肤,则通昔不寐矣。夫仁义憯然,乃愤吾心,乱莫大焉。吾子使天下无失其朴,吾子亦放风而动,总德而立矣,又奚傑然若负建鼓而求亡子者邪!夫鹄不日浴而白,乌不日黔而黑。黑白之朴,不足以为辩;名誉之观,不足以为广。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孔子见老聃归,三日不谈。弟子问曰:“夫子见老聃,亦将何规哉?”

孔子曰:“吾乃今于是乎见龙。龙,合而成体,散而成章,乘乎云气而养乎阴阳。予口张而不能嗋,予又何规老聃哉?”

子贡曰:“然则人固有尸居而龙见,雷声而渊默,发动如天地者乎?赐亦可得而观乎?”遂以孔子声见老聃。

注 释

①播:播扬。穅:通“糠”,从稻、麦等谷物上脱下的皮。眯(mǐ):指细物入眼中。

②虻:一种危害牲畜的吸血昆虫。噆(cǎn):叮咬。

③通昔:通宵,整夜。昔:通“夕”。

④憯(cǎn)然:狠毒的样子。

⑤愤:又作“愦”,乱。

⑥朴:自然本性。

⑦傑然:用力的样子。建鼓:大鼓。

⑧黔:指染黑。

⑨呴:呼气。

⑩嗋(xié):合拢。

尸居:像尸体一样不动,指安居无为。龙见:像龙一样显现,指精神活跃。

译 文

孔子拜见老聃时谈起了仁义。老聃说:“播扬的糠屑眯了眼睛,天地四方的位置就会颠倒;蚊虫叮咬皮肤,则通宵不能安然入睡。那仁义的毒害更深,使我内心烦乱,对人的祸害没有什么比仁义更厉害的了。你要使天下不丧失其自然本性,你自己就该纵任风起风落似的自然而动,秉承自然德性而自立于世,又何必卖力地宣扬仁义,就好像是敲着大鼓去追赶逃亡的人呢?天鹅不用每天沐浴而它的羽毛自然洁白,乌鸦不用每天染色而它的羽毛自然乌黑。乌鸦的黑与天鹅的白都是自然本色,不足以分辨孰优孰劣;名声和荣誉都是外物,不足以增广本性。泉水干涸了,鱼儿相偎困处于陆地上,大口呼吸来获得一点湿气,以相互滋润,用唾沫相互濡湿,这样还不如在江河湖海里畅游,彼此相忘而自在。”

孔子见过老聃后回去,三天不说一句话。弟子问道:“先生见到老聃,是怎样规劝他的呢?”

孔子说:“我今天才在老聃那里见到了真正的龙。那龙,合拢起来而浑然成一体,扩散开来又有着绚丽的花纹,它乘驾着云气而休养于天地之间。我惊得嘴张开而久久不能合拢,我又怎么规劝老聃呢?”

子贡说:“如此说来,人本来就有居处宁静而精神活跃,有时如雷一样震响,有时如深渊一样沉寂,动如天而静如地的情况吗?我也能亲自体察一下吗?”于是子贡借孔子的名义去拜见老聃。

原 文

老聃方将倨堂而应微曰:“予年运而往矣,子将何以戒我乎?”

子贡曰:“夫三皇五帝之治天下不同,其系声名一也,而先生独以为非圣人,如何哉?”

老聃曰:“小子少进。子何以谓不同?”

对曰:“尧授舜,舜授禹,禹用力而汤用兵,文王顺纣而不敢逆,武王逆纣而不肯顺,故曰不同。”

老聃曰:“小子少进。余语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黄帝之治天下,使民心一,民有其亲死不哭而民不非也。尧之治天下,使民心亲,民有为其亲杀其杀而民不非也。舜之治天下,使民心竞,民孕妇十月生子,子生五月而能言,不至乎孩而始谁,则人始有夭矣。禹之治天下,使民心变,人有心而兵有顺,杀盗非杀人。自为种而天下耳,是以天下大骇,儒墨皆起。其作始有伦,而今乎妇女,何言哉!余语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名曰治之,而乱莫甚焉。三皇之知,上悖日月之明,下睽山川之精,中堕四时之施。其知憯于之尾,鲜规之兽,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而犹自以为圣人,不可耻乎?其无耻也!”

子贡蹴蹴然立不安。

注 释

①倨:通“踞”,伸腿而坐,有蔑视意。应微:轻声应答。

②年运而往:意为“行年高迈”。

③小子:长辈对晚辈的称呼。少:通“稍”,稍微。

④一:淳一,保持本真。

⑤亲:亲爱,偏爱。

⑥杀其杀:指按亲疏程度制定丧服的等级。第一个“杀”是动词,第二个“杀”是名词。

⑦孩:指小儿笑。谁:别人,这里指分辨自己和别人。

⑧种:团体,派别。

⑨妇女:即以女为妇,指社会中的乱伦现象。

⑩睽:损害。

虿(lì chài):一种尾端有剧毒的虫,长尾叫虿,短尾叫蝎。

鲜规:兽名,其形细小。

蹴蹴然:心神不安的样子。

译 文

老聃正伸腿坐在堂上,轻声地回应子贡说:“我年岁老迈了,你将用什么来劝诫我呢?”

子贡说:“三皇五帝治理天下的方法各不相同,但他们的好名声却是一样的,而唯独先生您认为他们不是圣人,这是为什么呢?”

老聃说:“年轻人,你再稍微走近些。你凭什么说他们治理天下的方法不同?”

子贡回答说:“尧传位给舜,舜传位给禹,禹用力治水而汤用力征伐,周文王顺从商纣王而不敢有所违逆,周武王反叛商纣王而不肯顺从,因此我说不同。”

老聃说:“年轻人,你再稍微走近些。我来跟你说说三皇五帝治理天下的事。黄帝治理天下,使民心保持淳朴本真,百姓死了双亲而不哭泣,人们也不会加以非议。尧治理天下,使百姓有所亲爱,人们为敬重双亲而区别出丧服的等次以表示亲疏有别,人们也不会加以非议。舜治理天下,使百姓有了攀比竞争之心,妇女怀胎十月生下孩子,教子之快使孩子生下五个月就能说话,还不会笑就已经懂得区别自己和别人,于是人就开始出现夭折的现象。禹治理天下,使民心多变狡诈,人人心存机变之心而以用兵为顺天应人之事,杀死盗贼并不算杀人。人们结成团伙而肆意于天下,所以天下百姓惊恐不安,儒家、墨家都纷纷而起。起初他们还有伦有理,可如今却以女为妇而上下越礼乱伦,还能说什么呢!我告诉你,三皇五帝治理天下,名义上叫作治理,而其实扰乱人性和真情没有什么比他们更严重的。三皇五帝所谓的智慧,在上遮蔽了日月的光辉,在下损害了山川的精粹,居中毁坏了四时的运行,他们的智慧比虿还要狠毒,连鲜规那样的小小兽类,也不能得到本性的安宁,而他们却自以为是圣人,难道不觉得可耻吗?他们实在是太无耻了!”

子贡听后心神不安,呆呆地站着。

原 文

孔子谓老聃曰:“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久矣,孰知其故矣。以奸者七十二君,论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迹,一君无所钩用。甚矣夫!人之难说也?道之难明邪?”

老子曰:“幸矣,子之不遇治世之君也!夫六经,先王之陈迹也,岂其所以迹哉!今子之所言,犹迹也。夫迹,履之所出,而迹岂履哉!夫白之相视,眸子不运而风化;虫,雄鸣于上风,雌应于下风而风化;类自为雌雄,故风化。性不可易,命不可变,时不可止,道不可壅。苟得于道,无自而不可;失焉者,无自而可。”

孔子不出三月,复见,曰:“丘得之矣。乌鹊孺,鱼傅沫,细要者化,有弟而兄啼。久矣夫,丘不与化为人!不与化为人,安能化人。”

老子曰:“可,丘得之矣!”

注 释

①孰:通“熟”。故:要义。

②奸:通“干”,拜谒,求见。七十二君:泛指孔子干谒诸侯国君之多。

③钩用:采纳,采用。

④白(yì):亦作“白”,一种形如鱼鹰,毛白色,能高飞的水鸟。

⑤不运:不动。风化:指某些虫兽不经直接交配而受孕。

⑥类:传说一种兽,身兼雌雄双性。

⑦孺:孵化而生。

⑧傅沫:指以口沫相濡而受孕。

⑨细要者:即细腰蜂。

⑩化:指运行变化的造物者。为人:这里指为友,为伴。

译 文

孔子对老聃说:“我研究《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很久了,已经熟知了其中的要义。我以此去求见七十二位国君,向他们论述先王的治国之道,阐明周公、召公的业绩,但没有一位国君愿意采纳。实在是难啊!是人君难以劝说呢,还是大道难以阐明呢?”

老子说:“太幸运了!你没有遇到治世的国君!那六经,是先王留下来的陈旧足迹,哪里是产生足迹的鞋子呢!如今你的言论主张,就好比是足迹。足迹,是鞋子底下踩出来的,足迹哪里是鞋子呢!白鸟雌雄对看,定睛注视便能受孕;有一种虫,雄的在上风鸣叫,雌的在下风应和便能成孕;有一种叫作类的兽,身兼雌雄两性,能自行交感而孕。本性不可改变,天命不可变更,时间运行不可停滞,大道不会壅塞。如果领悟了大道,无一事行不得;如果失去了大道,无一事行得通。”

孔子三个月闭门不出,再次见到老子,说:“我得道了。乌鸦和喜鹊是孵化而生,鱼是以口沫相濡而受孕,细腰蜂不交不产而化育桑虫为己子,有了弟弟,哥哥就会因担心失去宠爱而啼哭。我没有与造物者为友已经很久了!不能与造物者为友,如何能教化他人。”

老子说:“很好,你得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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