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类》第六
曷谓伦?《解蔽篇》曰:圣人见蔽塞之祸,兼陈万物,而中县衡焉;故众异不得相蔽以乱其伦。伦者,同异之伦也。曷谓类?《劝学篇》曰:礼者法之大分,类之纲纪也。类者,纲纪于礼者也。
《劝学篇》曰:伦类不通,不足谓善学。(杨《注》通伦类,谓礼法所未赅,以其等伦比类而通之,所谓一以贯之触类而长也;是。)夫伦类不通,何以不足谓善学也?《儒效篇》曰:法后王,一制度,隆礼义,而敦(原作杀,校正)诗书,其言行已有大法矣;然而明不能齐法教之所不及(俞樾云:齐读济。《韩诗外传》正作济。杨《注》读齐字为句,非),闻见之所未至,则知不能类也;是雅儒者也。法后王,统礼义,一制度,倚物怪变,所未尝闻也,所未尝见也,卒然起一方,则举统类而应之,无所拟;张法而度之,则然若合符节;是大儒者也。然则类也者,固所以齐法教之所不及,闻见之所未至者也。《王制篇》论听政有曰:有法者,以法行;无法者,以类举。(以类举即《大略篇》所谓以左知右,以本知末之意。)故所谓知不能类者,谓无法者不能以类举也。无法者不能以类举,此所以言行已有大法而但为雅儒也。此伦类不通之所以不足谓善学也。夫荀子之为学,固贵乎依乎法,而又深其类者也。
然则通伦类奈何?曰:《儒效篇》之论大儒有曰:以浅持博。以古持今。《非相篇》之论圣人亦曰:圣人何以不(原无不字,依王念孙说加)可欺?曰:圣人以己度者也;故以人度人,以情度情,以类度类,以说度功。此皆其目也。要之亦期于以类行杂,以一行万而已。(《王制篇》)类也者,类于法者也;类于所尝闻,所尝见者也。杂者,杂出于法教之所不及,闻见之所未至者也。故一二所闻见,亿万所未闻见也。今日所闻见,千岁所未闻见也。欲知亿万,则审一二;欲知千岁,则数今日。斯所谓以情度情,以类度类已。是故荀子以为君子所听视者近,而所闻见者远。坐于室而见四海;处于今而论久远;则操术然也。故操弥约,而事弥大。五寸之规,尽天下之方也。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者,庄子也。类不悖,虽久同理,化而一实者,荀子也。夫惟谓类不悖虽久同理也,此五寸之规,所以能尽天下之方也。何者?万物为道一偏,一物为万物一偏。类不悖,既久同理,则亦可类推而不悖矣。类也者,固所以齐法教之所不及,闻见之所未至者也。故大儒者之于倚物怪变也,所以卒能无所拟,若合符节者,为其举类而应,张法而度也。然则荀子所谓操术者,以情度情,以类度类之道,譬五寸之规,可以尽天下之方,行万类之杂也。
虽然,礼者,固荀子所谓法之大分,类之纲纪也。《天论篇》亦曰:百王之无变,足以为道贯,不知贯,不知应变。所谓百王之无变者,礼也。故又曰:礼者,表也。然则类之所以应变也,盖以礼为之纲纪,表而贯之也。贯者,通也;所谓一以贯之也。荀子之隆礼,抑以此欤?
《言议》第七
百家道出于一,然而异说者,亦其所以言学之道然也。而当荀子之际,诸子之名学既昌,百家之辩说滋纷,故其言学之道,于儒为备。其可得而演述者二:
一曰:论贵有辨合有符验。(《性恶篇》)(www.daowen.com)
辨合符验云者,要于坐而言之,起而可设,张而可施行(《性恶篇》);所谓君子名之必可言,言之必可行,是其义也。夫荀子固以为道者,非天之道,非地之道,人之所以道也。其所谓学,毋亦人道已耳。故凡无辨合无符验者,彼以为此皆多而无用,辩而寡功者也;无益于理者也;不知无害为君子,知之无损为小人者也。故曰善言天者,必有征于人,善言古者,必有节于今。何者?物之所以生在天,而所以成在人。言天而不征于人,则所以生者,未必成也。是坐而言之,起而不可设,张而不可施行者也;无辨合,无符验者也。文久而灭(原作息;依王念孙说改之),节族(读奏)久而绝,传者久则俞略,近则俞(以上两俞字,原作论,校正)详,(《非相篇》)言古而不节于今,则略且绝者久而不可得详也。是坐而言之,起而不可设,张而不可施行者也;无辨合无符验者也。节于今,故法后王;征于人,故言性恶;道固然已。
二曰:凡议,必将立隆正然后可也。(《正论篇》)
夫荀子之论学也,有以古持今之道焉;有以说度功之道焉。(说见《伦类篇》。)故论贵有辨合符验者,以说度功也。议必立隆正者,以古持今也。隆正者,言议以圣王为师也。(说见《隆正篇》。)
《隆正》第八
隆正者,亦荀子言议之道,所以分是非之封界也。隆者,中也。(《儒效篇》先王之道,仁之隆也;比中而行之。)隆正,即谓中正也。《正论篇》曰:凡议必将立隆正,然后可也。无隆正,则是非不分;辩讼不决。故所闻曰:天下之大隆,是非之封界,分职名象之所起;王制是也。故凡言议期命以圣王为师。期命者,辩说之用也。(《正名篇》)然则荀子固谓言议之道,在以圣王之制,为之隆正,以定是非之封界也矣。故其非宋子见侮不辱之说也,亦其以不合王制而辩之。其说曰:圣王之分,荣辱是也。今子宋子案(乃也)不然,一朝而改之,说必不行矣。一朝而改之,谓改王制也。岂惟宋子,其所以谓慎墨为一隅,毋亦以其不合圣王而已。夫荀子固以先王之道为隆者也。其意以为天下无二道,圣人无两心;而诸侯异政,百家异说,则必或是或非,或治或乱,故以圣王为之隆正,凡合于圣王者则为道,不合于圣王者则非道,兼陈万物而中县衡焉;其是之也,不必以其言之成理,持之有故而是也;其非之也,不必以其言之成理,持之有故,而不非也;一衡于隆正之圣王而已。合者是,不合者非,夫而后异说不能乱,百家无所窜。盖其辨道也如此,其于言议也亦如此,合者是,不合者非,亦犹墨子言必立仪,言而无仪,是非利害之辩不可得而明知之义耳。故又曰:天下非察是,是察非,谓合王制,不合王制也。天下有(或也)不以是为隆正也,然而犹有能定是非曲直者邪?非察是,是察非,谓以王制之是,察百家之非也。是故言议在立隆正以定是非之封界,隆正在以王制而察所议之合否。(合者,谓莫敢损益也。)故曰:隆正者,所以分是非之封界也。
且夫是非不分,辩讼不决者,抑靡所疑止之为愚为妄者也。然则所谓以类行杂者,止于圣王之伦者也。所谓必立隆正者,止于圣王之制者也。荀子之所以谓圣王为至足而止之者,固为其尽伦也;为其尽制也。曷谓制?曰:礼。荀子固谓礼者,立隆以为极,而天下莫之能损益也。(《礼论篇》)曷谓伦?曰:伦类。荀子固谓学者以圣王为师,法其法,以求其统类也。(案章实齐谓诸子著书,承用文字,义各有主。屈平之灵修,庄周之因是,韩非之参伍,鬼谷之捭阖,苏张之纵横,皆移置他书,莫知所谓。其说良是。穷以为墨子之兼别,荀子之伦类,亦非他书所有也。又案荀子所谓类,其用要在齐法教之所不及,闻见之所未至。然或言伦类,或言统类。大抵就礼法言,则曰伦类,或简言曰类。就圣王言,则曰统类,或简言曰统。此其辨也。盖圣王有百,而礼无二致。有百,故曰统类。统者,百王相因之统纪也。无二,故曰伦类。伦者,礼法同异之伦比也。《解蔽篇》论师圣王曰:学者以圣王为师,法其法,以求其统类。求其统类者,求圣王之统类也,此言统类者也。《儒效篇》论大儒曰:法先王,统礼义。统礼义者,统先王之礼义也。此简言统者也。故曰:就圣王言,则曰统类;或简言曰统。《劝学篇》论积礼曰:伦类不通,不足谓善学。此言伦类者也。《修身篇》论法礼曰:依乎法,而又深其类;然后温温然。此简言类者也。故曰:就礼法言,则曰伦类;或简言曰类。由是观之。类即伦类;统即统类;可断言矣。故其非十二子也,于子思、孟轲之略法先王则曰:不知其统。于其造作五行则曰辟远无类。是亦王则言统,礼则言类矣。要之其用皆所以齐注教之所不及,闻见之所未至而已。)(说见《伦类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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