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庄子:在宥与治天下-庄子

庄子:在宥与治天下-庄子

时间:2023-10-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原文闻在宥天下①,不闻治天下也。在之也者,恐天下之淫②其性也;宥之也者,恐天下之迁其德也。译文只听说听任天下安然自在地发展,没听说过要对天下进行人为的治理。不是自然无为的德性而可以长久存在,天下没有这样的事。

庄子:在宥与治天下-庄子

原 文

闻在宥天下,不闻治天下也。在之也者,恐天下之淫其性也;宥之也者,恐天下之迁其德也。天下不淫其性,不迁其德,有治天下者哉?昔尧之治天下也,使天下欣欣焉人乐其性,是不恬也;桀之治天下也,使天下瘁瘁焉人苦其性,是不愉也。夫不恬不愉,非德也。非德也而可长久者,天下无之。

人大喜邪,毗于阳;大怒邪,毗于阴。阴阳并毗,四时不至,寒暑之和不成,其反伤人之形乎!使人喜怒失位,居处无常,思虑不自得,中道不成章,于是乎天下始乔诘卓鸷,而后有盗跖、曾、史之行。故举天下以赏其善者不足,举天下以罚其恶者不给。故天下之大不足以赏罚。自三代以下者,匈匈焉终以赏罚为事,彼何暇安其性命之情哉!

注 释

①在:指悠游自在。宥:指宽容自得。

②淫:扰乱,改变。

③瘁瘁:忧虑的样子。

④邪:不当,偏失,过度。

⑤毗:损伤。

⑥失位:失常。

⑦乔:通“骄”,自大,高傲。诘:诘问,责难。卓:特立独行,孤立。鸷:凶猛。

⑧给:足。

⑨匈匈:即“讻讻”,喧哗,吵闹。

译 文

只听说听任天下安然自在地发展,没听说过要对天下进行人为的治理。听任天下自在地发展,是怕天下人的本性惑乱;宽容不迫,各得其所,是怕天下人的自然德行改变。天下人本性不惑乱,德性不改变,又哪里用得着人为地治理天下呢?从前尧治理天下,使天下人都欢欣愉悦,各乐其本性,这是心神不恬静;桀治理天下,使天下人忧伤愁苦,各苦其本性,这是心神不愉悦。心神不恬静和心神不愉悦,都不是自然无为的德性。不是自然无为的德性而可以长久存在,天下没有这样的事。

人过度欣喜,就会损伤阳气;过度愤怒,就会损伤阴气。阴气和阳气同时损伤,四时就不会按时到来,寒暑不能调和形成,这岂不是会反过来伤害自身吗!使人喜怒无常,生活没有常规,思虑问题不得要领,办事总是中途失去章法,于是天下人就开始出现自高、责人、孤傲、猛厉的表现,而后便产生了盗跖、曾参、史鳅等各种不同的行为和做法。因此尽天下之力用于奖赏也不足以劝善,尽天下之力用于惩罚也不足以止恶。自夏、商、周三代以来,人们总是乱哄哄地把赏善罚恶当作要紧事,哪里还有闲暇来安定自己的自然本性和真情呢!

原 文

而且说明邪,是淫于色也;说聪邪,是淫于声也;说仁邪,是乱于德也;说义邪,是悖于理也;说礼邪,是相于技也;说乐邪,是相于淫也;说圣邪,是相于艺也;说知邪,是相于疵也。天下将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存可也,亡可也。天下将不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乃始脔卷囊而乱天下也。而天下乃始尊之惜之,甚矣,天下之惑也!岂直过也而去之邪!乃齐戒以言之,跪坐以进之,鼓歌以儛之。吾若是何哉!

君子不得已而临莅天下,莫若无为。无为也,而后安其性命之情。故贵以身于为天下,则可以托天下;爱以身于为天下,则可以寄天下。故君子苟能无解其五藏,无擢其聪明,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神动而天随,从容无为而万物炊累焉。吾又何暇治天下哉!

注 释

①说:通“悦”,喜欢。

②相:助长。技:技艺。

③淫:指沉迷享乐。

④疵:毛病,这里指吹毛求疵,指责他人之过失。

⑤八者:指前文所列举的明、聪、仁、义、礼、乐、圣、智八条。

⑥脔卷:屈曲不舒的样子。(cāng)囊:匆忙纷乱的样子。

⑦齐:通“斋”。

⑧儛:通“舞”,用歌舞来表达爱惜之意。

⑨临莅:统治、治理。

⑩解:离散,放纵。五藏:即五脏,庄子认为,内藏五性,不离散五脏而使五性得以保全,则德与道同一。

擢:拔高,炫耀。

尸居:古代祭祀时,选活着的人代表祖先,端坐在受祭的位置,不言不动,接受祭祀,称为“尸居”。龙见:即如龙之出现。龙为传说中有灵性之神物,能飞潜变化,神妙莫测。

渊默而雷声:如深渊般静默,却蕴含惊天动地之雷声。

天随:即“随天”,指合乎自然之道。

炊累:如尘埃在空中随风飘动。炊:通“吹”。累:尘埃。

译 文

而且喜欢目明,这是迷乱于色彩;喜欢耳聪,这是迷乱于声音;喜欢仁德,这是混乱于德性;喜欢正义,这是会违背常理的;喜欢礼仪,这是会助长机巧的;喜欢音乐,这是会助长沉迷享乐的;喜欢圣明,这是会助长多才多能的;喜欢智慧,这是会助长琐碎的争辩的。如果天下人想安于自然本性,这八个方面,保存着可以,丢弃也可以。如果天下人不想安于自然本性,那这八个方面就会成为拳曲不伸、扰攘纷争的因素而迷乱天下了。可天下人却开始尊崇、爱惜这八项,天下人的迷惑竟然达到这般地步了啊!他们哪里是认为这些事错误的而要将其抛弃!简直是要斋戒来称说它,恭恭敬敬地传授它,载歌载舞地赞颂它。我对这种情况能怎么样呢!

所以,君子如果不得已而居于统治天下的地位,不如无为而治。无为然后才能安定人的自然本性和真情。因此,看重自己的自然生命甚于看重天下的人,便可以把天下交给他;爱惜自己的自然生命甚于爱惜天下的人,便可以把天下托付给他。所以君子如果能不离散五脏之性,不炫耀自己的聪明才智,安然不动而又精神活跃,默默深沉而又蕴含惊雷般巨响,精神活动合乎自然之道,从容无为,而万物都像游尘那样运行自在。那么我又何须分出心思去治理天下呢!

原 文

崔瞿问于老聃曰:“不治天下,安藏人心?”

老聃曰:“女慎,无撄人心。人心排下而进上,上下囚杀。淖约柔乎刚强。廉刿雕琢,其热焦火,其寒凝冰,其疾俯仰之间而再抚四海之外。其居也,渊而静;其动也,县而天。偾骄而不可系者,其唯人心乎!

“昔者黄帝始以仁义撄人之心,尧、舜于是乎股无胈,胫无毛,以养天下之形。愁其五藏以为仁义,矜其血气以规法度,然犹有不胜也。尧于是放兜于崇山,投三苗于三,流共工于幽都,此不胜天下也。夫施及三王而天下大骇矣。下有桀、跖,上有曾、史,而儒、墨毕起。于是乎喜怒相疑,愚知相欺,善否相非,诞信相讥,而天下衰矣;大德不同,而性命烂漫矣;天下好知,而百姓求竭矣。于是乎锯制焉,绳墨杀焉,椎凿决焉。天下脊脊大乱,罪在撄人心。故贤者伏处大山嵁岩之下,而万乘之君忧栗乎庙堂之上。

“今世殊死者相枕也,桁杨者相推也,刑戮者相望也,而儒、墨乃始离跂攘臂乎桎梏之间。意,甚矣哉!其无愧而不知耻也甚矣!吾未知圣知之不为桁杨椄槢也,仁义之不为桎梏凿枘也,焉知曾、史之不为桀、跖嚆矢也!故曰:绝圣弃知,而天下大治。”

注 释

①崔瞿:庄子虚构的人物。

②藏:当为“臧”字之误。臧:善。

③撄:触犯,扰乱。

④排下而进上:即“排之则下,进之则上,言其易摇荡也”。

⑤囚杀:指牵制困扰。

⑥淖约:姿态柔美的样子。

⑦廉刿(guì):尖利,也指锐利之物。

⑧偾(fèn)骄:亢奋,骄纵。系:拘束,约束。

⑨股:指大腿。下文“胫”则指小腿。胈(bá):人大腿上的细毛,这里指大腿上的肉。

(huān)兜:古代人名,尧时佞臣。崇山:传说即今湖南大庸之崇山。

三苗:尧时诸侯,封三苗之国。三峗:亦作“三危”,在甘肃敦煌境内。

共工:尧时水官,为中国古代神话中的水神。幽都:传说即今北京密云境内。

施:延续。三王:指夏、商、周三代的君主

(jīn):通“斤”,斧子。

椎凿:肉刑之具。

脊脊:通“藉藉”,指互相践踏。

离跂:踮起脚跟,用力的样子。攘臂:捋起袖子,露出胳膊,高谈阔论的样子。桎梏:镣铐,手上戴的为梏,脚上戴的为桎。

桁(háng)杨:古代套在囚犯脚或颈上的一种枷锁。椄槢(jié xí):接合之木。

凿:用来固定桎梏的榫眼。枘(ruì):榫头。

嚆(hāo)矢:响箭。因发射时声先于箭而到,所以常用以比喻事物的开端。

译 文

崔瞿问老聃说:“不治理天下,如何使人心向善?”

老聃说:“你要谨慎,不要扰乱人心。人在遭受排挤压抑时便会消沉低落,在受到推崇器重时就会情绪高涨,因这势位的上下,人心备受牵制困扰。人心可能本来是温柔多姿的,但说不定会转变为刚强。本来人心是有自己的棱角的,它却受各种雕琢磨难。人心有时焦躁若火,有时战惕如冰,这种变化之疾速如同片刻之间横贯四海之外。人心动静不同,其静时如渊水一般沉默,其动时如上天那般飞扬。亢奋骄纵而不可拘束的,这就是人心啊。

“从前黄帝以仁义扰乱人心,于是尧和舜疲于奔波,大腿瘦得没有肉,小腿磨得没有毛,如此劳累来供养天下的形体。他们满心愁虑地推行仁义,耗费心血来制定法度,然而还是未能把天下治理好。于是尧将兜流放到南方的崇山,将三苗放逐到西北的三峗,将共工流放到北方的幽都,这就是未能治理好天下的明证。延续到夏、商、周三代,天下人受到了更大的惊扰。下有夏桀和盗跖一类的暴君大盗,上有曾参和史鳅一类的仁者孝者,而且儒家和墨家学说也都兴起了。如此一来,喜乐和愤怒互相猜疑,愚蠢与智慧相互欺诈,善良与凶恶彼此非议,荒诞和诚实彼此讥讽,而天下便日渐衰弱了;人们的根本德性各不相同,那性命中的自然之情便丧失了。天下人都喜欢智巧,老百姓便穷尽心力去追求,因此也纷争迭起。于是用斧锯之类的刑具制裁他们,用绳墨之类的法度规范他们,用椎凿之类的肉刑来惩处他们。天下相互践踏而打乱,其罪过就在于扰乱了人心。所以贤者隐居于大山深岩之中,而万乘之国的国君则在朝廷上恐惧忧愁。

“当今世上,被处死的人尸体相堆积,戴上枷锁的人相互拥挤,受刑戮的人满眼都是,而儒家和墨家竟然在枷锁镣铐之间挥手舞臂地奋力争辩,高谈阔论。唉,实在是太过分了!他们不仅毫无愧色,还不知羞耻简直到极点了。我不知道那所谓的圣智是否为枷锁上的横木,所谓的仁义是否为镣铐上的卯眼榫头,又怎么知道曾参、史鳅是否为夏桀、盗跖出现的先声呢!所以说:断绝圣明、抛弃智慧,天下才能大治。”

原 文

黄帝立为天子十九年,令行天下,闻广成子在于空同之上,故往见之,曰:“我闻吾子达于至道,敢问至道之精。吾欲取天地之精,以佐五谷,以养民人。吾又欲官阴阳,以遂群生,为之奈何?”

广成子曰:“而所欲问者,物之质也;而所欲官者,物之残也。自而治天下,云气不待族而雨,草木不待黄而落,日月之光益以荒矣。而佞人之心翦翦者,又奚足以语至道!”

黄帝退,捐天下,筑特室,席白茅,闲居三月,复往邀之。广成子南首而卧,黄帝顺下风膝行而进,再拜稽首而问曰:“闻吾子达于至道,敢问治身奈何而可以长久?”

广成子蹶然而起,曰:“善哉问乎!来,吾语女至道。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默默。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必静必清,无劳女形,无摇女精,乃可以长生。目无所见,耳无所闻,心无所知,女神将守形,形乃长生。慎女内,闭女外,多知为败。我为女遂大明之上矣,至彼至阳之原也;为女入于窈冥之门矣,至彼至阴之原也。天地有官,阴阳有藏,慎守女身,物将自壮。我守其一以处其和,故我修身千二百岁矣,吾形未常衰。”

黄帝再拜稽首曰:“广成子之谓天矣!”

广成子曰:“来!余语女。彼其物无穷,而人皆以为有终;彼其物无测,而人皆以为有极。得吾道者,上为皇而下为王;失吾道者,上见光而下为土。今夫百昌皆生于土而反于土,故余将去女,入无穷之门,以游无极之野。吾与日月参光,吾与天地为常。当我缗乎,远我昏乎!人其尽死,而我独存乎!”

注 释

①广成子:古代传说中的神仙。空同:虚构的山名,也有说法指崆峒山

②官:掌管,主宰。

③翦翦:浅薄,狭隘。

④特室:远离喧嚣之声的居室。

⑤蹶然:忽然。

⑥窈窈冥冥:深远渺茫的样子。

⑦昏昏默默:形容虚无寂静,不可测知。

⑧摇:扰乱。

⑨遂:到达。

⑩无测:变化莫测。

百昌:百物。

缗:通“冥”,昏暗。

译 文

黄帝在位为天子十九年,政令通行于天下,他听闻广成子居住在空同山中,特意前往拜见,说:“我听说先生通达至道,冒昧地请教至道的精髓。我想取天地的精华,来促进五谷生长,以养育人民。我又想掌管天地阴阳的变化,来顺应天下万物,对此我该如何做呢?”(www.daowen.com)

广成子说:“你所想要问的,是万事万物的形质;你所想要主宰的,是万事万物的渣滓。自从你治理天下以来,云气不等到聚集就下雨,草木不等到枯黄就凋零,日月的光辉也渐渐暗淡下来。你这个用邪道迷惑人心,见识狭隘的人,又怎么能和你谈论至道呢?”

黄帝退回后便放弃了天下,修建了一间远离喧嚣之声的居室,用白茅铺地而坐,闲居了三个月,又前往请教广成子。广成子头朝南躺着,黄帝则顺着下方,跪着用膝盖走过去,再拜叩头而问道:“听说先生通达至道,冒昧地请教如何修身才能活得长久?”

广成子忽然挺身而起,说:“你问得好啊!来,我告诉你至道。至道的精髓,幽深渺远;至道的极致,晦暗沉寂。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听,持守精神保持宁静,形体自然顺应正道。一定要心静,一定要神清,不要劳累你的身体,不要扰乱你的精神,如此才可以长生。眼睛没有所见,耳朵没有所闻,心中没有所知,你的精神才能守住形体,形体才能长生。谨慎地摒除一切思虑,封闭对外一切感官,智巧太多就会招致败亡。我帮助你到达最光明的境地,直达那阳气的本源;我帮助你进入幽深渺远的大门,直达那阴气的本源。天地各有主宰,阴阳各有所藏,谨慎地守护你的形体,万物也会自然地成长。我持守浑一的大道而又处于阴阳二气调和的境界,所以我修身至今已有一千二百年,我的形体未曾衰老。”

黄帝再拜叩首道:“先生真是像天一样伟大呀!”

广成子说:“来!我告诉你。世间万物是没有穷尽的,而世人都认为有个尽头;世间万物是不可探测的,而世人都认为有个边缘端由、起始归结。掌握我所说的道的人,高一点的能成为皇帝,低一点的则成为王侯;不能掌握我所说的道的人,在上只能见到日月的光亮,在下只能看到黄土。现在万物都生于土而又复归于土,所以我将要离开你,进入那无穷的领域,遨游于无极的原野。我与日月同光,与天地同在。迎面而来的,对于我来说,什么也不是;离我而去的,对于我来说,也是若存若亡!所有来来往往的人与物都会死去,都会消失,而我与我所依托的大道却可以长存!”

原 文

云将东游,过扶摇之枝而适遭鸿蒙。鸿蒙方将拊脾雀跃而游。云将见之,倘然止,贽然立,曰:“叟何人邪?叟何为此?”

鸿蒙拊脾雀跃不辍,对云将曰:“游!”

云将曰:“朕愿有问也。”

鸿蒙仰而视云将曰:“吁!”

云将曰:“天气不和,地气郁结,六气不调,四时不节。今我愿合六气之精以育群生,为之奈何?”

鸿蒙拊脾雀跃掉头曰:“吾弗知!吾弗知!”云将不得问。

又三年,东游,过有宋之野,而适遭鸿蒙。云将大喜,行趋而进曰:“天忘朕邪?天忘朕邪?”再拜稽首,愿闻于鸿蒙。

鸿蒙曰:“浮游不知所求,猖狂不知所往。游者鞅掌,以观无妄。朕又何知!”

云将曰:“朕也自以为猖狂,而民随予所往。朕也不得已于民,今则民之放也!愿闻一言。”

鸿蒙曰:“乱天之经,逆物之情,玄天弗成,解兽之群,而鸟皆夜鸣,灾及草木,祸及止虫。意!治人之过也。”

云将曰:“然则吾奈何?”

鸿蒙曰:“意!毒哉!仙仙乎归矣!”

云将曰:“吾遇天难,愿闻一言。”

鸿蒙曰:“意!心养!汝徒处无为,而物自化。堕尔形体,吐尔聪明,伦与物忘,大同乎涬溟。解心释神,莫然无魂。万物云云,各复其根,各复其根而不知。浑浑沌沌,终身不离。若彼知之,乃是离之。无问其名,无窥其情,物固自生。”

云将曰:“天降朕以德,示朕以默。躬身求之,乃今也得。”再拜稽首,起辞而行。

注 释

①云将:虚构的人名。

②扶摇:传说生于东海的神木。鸿蒙:虚构的人名。古人认为天地开辟前是一团混沌的元气,这种自然的元气叫作鸿蒙。

③拊:拍打。脾:通“髀”,大腿。

④徜然:惊疑的样子。

⑤贽然:不动的样子。

⑥朕:我,自秦始皇起专用作皇帝自称。

⑦六气:指自然变化中的六种现象,即阴、阳、风、雨、晦、明。

⑧天:对鸿蒙的尊称。

⑨猖狂:指随心所欲,无所束缚。

⑩游者:鸿蒙自指。鞅掌:纷纭众多的样子。

无妄:指万物的真实面目。

放:通“仿”,效仿。

止虫:即“豸虫”。

仙仙:轻扬的样子。

吐:抛弃。

涬(xìng)溟:指混沌的元气。

云云:通“芸芸”,众多繁盛的样子。

译 文

云将到东方游历,经过神木扶摇树底下时,恰巧遇到了鸿蒙,鸿蒙正拍着大腿像麻雀一样跳跃着玩耍。云将看见了,惊疑地停下来,恭敬地站立,说:“老先生是什么人呢?为何来到这里呢?”

鸿蒙拍着大腿像麻雀一样跳个不停,对云将说:“游玩!”

云将说:“我想请教你一些问题。”

鸿蒙抬头望着云将说:“唉!”

云将说:“天气不均和,地气不通畅,六气不调和,四时变化不合时序。现在我想调和六气的精华来养育万物,应该怎么做呢?”

鸿蒙拍着大腿像麻雀一样跳跃着,转过头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云将最终没有得到答案。

三年后,云将再次到东方游历,经过宋国的郊野时,恰巧又遇到了鸿蒙。云将很高兴,快步走上前说:“您忘记我了吗?您忘记我了吗?”云将再拜叩首,希望得到鸿蒙的指教。

鸿蒙说:“我四处自在遨游,不知道追求什么;随心所欲地自由活动,不知道往哪里去。我游心于纷纭的世间,来观看没有虚妄的世界。我又能知道什么呢?”

云将说:“我自以为也能够随心所欲地活动,可人民总是跟随我。我无法谢绝民众,现在又被他们所效仿。希望听到您的指教。”

鸿蒙说:“扰乱了自然的经纬章法,违背了万物的真性,使得伟大的自然造化也没办法正常运转,兽群会离散,鸟类也惊恐得在夜里鸣叫,灾祸殃及了草木,伤害了昆虫。唉,这些都是治理人民的过错啊!”

云将说:“那我应该怎么办呢?”

鸿蒙说:“唉!祸患太深啊!你还是轻松点返回去吧!”

云将说:“我遇见你很难得,希望听到您的指教。”

鸿蒙说:“唉,那就先好好保养自己的心志吧!你只要安处无为,那么万物就会自生自化。忘掉你的形体,抛弃你的智慧,与外物在一起而忘却自身,与混混茫茫的自然元气浑同为一体,解除思虑,释放精神,无知无识就好像没有灵魂。万物纷纭众多,各自回归本性,各自回归本性而又出自无心。浑然无知保持本真,终身不离大道。如果它们意识到自己返归大道,那就离开大道了。不要询问它们的名称,不要窥测它们的实情,万物本来就是自然生长的。”

云将说:“你把对待外物和对待自我的大道传授给我,你把清心寂神的方法晓谕给我。我亲身探求大道,今天才有所领悟。”再拜叩首,起身辞别鸿蒙而去。

原 文

世俗之人,皆喜人之同乎己而恶人之异于己也。同于己而欲之,异于己而不欲者,以出乎众为心也。夫以出乎众为心者,曷常出乎众哉?因众以宁所闻,不如众技众矣。而欲为人之国者,此揽乎三王之利而不见其患者也。此以人之国侥幸也。几何侥幸而不丧人之国乎?其存人之国也,无万分之一;而丧人之国也,一不成而万有余丧矣!悲夫,有土者之不知也!

夫有土者,有大物也。有大物者,不可以物物,而不物,故能物物。明乎物物者之非物也,岂独治天下百姓而已哉!出入六合,游乎九州,独往独来,是谓独有。独有之人,是谓至贵。

大人之教,若形之于影,声之于响,有问而应之,尽其所怀,为天下配。处乎无响,行乎无方,挈汝适复之挠挠,以游无端。出入无旁,与日无始。颂论形躯,合乎大同,大同而无己。无己,恶乎得有有。睹有者,昔之君子;睹无者,天地之友。

注 释

①曷常:何尝。

②揽:通“览”,看到。

③侥幸:指不停地追求私利的样子。

④有土者:拥有土地的人,即统治者。

⑤物物:指主宰天下万物。

⑥大人:指上文的“独有之人”。

⑦配:响应者。

⑧挈(qiè):提,引领。汝:指世人。适复:往返。挠挠:指群动不已的样子。

⑨颂论:两种问题的并称,这里指谈吐气质。

译 文

世俗的人,都喜欢别人赞同自己而不喜欢别人不赞同自己。赞同自己就高兴,不赞同自己就不高兴,总是把出人头地当作自己主要的内心追求。把出人头地当作内心追求的人,何尝能够真正地超出众人呢?依据大众的认同来坚定自己的见闻,那么不如大众的才智太多了。而想用喜同恶异之心统治天下的人,只看到三代帝王统治天下的利益,而没有看到它的祸害。这样做是凭借统治国家的权力贪求个人的侥幸。而贪求个人的侥幸而不至于丧失国家统治权力的能有多少呢?它们中能够保全国家的,不足万分之一;而丧失国家的,一无所长而且还留下许多祸患!悲哀啊,拥有土地的统治者是何等的不聪明啊!

统治天下的人,拥有广大万物。拥有广大万物的人,不可以主宰万物,而无心主宰万物,才能真正主宰万物。明白了主宰万物的并非常物,这样的人岂止是有能力治理天下百姓啊!他们能够出入于天地四方,遨游于天下九州岛,独来独往,这就是真正拥有了万物却又能独占于万物,称之为“独有”。这样的人,就是至高无上的尊贵了。

独有之人的教诲,就好像是形体对于影子,声音对于回响,有问必有所答,把心中所想和盘托出,作为天下人的响应者。处身于寂静无声之中,行动没有固定的方向,引领着人们往返于纷扰的世界,一同遨游于无端无始的浩渺之境。出入都无须依傍,像跟随太阳那样周而复始地没有尽头。容貌、谈吐和身形躯体都和众人一样,与众人相同而能做到忘我。忘掉自我,哪里还会看到有万物呢。从“有”的观点看待万物的人,这是古代的君子;从“无”的观点看待万物的人,才是天地的朋友。

原 文

贱而不可不任者,物也;卑而不可不因者,民也;匿而不可不为者,事也;粗而不可不陈者,法也;远而不可不居者,义也;亲而不可不广者,仁也;节而不可不积者,礼也;中而不可不高者,德也;一而不可不易者,道也;神而不可不为者,天也。

故圣人观于天而不助,成于德而不累,出于道而不谋,会于仁而不恃,薄于义而不积,应于礼而不讳,接于事而不辞,齐于法而不乱,恃于民而不轻,因于物而不去。物者,莫足为也,而不可不为。不明于天者,不纯于德;不通于道者,无自而可;不明于道者,悲夫!

何谓道?有天道,有人道。无为而尊者,天道也;有为而累者,人道也。主者,天道也;臣者,人道也。天道之与人道也,相去远矣,不可不察也。

注 释

①因:随顺。

②匿:模糊不明。

③粗:粗疏,有漏洞。陈:施行。

④中:中庸平和。高:宣扬,发扬。

⑤一:指与自然为一体。

⑥薄:接近。

⑦讳:拘束。

译 文

低贱而不可不听任的,是万物;卑微而不可不随顺的,是百姓;模糊不明而又不可不去做的,是事务;粗疏而又不可不施行的,是法度;距离遥远而又不可不遵守的,是道义;有偏爱而又不可不推广的,是仁爱;是细枝末节而又不可不会通的,是礼节;中庸平和而又不可不宣扬的,是德性;与自然浑一而又不可不变化的,是大道;神妙莫测而又不可不顺应的,是自然。

所以圣人识察天道而顺其自然,不以为自己可以助天行事,他们成就了德行却不为其所累,出入于大道却无心求合于大道,言行符合仁的原则却并不依赖仁,接近于义却不积不留,应合礼仪却不受其拘束,接触琐事却不推辞,按照法令加以整齐划一而不肆意妄为,依靠人民而不轻视他们,随顺万物而不抛弃万物。对于万物,不可强为,但又不可不为。不明白自然的演变和规律,就不具备纯正的修养;不通晓大道的人,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办成;不明白大道的人,真是可悲啊!

什么叫作道?有天道,有人道。无所事事,无所作为却处于崇高地位的,就是天道;事必躬亲,有所作为而积劳累苦的,就是人道。君王就是天道,臣下就是人道。天道和人道相比,相距实在太远了,不能不细加体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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