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第三
曷谓天?无待而固然者谓之天;曷谓人?必且有待而后然者谓之人。昔者,庄子以为物不胜天,久矣。故曰:何为乎?何不为乎?夫固将自化;正而待之而已耳。荀子以为物之所以生在天,而所以成在人;错人而思天,则失万物之情。故曰:惟圣人为不求知天,又曰:大天而思之,孰与物畜而裁之?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盖惟有庄子之正而待天,而后有荀子之不求知天;荀子固以为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者也。故荀子之学,亦在知人而已。知人者,裁天而制之也。故又曰:善言天者必有征于人。且夫诸子之言天也,有曰:天地不仁者焉,老子是也。(老子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有曰:天之于人无厚者焉,邓析是也(邓析有《无厚篇》)。墨家动作有为,必度于天。儒者修人,亦以应天。荀子乃曰:惟圣人不求知天,大天而思之,孰与物畜而裁之?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无它,彼以为道者,非天之道,非地之道,人之所以道也。故荀子者,以人全天者也,治人道者也。其意以为先王之道,固如是耳。故又曰:人道莫不有辨,辨莫大于分,分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圣王。(本篇多引《天论篇》,惟人之所以道云云,见《儒效》。此数语见《不苟》。)礼者,人道之极也。(《礼论》)此其所以法先王而隆礼义也。是则荀子之特征也已。
《止足》第四
止足者,止诸至足;即《大学》止于至善之义也。至足,即谓至善也。儒者之学,固贵于有所止之。
凡可以知,人之性也,可知物之理也;以可以知之性,求可知之理,而无所疑止之(俞越云:疑同凝;定也。独诗靡所止疑。)则其所以贯(习也),理焉,虽亿万,已(终也)不足挟(同浃,周也)万物之变。夫所以贯理,虽亿万已不足挟万物之变;此荀子之所谓与愚若一也。学老身,长子,与愚者若一,犹不知错(置也);又荀子之所谓妄人也。(说具《解蔽篇》。)故荀子以为君子之所谓知者,非能遍知人之所知之谓也;君子之所谓贤者,非能遍能人之所能之谓也;君子之所谓辩者,非能遍辩人之所辩之谓也;君子之所谓察者,非能遍察人之所察之谓也;有所止(原作正,校正)矣。(《儒效篇》)故曰:学也者,固学止之也。(《解蔽篇》)止之者,要于不与愚者若一而已矣;要于不老身长子不为妄人而已矣。
乌乎止之?曰:止诸至足,曷谓至足?曰:圣王(原缺王字,校正)也。夫荀子固以圣王之道为道者也,意以为圣也者,尽伦者也;王也者,尽制者也;两尽者,足以为天下法则矣。(《解蔽篇》)故曰:学者以圣王为师,案(语词)以圣王之制为法。以圣王为师,案以圣王之制为法者,即谓止诸至足也。尽伦尽制者,亦即至足之谓也。盖荀子而言,如是,则可以为至足,而不必遍知能辩察人之所知能辨察矣;可以免于愚,而逃于妄矣。虽然,抑吾更有说焉;夫所谓以可以知之性,求可知之理,而无所疑止之,则其所以贯理焉,虽亿万,已不足挟万物之变者,即生也有涯,知也无涯之旨也。然则止诸至足云者,固大学止至善之义也;或者亦激于庄子之说,而思所以矫之也欤?大抵荀子之学其于墨与法,则相倚而相参;其于道与名,则相反而相成;要之一衷于儒而已矣。(www.daowen.com)
《中事中说》第五
周自文武道衰,至于战国,方术之士,益纷纷争以其学鸣。是以荀子论学者之所止,君子之所长,所以谲(王念孙云:谲、决古字通,《暌上九》王注:恢诡谲怪。《释文》:谲本亦作决,谲或作谪,谲之讹耳。《韩诗外传》引正作谲德)德定次,使万物得其宜,事变得其应,慎墨不得进其谈,惠邓无所窜其察,言必当理,事必当务之道曰:凡事行有益于理者立之,无益于理者废之,夫是之谓中事;凡知说有益于理者为之,无益于理者舍之,夫是之谓中说。中事中说云者,亦犹墨子言足以迁行者常之(迁,迁于乔木之迁。常,尚也),不足以迁行者勿常;言足以举(举,高也)行者常之,不足以举行者勿常;意也。盖自墨子以可用为善(《兼爱下》,用而不可,虽我亦将非之;且焉有善而不可用者),荀子亦遂以益理为中矣。(义具《儒效篇》。)夫惟知说有益于理者为,无益于理者舍也,是以坚白同异,有厚无厚之察,非不察也;然而荀子以为君子不辩止之也。不辩止之者,谓辩不止于是也。(杨倞《修身》注:止之谓止而不为;今从王益吾说。)维事行有益于理者立,无益于理者废也,是以倚魁之行,非不难也;然而荀子以为君子不行止之也。不行止从者,谓行不止于是也。荀子之为学,固贵于有所止之者也。然则若何而可?曰:凡事行有益于理者立之,无益于理者废之;凡知说有益于理者为之,无益于理者舍之;如是而已。要之,荀子亦惧学者之为愚为妄,玩奇辞,为倚行,故立止足之谊以定其师法(以圣王为师,以圣制为法);发有益之理,以齐其行说(使不为杂学倚行,而归于一隆之道;故谓之齐);凡以明道有一隆而已。故又曰:充虚之相施易也,坚白同异之分隔也(案皆当时析辞言物之辩),是聪耳之所不能听;明目之所不能见也。不知,无害为君子,知之,无损为小人;而狂惑赣陋之人,乃始率其群徒,辩其谈说,明其辟称,老身长子,不知恶也;夫是之谓上愚。夫所谓聪耳不能听,明目不能知者,谓虽亿万不足挟万物之情也;不知无害为君子,知之无损为小人者,谓其无益于理也。
然则所谓中者何也?曰:荀子固以为墨子蔽于用,而不知文者也。故申之以中,中者,礼义之中,荀子之所谓文也。(案《王霸篇》云:“大有天下,小有一国,必自为之然后可;则劳若耗悴莫甚焉。……何故必自为之?为之者,役夫之道也;墨子之说也。”此其意以为墨子之道,墨子能行之;不可以为天下之常;不可以为义礼之中。故曰:不知文。文者,使富贵贫贱有等,丰侈劳逸各有宜称者也。又案《庄子·天下篇》论墨子亦谓其道大觳,使人忧,使人悲,恐其不可以为圣人之道;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墨子虽能独任,奈天下何?离于天下,其去王也远矣!司马谈《六家要旨》亦谓墨者俭而难遵,是以其事不可偏循,此两说者,皆足以与荀子所论相为表里。)故曰:先王之道,仁之隆也(案荀子所谓仁,与孔子旨合,盖荀子以为仁,即人道。故曰人之所以道也);比中而行之。曷谓中?礼义是也。(《儒效篇》)又曰:怀负石而赴河,是行之难为者也,而申徒狄能之;然而君子不贵者,非礼义之中也。山渊平,天地比,钩有须,卵有毛,是说之难持者也,而惠施、邓析能之;然而君子不贵者,非礼义之中也。(《不苟篇》)《解蔽篇》引传析辞而为察,言物而为辩,君子贱之之言,而疏之曰:为之无益于成也,求之无益于得也,忧戚之无益于几也,夫钩卵山渊之辩,与所谓坚白同异云云,均之析辞言物也。然则非礼义之中云者,亦谓无益于理也明矣。
所谓有益于理者又何也?曰:《解蔽篇》有曰:若夫非分是非,非治曲直,非辨治乱,非治人道,能之无益于人,不能无损于人(案乃也,《荀书》案字或为语词,或作则,或作乃字用);直将治怪说,玩奇辞,此乱世奸人之说也。是则荀子所谓有益者,人道是也。荀子之所谓学,人道而已矣。分是非,治曲直,辨治乱,何莫非人道哉?然则其所以分是非,治曲直,辨治乱者又何在?曰:亦以先王比中之礼义,为之封界而已矣。(说见《隆正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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