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 文
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
知天之所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为者,以其知之所知①,以养其知之所不知,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虽然,有患。夫知有所待②而后当,其所待者特未定也。庸讵知吾所谓天之非人乎?所谓人之非天乎?
且有真人而后有真知。何谓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③,不雄成④,不谟士⑤。若然者,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栗,入水不濡⑥,入火不热,是知之能登假于道者也若此⑦。
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屈服⑧者,其嗌言若哇⑨。其耆欲深者,其天机浅。
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其出⑩不欣,其入不距⑪。然⑫而往,然而来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是之谓不以心捐⑬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若然者,其心志⑭,其容寂,其颡⑮。凄然似秋,暖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故圣人之用兵也,亡国而不失人心,利泽施乎万世,不为爱人。故乐通物⑯,非圣人也;有亲,非仁也;天时⑰,非贤也;利害不通,非君子也;行名失己⑱,非士也;亡身不真⑲,非役人也。若狐不偕、务光、伯夷、叔齐、箕子、胥余、纪他、申徒狄⑳,是役人之役,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
古之真人,其状而不朋㉑,若不足而不承㉒;与乎其觚而不坚也㉓,张乎其虚而不华也㉔;邴邴㉕乎其似喜也!崔崔乎其不得已也㉖!㉗乎进我色也,与㉘乎止我德也;厉㉙乎其似世也,㉚乎其未可制也;连㉛乎其似好闭也,悗㉜乎忘其言也。以刑为体,以礼为翼,以知为时,以德为循。以刑为体者,绰㉝乎其杀也;以礼为翼者,所以行于世也;以知为时者,不得已于事也;以德为循者,言其与有足者至于丘也,而人真以为勤行者也。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与天为徒,其不一与人为徒,天与人不相胜㉞也,是之谓真人。
注 释
①所知:所知道的养生道理。
②待:依赖。
③逆:拒绝。寡:少。
④雄:夸耀。成:成功。
⑤谟:谋,计较。士:通“事”。
⑥濡:沾湿。
⑦知:见识。登假:升到。
⑧屈服:曲折起伏,这里指爱争论的人。
⑨嗌(ài)言:窒塞在咽喉间的话。哇:呕吐。
⑩出:降临人世。
入:面对死亡。距:通“拒”,抗拒。
翛(xiāo)然:自由自在的样子。
捐:损。
心志:指心志专一。
(kuí):广大宽平。
乐通物:有意取悦外物。
天时:有意求合于天时。
行名失己:追求名利而丧失自然本性。
不真:丧失真性。
狐不偕:相传是上古时期帝尧时的贤人,尧想让位给他,他不受,投河而死。务光:相传为夏末商初时人,商汤想让位给他,他不受,投庐水而死。伯夷、叔齐:商朝末年孤竹君的两个儿子,周武王灭商,他们不吃周朝的粮食,饿死在首阳山。箕子:商朝末年贤臣,因为劝谏纣王而被杀害,胥余是箕子的名字。纪他、申徒狄:相传商朝时候隐士,因为担心商汤让天下给他而投河而死。
義(é):通“峨”,高大。朋:通“崩”,崩坏。
承:承受。
与:容与。觚(gū):独。坚:固执。
张:广大。华:浮华。
邴邴:舒畅的样子。
崔崔:动的样子。
滀(chù):水积聚的样子。指心如止水,故能滀聚群生。
与:指应动随世,顺于外物。
厉:或作“广”。
謷:通“傲”,高傲。
连:指缄默不语而莫测高深。
悗(mèn):无心的样子。
绰:宽大。所谓用刑罚为治体,以杀止杀,杀一儆百,所以虽杀而宽简。
相胜:相克。
译 文
知道天道自然运化之理,知道人为的刑法礼义之迹,这就算达到了认知的最高境界了。知道天道自然运化之理,就能顺应自然。知道人为的刑法礼义之迹,就能用他的智慧所知道的养生道理,去保养他的智慧所不知道的自然寿命,以此来享尽自己的天然寿命而不致中途夭折,这恐怕是聪明的极致了。纵然如此,但还有应该注意的地方。人们获得知识必须依赖一定的条件,但这条件本身却是变化不定的。如何知道我所说的出自自然而不是出于人为呢?怎么知道我所说的是人为而不是出自自然呢?
一定是先有了真人然后才有真知。什么叫真人呢?古时候的真人,不因少而拒绝,不夸耀成功,不谋虑世事。像这样的人,事有过失也不会后悔,事事合宜也不得意;像这样的人,登上高处不胆怯,下到水里不被沾湿,进入火中不觉得热。这是因为他的认知达到了大道的境界了。
古时候的真人,睡觉不会做梦,醒来也不会忧愁,饮食不追求精美,他们呼吸时气息深沉舒缓。真人的呼吸直达脚跟,而普通人的呼吸仅达到喉咙。爱争辩的人理屈词穷时,话语咽塞在喉头就像要呕吐一样。那些嗜好欲望很深的人,天生的智慧就很浅。
古时候的真人,不知道为活着而喜悦,不知道厌恶死亡。降临人世不欣喜,面对死亡不拒绝,无拘无束地去了,自由自在地来了,死生都不过如此而已。不忘记生命之源而谨守不失,不寻求归宿而随顺自然,获得了生命就欣然接受,失去了生命则回归自然。这就叫作不用心智去损害大道,也不人为地去添助自然。这就叫作真人。像这样的人,他的心志专一于道,容貌寂静安闲,额头宽广恢弘;他的表情严肃起来像秋天一样,和蔼起来像春天一般,喜怒哀乐的转变就像四季变化一样自然,时时与万物混同为一而又找不到冥合的迹象。所以古时圣人用兵,灭亡了敌国却不失掉民心,利益恩泽广施于万世,并不是出于有意爱人之心。所以,有意取悦外物的人,不是圣人;有意爱人,不是仁人;有意求合于天时,不是贤人;不能通达利害,就不是君子;办事求名而丧失自己的本性,不是有识之士;丧失真性而矫行求名,不能成为役使世人的人。像狐不偕、务光、伯夷、叔齐、箕子、胥余、纪他、申徒狄,这些人都是被役使世人的人所役使,使别人安适,而不能自己使自己安适。
古时候的真人,他的形象高大而不崩坏,好像有不足之处却又不愿受之于外。容与自得却不执着顽固,胸襟广阔而不浮华。怡然欣喜的样子像是格外高兴!一举一动又好像不得已!他的容色如同蓄聚的水,让人觉得亲近,他应动随世,宽厚的样子让人归一;他心胸恢弘无涯,又傲然高远,超于师表,不可禁制;他绵邈深远,缄默不语而莫测高深,说话无心而忘其所言。
他们把法律当作主体,把礼仪当作羽翼,以智慧去审时度势,以道德为遵循的规则。把法律当作主体,那么用刑罚也是宽厚仁慈的;把礼仪当作羽翼,是顺应世俗形势;以智慧去审时度势,是不得已而随机应变;以道德为遵循的规则,处世就好像与有足者登上小山丘那么容易,人们也真的会把他视为勤于行走的人了。所以真人所好与所不好、其所喜与其所恶都浑然而为一体,把相同与不相同都视作一致。处于混同境界时,与自然为同类,处于差别境界时,就与世人为同类。把自然与人看作不相互对立的,这就叫作真人。
原 文
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与①,皆物之情也。彼特以天为父,而身犹爱之,而况其卓②乎?人特以有君为愈③乎己,而身犹死之,而况其真④乎!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⑤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
夫大块⑥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⑦我以老,息⑧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夫藏舟于壑⑨,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犹有所遁⑩。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遁,是恒物之大情⑪也。特犯人之形⑫,而犹喜之。若人之形者,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其为乐可胜计邪?故圣人将游于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善妖⑬善老,善始善终,人犹效之,而况万物之所系而一化之所待乎!
注 释
①与:通“预”,干预。
②卓:指独立超绝的大道。
③愈:胜过。
④真:指纯真无伪的大道。
⑤呴(xǔ):吐气,呼吸。
⑥大块:自然。
⑦佚:安逸。
⑧息:安息。
⑨壑:山谷。
⑩遁:亡失。
大情:至理常情。
特:一旦。犯:遇,得。
妖:通“夭”,夭折,短寿。
译 文
生或者死,都是不可避免的生命活动,就像日夜的交替运行,是自然的规律。人们对于自然规律是无法干预的,这是万物所固有的常情。人们认为天是生命之父,因而终身敬仰它,更何况那些独立超绝的道呢?人们只是认为国君的地位高于自己,尚且愿意为他而舍身效忠,更何况那纯真无伪的大道呢?
泉水干涸,两条鱼被困在陆地上,它们相互大口呼吸来取得一点湿气,以唾沫相互湿润使得彼此能够继续活着,与其这样,倒不如忘记彼此的存在,自由地在江湖中畅游。与其赞誉尧帝的圣明而非议夏桀的暴虐,不如把他们都忘掉而融化混同于大道。
大自然赋予我形体,是要让我生时勤劳,老时安逸,死后休息。因此,如果以活着为乐,也应该把死亡看成好事。把船藏在大山沟里,把山藏在深泽里,应该说很牢靠了!可是半夜里有一个大力士把山谷和深泽都背走了,糊涂的人还不知道呢。把小东西藏在大东西里是适宜的,不过还是会有丢失。如果任物自然存在于天下就不会亡失,这是天地永恒的常理。人们仅仅是获得了人的形体就那么高兴。人的形体,是千变万化而没有穷尽的,那么像这样成人形可欣喜的事以后还计算得清楚吗?因此,圣人遨游在无所亡失的境域里,与大道共存。乐观地看待长寿和早夭、生和死的人,人们尚且效法他,更何况那万物之根本,一切变化所依赖的大道呢!
原 文
夫道,有情有信①,无为无形②;可传而不可受③,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④,在六极⑤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
韦氏得之⑥,以挈⑦天地;伏戏氏得之,以袭气母⑧;维斗⑨得之,终古不忒⑩;日月得之,终古不息;堪坏得之⑪,以袭⑫昆仑;冯夷⑬得之,以游大川;肩吾⑭得之,以处大山⑮;黄帝得之,以登云天;颛顼⑯得之,以处玄宫;禺强⑰得之,立乎北极;西王母⑱得之,坐乎少广⑲,莫知其始,莫知其终;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傅说⑳得之,以相武丁,奄有㉑天下,乘东维㉒,骑箕尾㉓,而比于列星。
注 释
①情、信:实实在在。
②无为:恬淡寂寞。无形:没有形态。
③受:通“授”,传授的意思。
④太极:指天地未生之前的清虚浑沌之气。先:上。
⑤六极:指天地与四方。
⑥狶韦氏:远古帝王。
⑦挈:提携,驾驭。
⑧袭:调和。气母:元气。
⑨维斗:即北斗星。
⑩忒(tè):差错。
堪坏(pēi):昆仑山神名。
袭:入主。
冯夷:黄河之神名。
肩吾:神名,得道而处东岳为泰山之神。
大山:即泰山。
颛顼:黄帝之孙,五帝之一,得道为北方之帝。
禺(yù)强:水神名。
西王母:传说中的神仙。
少广:山名,在西极。
傅说:商时名士,殷高宗武丁的重要辅臣。
奄有:包有。
东维:星名,在箕、尾之间。
箕尾:星名,二十八星宿中的两宿。
译 文
道,是真实存在,恬淡寂寞且没有形态;道可以用心去感知,却不能直言传授,可以领悟,却看不见;道自生自长,在还没有天地的时候就已经存在。它使鬼与上帝变得神灵起来,生出了苍天和大地;它在太极之上而不算高,在六极之下而不算深,先于天地存在而不算久,长于上古而不算老。
狶韦氏得到了它,用来驾驭天地;伏羲氏得到了它,用来调和元气;北斗星得到了它,方位永远都不出差错;日月得到了它,永远不停息地运行;堪坏得到了它,用来入主昆仑山;冯夷得到了它,用来遨游大江大河;肩吾得到了它,用来安居泰山;黄帝得到了它,用来登上云天;颛顼得到了它,用来安居玄宫;禺强得到了它,用来立足于北海;西王母得到了它,用以坐镇少广山,不知道有生死的变化;彭祖得到了它,从上古虞舜时代一直生活到五伯时代;傅说得到了它,用来辅佐商王武丁,统辖整个天下,死后乘驾东维星,骑坐于箕、尾两宿之间,和众星并列。
原 文
南伯子葵问乎女曰①:“子之年长矣,而色若孺子,何也?”
曰:“吾闻道矣。”
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学邪?”
曰:“恶!恶可!子非其人也。夫卜梁倚有圣人之才而无圣人之道②,我有圣人之道而无圣人之才。吾欲以教之,庶几其果为圣人乎?不然,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亦易矣。吾犹守而告之,参日而后能外天下③;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④;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⑤;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⑥;朝彻而后能见独⑦;见独,而后能无古今⑧;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⑨。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⑩。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
南伯子葵曰:“子独恶乎闻之?”
曰:“闻诸副墨之子⑪,副墨之子闻诸洛诵之孙⑫,洛诵之孙闻之瞻明⑬,瞻明闻之聂许⑭,聂许闻之需役⑮,需役闻之於讴⑯,於讴闻之玄冥⑰,玄冥闻之参寥⑱,参寥闻之疑始⑲。”
注 释
①南伯子葵:即南郭子綦。女偊:得道之士。
②卜梁倚:姓卜梁,名倚。圣人之才:指智用明敏等外用之才。圣人之道:指虚心凝淡之道。
③参:通“三”。外天下:遗忘天下。
④外物:遗忘人事。
⑤外生:遗忘自身。
⑥朝彻:指物我两忘,惠照豁然,如朝阳初启。朝:早晨。彻:名。
⑦见独:指窥见卓然独立的至道。
⑧无古今:无古今之异。
⑨不死不生:指无生死。
⑩撄:扰乱。宁:寂静。撄宁:即虽撄而宁,指外界的一切纷纭烦乱,都不能扰乱心境的安宁。
副墨之子:喻指文字。因文字是用墨书写,它仅为道理的副贰,所以成副墨。且后来的文字都是由古文字所衍生,故称副墨之子。
洛诵之孙:喻指诵读。诵读之初,依文生解,次则渐悟其理。且教从理生,故称为子,而诵因教起,所以称洛诵之孙。
瞻明:神明洞彻。
聂许:附耳私语,指心领神会。
需役:指待时而行,勤于实践。需:通“须”,等待。役:行使,行动。
於讴:吟咏嗟叹。
玄冥:深远幽渺的样子。
参寥:参悟虚寂。
疑始:指大道自本自根,不能推测它的起始。
译 文
南伯子葵问女偊说:“你的年龄已经很大了,可容貌却和孩童一般,这是为什么呢?
女偊说:“我已经得道了。”
南伯子葵说:“道可以学习得来吗?”
女偊回答说:“不,不可以!你不是可以学道的人。卜梁倚有圣人的外用之才却没有圣人的内凝之道,我有圣人的内凝之道却没有圣人的外用才能。我想用圣人之道教导他,或许他可以成为圣人吧?即使不能,但以圣人之道指导有圣人之才的人,领悟起来应该是很容易的。我还是坚持教导他,三天之后就能遗忘天下;已经遗忘了天下,我又坚持教导,七天过后就能遗忘人事;已经遗忘了人事,我再坚持诱导,九天之后就能遗忘自身;已经遗忘了自身,心境就能豁然开朗;心境豁然开朗了,就能见到卓然独立的至道;见到了卓然独立的至道,然后才能破除古今的观念;破除了古今的观念,然后才能破除生死的观念。道能使万物死灭而自己却不死,使万物生息自己却不生。道对于天下万物,无不有所迎,无不有所毁,也无不有所成,这就叫作‘撄宁’。所谓‘撄宁’,就是不受外界事物的纷扰,保持宁静自如的心境。”
南伯子葵说:“你从哪里得来的道呢?”
女偊回答说:“我从副墨(文字)那里得来的,副墨是从洛诵(诵读者)那里得来的,洛诵是从瞻明(神明洞彻)那里得来的,瞻明是从聂许(心神领会)那里得来的,聂许是从需役(勤于实践)那里得来的,需役是从於讴(吟诵领会)那里得来的,於讴是从玄冥(深远幽渺(那里得来的,玄冥是从参寥(参悟虚寂)那里得来的,参寥是从疑始(不能推测大道的起始)那里得到的。”
原 文
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人相与语曰①:“孰能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②;孰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吾与之友矣。”四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
俄而子舆有病,子祀往问之。曰:“伟哉,夫造物者,将以予为此拘拘③也。”曲偻发背④,上有五管⑤,颐隐于齐,肩高于顶,句赘⑥指天。阴阳之气有⑦,其心闲而无事,⑧而鉴于井,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将以予为此拘拘也。”
子祀曰:“汝恶之乎?”
曰:“亡,予何恶!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为鸡⑨,予因以求时夜⑩;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为弹,予因以求鸮炙⑪;浸假而化予之尻以为轮,以神为马,予因以乘之,岂更驾哉!且夫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谓县解⑫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结⑬之。且夫物不胜天久矣,吾又何恶焉!”
俄而子来有病,喘喘然⑭将死,其妻子环而泣之。子犁往问之,曰:“叱⑮!避!无怛⑯化!”倚其户与之语曰:“伟哉造化!又将奚以汝为?将奚以汝适?以汝为鼠肝乎?以汝为虫臂乎?”
子来曰:“父母于子,东西南北,唯命之从。阴阳于人,不翅⑰于父母。彼近吾死而我不听,我则悍⑱矣,彼何罪焉?夫大块以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今大冶⑲铸金,金踊跃曰:‘我且必为镆铘⑳!’大冶必以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为不祥之人。今一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冶,恶乎往而不可哉!”
成然㉑寐,蘧然㉒觉。
注 释
①子祀、子舆、子犁、子来:皆是虚构的人物。
②尻:臀部,尾骨。
③拘拘:屈曲不伸的样子。
④曲偻:佝偻曲腰。发背:背骨发露,即驼背。
⑤五管:五脏的穴位。
⑥句赘:指驼背者突起的脊骨。
⑦沴(lì):凌乱。
⑧跰(pián xiān):行步艰难的样子。
⑨浸:渐渐。假:使。
⑩时夜:通“司夜”,指报晓。
鸮炙:鸱鸮的烤肉。
县解:倒悬而解,指解除一切束缚。县:通“悬”。
结:束缚。
喘喘然:呼吸急促的样子。
叱:呵斥声。
怛(dá):惊。
不翅:不啻。
悍:违逆。(www.daowen.com)
镆铘:古代宝剑名。
成然:安然。
蘧然:忽然,惊喜的样子。
译 文
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个人坐在一起交谈说:“谁能够把‘无’当作头,把‘生’当作脊梁,把‘死’当作尾骨,谁能认识到生死存亡是一体的,我们就和他交朋友。”四个人相视而笑,彼此心意相通,于是结为了好朋友。
不久,子舆生病了,子祀前往探望他。子舆说:“伟大啊!造物者把我变成如此屈曲不伸的样子。”只见子舆弯腰驼背,五脏的穴位随背而向上,面颊缩在肚脐之下,肩部高过头顶,背上突起的脊骨直指天空。他阴阳二气错乱不调和。但是子舆却心情安适像是没有生病,他行步艰难地走到井边,看着井水中自己的模样说:“哎呀!造物主又把我变成如此屈曲不伸的样子了啊!”
子祀问道:“你讨厌这个样子吗?”
子舆说:“不!我为什么要讨厌呢!假如造物者使我的左臂渐渐变成公鸡,我就用它来打鸣报晓;使我的右臂渐渐变成弹丸,我就用它打下鸮鸟烤了吃;使我的尾骨渐渐变成了车轮,使我的精神渐渐变成马,我就乘坐它,哪里还用得着另外去寻求车驾呢!况且生命的获得,是应时而生;生命的失去,是顺时而去。安于时遇而顺应自然,就不会受喜怒哀乐情绪的影响,这就是古人所说的解脱一切束缚。那些不能自我解脱的人,是因为被外物束缚住了。人不能胜过天命,这是长久以来的事实,我又为什么要讨厌呢?”
不久,子来生了病,气息急促将要死去,他的妻子儿女围在床前哭泣。子犁前去探望,说:“去,都走开!不要惊动正在变化的人!”子犁靠着门对子来说:“伟大啊,造物者!又将把你变成什么呢?把你送往何方呢?把你变成老鼠的肝脏吗,还是把你变成虫蚁的臂膀?”
子来说:“子女对父母的话,无论东南西北,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听从。人之于阴阳变化,与对父母没什么区别。造化要我死而我不服从,就大逆不道了,而它有什么过错呢?大自然给了我形体,是要让我生时勤劳,老时安逸,死后休息。用活着来使我劳苦,用衰老来使我清闲,用死来使我安息。所以我把活着看作好事,也应该把死亡看作好事。
“现在有一个冶铁工匠铸造铁器,那金属跳起来说:‘一定要把我铸造成莫邪宝剑!’工匠必定认为这是块不吉祥的金属。如今人一旦有了人的外形,就喊着:‘我是人!我是人!’造物者也必定认为这是个不吉祥的人。现在天地就好像是大熔炉,造物主是冶铁工匠,往哪里去不可以呢!”
说完,子来酣然熟睡进入梦乡,又好像惊喜地醒过来。
原 文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相与友,曰①:“孰能相与于无相与,相为于无相为②?孰能登天游雾,挠挑③无极,相忘以生,无所终穷?”三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莫然④。
有间,而子桑户死,未葬。孔子闻之,使子贡往侍事焉。或编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来桑户乎!嗟来桑户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犹为人猗⑤!”
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临尸而歌,礼乎?”
二人相视而笑曰:“是恶知礼意!”
子贡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修行无有⑥,而外其形骸,临尸而歌,颜色不变,无以命⑦之。彼何人者邪?”
孔子曰:“彼游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内者也。外内不相及,而丘使女往吊之,丘则陋矣!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彼以生为附赘县疣⑧,以死为决溃痈⑨。夫若然者,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假于异物,托于同体;忘其肝胆,遗其耳目;反覆终始,不知端倪;芒然⑩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彼又恶能愦愦然⑪为世俗之礼,以观众人之耳目哉!”
子贡曰:“然则夫子何方之依?”
孔子曰:“丘,天之戮民⑫也。虽然,吾与汝共之。”
子贡曰:“敢问其方?”
孔子曰:“鱼相造⑬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⑭而养给;相造乎道者,无事而生定⑮。故曰: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
子贡曰:“敢问畸人⑯?”
曰:“畸人者,畸于人而侔⑰于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注 释
①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皆为虚构人物。
②相为:相助。
③挠挑:宛转。
④莫然:淡漠无心的样子。
⑤猗:语气助词,犹“啊”。
⑥修行无有:意同“无有修养”,指不注重德行修养。
⑦命:称,形容。
⑧附:附生。赘:多生的肉块。疣:肉瘤毒疮。县:通“悬”。
⑨决:破裂。(huàn):皮肤上的小肿块。溃痈:溃烂的脓疮。
⑩芒然:无所系累的样子。
愦愦然:烦乱的样子。
戮民:指受礼仪束缚,无异于受天之刑。
造:适,往。
穿池:凿池。
无事:无为。生定:性分安定。
畸人:异人,不同世俗之人。
侔(móu):合。
译 文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个人是好朋友,他们说:“谁能够相交出于无心,相助出于无为呢?谁能超然万物之外,游于太虚,忘记生死,与大道同游于无穷之境?”三个人相视而笑,彼此心意相通,于是结为好朋友。
不久,子桑户去世了,还没有下葬。孔子知道后,派弟子子贡前去帮忙料理丧事。子贡到时却发现孟子反和子琴张两人一个在编曲,一个在弹琴,他们相互唱和道:“哎呀,子桑户啊!哎呀,子桑户啊!你已经返本归真了,而我们却还生存在人世间啊!”
子贡快步上前,问道:“请问你们对着尸体唱歌,这合乎礼仪吗?”
二人相视而笑,说:“你哪里知道礼仪的真正含义呢?”
子贡返回,把这件事告诉了孔子,说:“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呢?不注重德行修养,把形骸置之度外,对着尸体还要唱歌,面容神色一点都不改变,真不知该怎么形容他们了。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呢?”
孔子说:“他们是逍遥于人世之外的人,而我则是处在礼节虚文的尘世中的人。尘世内外彼此不相干涉,而我却让你去吊唁,我实在是固陋呀!他们正要与造物主为友,游于万物之初的混沌一体的境界。他们把生命看作附生在身体上的赘瘤,把死看作溃烂的毒疮。像这个样子,又怎么在乎死生的次序呢!假借不同的外物,与之混同为一体,忘掉了肝胆,忘掉了耳目;生死循环往复,而不去追究它们的头绪;无所系累地自得于尘世之外,自由自在地遨游于无为之中。他们又怎么能糊涂混乱地拘泥于世俗之礼,让给众人观看呢!”
子贡说:“那么先生您是遵循什么道术呢?”
孔子说:“我孔丘,是受天刑罚的人,即使这样,我将与你共游于方外。”
子贡问:“请问有什么方法?”
孔子说:“鱼儿适宜于水,人适宜于道。适宜于水的,挖掘水池来供养,适宜于道的,无事逍遥而性分静定。所以说,鱼儿相忘于江湖之中,人相忘于道术之中。”
子贡说:“请问那些游于方外而不同于世俗的畸人是怎么样的呢?”
孔子说:“所谓畸人,就是不同于世俗却相合于大自然的人。所以说,天道把拘于礼节者当作小人,而世俗却将其尊为君子;世俗把拘于礼节者尊为君子,天道便把他们当作小人。”
原 文
颜回问仲尼曰:“孟孙才①,其母死,哭泣无涕,中心不戚,居丧不哀。无是三者,以善处丧盖②鲁国,固有无其实而得其名者乎?回壹③怪之。”
仲尼曰:“夫孟孙氏尽之④矣,进于知矣⑤,唯简之而不得,夫已有所简矣。孟孙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先,不知就后。若⑥化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且方将化,恶知不化哉?方将不化,恶知已化哉?吾特与汝,其⑦梦未始觉者邪!且彼有骇形⑧而无损心,有旦宅而无情死⑨。孟孙氏特⑩觉,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且也相与吾之⑪耳矣,庸讵⑫知吾所谓吾之乎?且汝梦为鸟而厉⑬乎天,梦为鱼而没于渊。不识今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造适⑭不及笑,献笑不及排⑮,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寥天一⑯。”
注 释
①孟孙才:姓孟孙,名才,鲁国贤人。
②盖:覆盖,即闻名。
③壹:语气助词,表强调。
④尽之:指尽处丧之道。
⑤进于:超过。知:知道丧礼的人。
⑥若:顺。
⑦其:恐怕。
⑧骸形:形体的变化,指死亡。
⑨旦:日新。宅:精神的居所。情:精神。
⑩特:独自。
吾之:这就是我。
庸讵:怎么。
厉:通“戾”,直到。
造适:遇到。
排:安排。
寥天:虚空寂寥的天道。一:混一。
译 文
颜回问孔子说:“孟孙才这个人,他的母亲死了,他哭泣没有眼泪,心中不悲伤,服丧也不哀痛。作为孝子的三种表示他一样都没做,竟然还以善于处丧闻名鲁国。难道真有徒有其名而不具其实的情况吗?我实在是觉得奇怪。”
孔子说:“孟孙才处理丧事的做法确实是尽善尽美了,超过了那些所谓知道丧礼的人,虽然想简化繁琐的丧礼很难,但他实际上已经有所简化了。孟孙才不过问人为什么而生,也不去探寻人为什么而死,不知道求先生,不知道求后死,顺从地被大道化为他物,对待今后所不能预知的变化也不过这样罢了!况且将要变化,怎么知道不变化呢?将不变化,又怎么知道那已经变化的情形呢?我和你都是在做梦还没有觉醒啊!那孟孙才面对死亡而不被惊动,在他看来,生死的变化就好似精神不断地改变居所而精神不会消亡。孟孙才独自清醒,人们哭他也跟着哭,这是他因世俗之情不能不哭,故装出那样子罢了。世人看到自己的身形,就相互说‘这是我’,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暂时有形的‘我’是属于‘我’呢!比如你梦作鸟儿在天空飞翔,梦作鱼儿在水里遨游,而现在你在这里和我交谈,不知是你醒着呢,还是在做梦呢?遇到顺心如意的事来不及笑出声音,笑声忽然从内心发出是来不及事先安排的,听任自然的安排而顺应变化,就可以进入那空虚寂寥的天道之中,并与之混为一体了。”
原 文
意而子①见许由,许由曰:“尧何以资汝?”
意而子曰:“尧谓我:汝必躬服②仁义而明言是非。”
许由曰:“而奚来为轵③?夫尧既已黥④汝以仁义,而劓⑤汝以是非矣。汝将何以游夫遥荡恣睢转徙之涂乎⑥?”
意而子曰:“虽然,吾愿游于其藩⑦。”
许由曰:“不然。夫盲者无以与乎眉目颜色之好,瞽者无以与乎青黄黼黻⑧之观。”
意而子曰:“夫无庄⑨之失其美,据梁⑩之失其力,黄帝之亡其知,皆在炉捶⑪之间耳。庸讵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黥而补我劓,使我乘成以随先生邪⑫?”
许由曰:“噫!未可知也。我为汝言其大略:吾师乎!吾师乎!万物而不为义⑬,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所游已!”
注 释
①意而子:庄子虚构的人名。
②躬服:亲自推行,实践。
③而:通“尔”。轵(zhǐ):通“只”,语气词,用在句尾。
④黥(qíng):古代的一种刑罚,用刀在犯人面颊上刻刺,并涂上墨,亦称墨刑。
⑤劓(yì):古代的一种刑罚,割掉鼻子。
⑥遥荡:逍遥放荡。恣睢:从容自适。转徙:变化。涂:通“途”。
⑦藩:边缘地带。
⑧黼黻(fǔ fú):古代礼服上绣的花纹。
⑨无庄:古代美人名。
⑩据梁:古代的大力士。
捶:通“锤”,锤炼。
乘:载。成:完整的身躯。
(jī):粉碎,这里引申为调和。不为:不自以为。
译 文
意而子拜见许由。许由说:“尧用什么教导你呢?”
意而子回答说:“尧对我说:‘你一定要亲自实行仁义且明辨是非。’”
许由说:“你为什么还要到我这里呢?尧已经用仁义给你施行了墨刑,用是非给你实行了劓刑,你还能凭借什么遨游于逍遥自适的变化境界?”
意而子说:“即使这样,我还是希望游于大道的边缘地带。”
许由说:“不行!盲人无法欣赏眉目姣好的面容,瞎子不能欣赏礼服上青黄的颜色和斧形的花纹。”
意而子说:“美人无庄忘掉了自己的美丽,大力士据梁忘掉了自己的力气,黄帝忘掉了自己的智慧,这都是造物主锤炼的结果。怎么知道造物者不会养好我遭受的墨刑的伤痕,修补我遭受劓刑的残缺,使我可以以完整的躯体追随先生呢?”
许由说:“唉!不知道这有没有可能呢。我还是给你说个大概吧:我的宗师大道啊!我的宗师大道啊!它调和万物不是为了行义,恩泽万世不是为了施仁,先于上古不认为是老,包容天地、雕刻众生形象而不认为是技巧。这就是我所遨游的境界!”
原 文
颜回曰:“回益①矣。”
仲尼曰:“何谓也?”
曰:“回忘仁义矣。”
曰:“可矣,犹未也。”
他日复见,曰:“回益矣。”
曰:“何谓也?”
曰:“回忘礼乐矣!”
曰:“可矣,犹未也。”
他日复见,曰:“回益矣!”
曰:“何谓也?”
曰:“回坐忘②矣。”
仲尼蹴然③曰:“何谓坐忘?”
颜回曰:“堕④肢体,黜聪明⑤,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
仲尼曰:“同则无好⑥也,化则无常⑦也。而果其贤乎!丘也请从而后也。”
注 释
①益:指以损为益,即进入道境。
②坐忘:端坐而忘掉一切。
③蹴然:吃惊的样子。
④堕(huī):通“隳”,毁废,遗忘。
⑤黜:去除。
⑥无好:没有好恶之情。
⑦无常:不会滞执不变。
译 文
颜回说:“我进入道境了。”
孔子说:“何以见得呢?”
颜回说:“我已经忘掉了仁义!”
孔子说:“很好,不过还不够。”
过了几天,颜回再次拜见孔子,说:“我进入道境了。”
孔子说:“何以见得呢?”
颜回说:“我已经忘掉了礼乐。”
孔子说:“很好,不过还不够。”
又过了几天,颜回再次拜见孔子,说:“我进入道境了。”
孔子依然问:“何以见得呢?”
颜回说:“我能‘坐忘’了。”
孔子吃惊地说:“什么叫坐忘啊?”
颜回说:“遗忘躯体,去除聪明,形体和智慧全都抛弃,与大道混同为一体,这就叫作‘坐忘’。”
孔子说:“与道混同为一就没有好恶之情,顺应万物的变化就不会滞执守常。你果然是贤人啊!我希望跟着你学习。”
原 文
子舆与子桑①友,而霖雨②十日,子舆曰:“子桑殆病矣③!”裹饭而往食之。至子桑之门,则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声而趋举其诗焉④。
子舆入,曰:“子之歌诗,何故若是?”
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极⑤者而弗得也。父母岂欲吾贫哉?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天地岂私贫我哉?求其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极者,命也夫!”
注 释
①子桑:即子桑户。
②霖雨:连绵大雨。
③殆:大概。病:因饥而病。
④不任其声:指气力不足而使声音微弱。趋举其诗:指歌唱诗句急促,不成调子。
⑤极:绝境。
译 文
子舆和子桑是好朋友。一次,大雨连绵下了十几天,子舆心想:“子桑大概是要饿病了吧。”于是子舆带着饭去送给子桑吃。到了子桑家门口,就听见子桑像在唱歌,又像在哭泣。子桑弹着琴唱道:“使我如此饥贫的是父亲呢?是母亲呢?是天呢?还是人呢?”那歌声微弱而诗句急促。
子舆进门问子桑说:“你歌唱的诗句,为什么是这个内容和调子呢?”
子桑说:“我在想使我陷入如此贫困绝境的原因,却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我的父母希望我贫困吗?天无私地覆盖着一切,地无私地承载着一切,天地岂会偏私而使我贫困到这般地步?我探求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却得不到答案。那么使我陷于这种贫困绝境的,是天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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