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动物和它的幼雏之间的关系，在最开始的时候，在很多重要的方面正如个体和它的一个器官之间的关系一样。最初，幼雏不过是母亲身体里的一个卵细胞，是母亲的一个器官—卵巢—里的一个细胞。卵细胞一旦受精，就开始分裂和分化（differentiate），经过一系列复杂的过程，母亲的身体开始为它提供营养，并形成支持和保护它的结构，逐渐地，卵细胞变成多少有些独立的整体—卵。当卵离开母体之后，它对母亲的依赖性变得比以前更少：它不再需要母亲为它提供营养和氧气。当然，它仍然不是完全独立的；母亲还需要孵化。分化在继续进行；一些细胞形成皮肤，一些形成内脏，另一些形成大脑，等等。

蛋孵化之后，母亲和它之间的关系会发生剧烈变化。哺育当然仍然是必要的，但是母亲不会再移动蛋。一些新关系建立了起来，比如喂食和清除粪便。另外，幼鸟开始对母亲的叫唤和警示声作出反应。这些关系，和那些旧有的关系一样真实而且重要，尽管相对而言较难识别。除了一些小变化，这些新关系会一直持续起作用，直到幼鸟完全变得独立。对有些物种而言，兴趣的降低会结束这些关系，有时候因为父母的原因，有时候因为孩子；最常见的情况是双方都有责任。父母常常会采取主动，把幼鸟赶走；比如，当它们要开始新一轮的繁殖周期，我们就能观察到上述情形。在其他一些案例里，父母和孩子之间的纽带会变成社会群体的一部分；家庭变成族群。

因此，这类群体起始于个体和它的一个器官之间的关系，它逐渐变为个体之间的关系。关系发展的一种典型情况是器官逐渐增长的独立性，以及器官分化程度的增加。一个个体，通过器官的不断分化，可以产生一个社群。这样的分化甚至可以产生非常复杂的社会，比如社会性昆虫的“王国”。我会讨论一些案例，先从母亲和孩子之间相对简单的关系开始，然后讨论更为复杂的关系类型。

绝大多数昆虫王国都起源于一只受精的雌性。许多昆虫，产卵之后就抛弃了它们，“社群”关系就仅仅止于个体和它的器官之间的关系。然而，许多蜜蜂和黄蜂（wasps）在产卵之后会继续照顾它们，甚至会照顾已经孵化了的幼虫。有一些独居的黄蜂，比如安德里安塞泥蜂（ Ammophila adriaansei ）, （图62）不仅会像其他泥蜂一样，为幼虫提供瘫痪的猎物作为食物，而且在幼虫吃完第一批食物之后会带来新食物。当幼虫开始结茧，母亲就会离开它；在后代破茧孵化之前，它就已经死了。

图62  安德里安塞泥蜂与猎物

在独居的蜂里，我们发现一些种类，与泥蜂比起来，它们的社会组织达到了更高的层次。有些隧蜂，比如四条隧蜂（ Halictus quadricinctus ），不仅会给卵储存蜂蜜和花粉，还会待在地穴里直到幼虫孵化；它和后代一直紧密联系着。它们的后代不离开地穴，而是不断扩大它，也在地穴里产卵并照顾自己的后代。每只隧蜂都会给自己的幼虫带来食物，同时也照顾其他隧蜂的幼虫。不过，在秋天孵化的最后一代隧蜂，就没那么有社会性了；它们离开巢，散落到不同的地方。每只蜂单独寻找冬眠的所在，那些幸存者会在第二个春天重新找到一个新家庭。

熊蜂进化出了社会组织的一个重要步骤。一个熊蜂群体也是由一只雌蜂建立的，也就是蜂后。蜂后和它的后代联系密切；它偶尔会打开幼虫在其中生长的蜂房，为它们重新补充食物。最早的一批幼虫都是雌性。但是，这些早期的雌蜂卵巢发育不完全，没有生育能力；它们都是工蜂。从这时候起，蜂后就变成了产卵的机器；其他工作都由工蜂完成：它们建蜂巢，飞出去收集食物，喂养蜂后以及它的子女。在熊蜂群体里，个体之间也存在劳动分工。盛夏过后产的卵，会孵出发育得更完全的雌蜂，以及雄蜂；它们会进行交配。等到秋天，整个大家庭都会解体。除了已经受精的雌蜂外，其他的熊蜂都会死去。这些承载着希望的蜂后开始冬眠，有些会独立寻找冬眠的所在，有些待在旧蜂巢里，但不管怎样，它们都会在来年春天踏上一段旅程，开始寻找新的地穴，在那里建立一个新的熊蜂社群。

社会性的蜂，最为人知的就是蜜蜂，它们的社会组织更为发达。首先，劳动分工被推行到了极致。（75）正如熊蜂群体里有蜂后，工蜂（不能生育的雌蜂）和雄蜂。工蜂承担了群体的大量工作。有些采集花蜜，有些采集花粉；有些只负责建造蜂巢；有些专门承担养育义务，只照顾孩子。这种劳动分工完全取决于年龄：每只工蜂在人生的不同阶段会履行不同职责。刚出生的工蜂，在离开蜂房后不久，就开始清扫房间，包括自己的蜂房和别的工蜂出生之后留下的空蜂房。只有蜂房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蜂后才会在里面产下一枚卵。干了三天左右的清扫工作后，它开始喂幼虫，特别是年长一点的幼虫。为了达成目的，它从食物储存室收集蜂蜜和花粉。又约莫过了三天，它开始也给更小的幼虫喂食。除了蜂蜜和花粉，它们还需要给这些幼虫喂食一种“牛奶”，这是工蜂头上的一种腺体分泌的容易消化的食物。这个“年龄”的工蜂也会开始自己人生的第一次野外冒险；它们飞出去，做一些短距离的侦察，不过，还不会采集花蜜和花粉。约莫十天之后，工蜂放弃了之前的工作。幼虫引不起它的兴趣了，它开始着手履行管家的各项义务，比如，从飞回家的采集蜂那里接过蜂蜜，将它存放到蜂房或者喂给其他的蜂；将采集蜂带回来的花粉踩踏得更结实，放入花粉蜂房；用蜡腺分泌的蜡建造新蜂房；将死蜂或者垃圾搬出蜂巢。大概二十天左右，它成为一名卫士；守在蜂巢的入口，检查每一只回来的蜂。同时值勤的卫士有二三十只，它们会攻击入侵者，把它们赶走。不过，卫士的工作不会干太久。它们很快就会成为采集蜂，飞到野外去采集花蜜和花粉；这份工作至死方休。在采集蜂里，还存在进一步的劳动分工；有些是“侦察兵”，在当前某种植物提供的食物所剩不多的时候，它们要去寻找新的食物来源，找到之后，还要用“舞蹈”告诉其他同伴新食物来源的类型、方向和距离。

蜜蜂和熊蜂群体还有一个区别，它们不会在秋天解体。除非受到扰乱，否则，同一个群体会年复一年地存在。因此，这个群体的存在时间比它任何一个构成成员的时间都要长，这就是为什么它们的群体被称为“王国”。一个新的王国并不是由蜂后单独建立起来的，而是由一群蜂，包括一只蜂后和各个阶级的工人。原来的王国也有一只蜂后，在新蜂后诞生之前，老蜂后就会领着一群蜂飞去一个新地点。秋季后期，更多的蜂群离开蜂巢，每一群蜂都由一只年轻的蜂后带领着。新王国建立的过程，容易让我们想起细胞分裂的过程。这两种情况中，后代在获得独立之后，都必须靠自己的劳动来发展。(www.daowen.com)

所有种类的蚂蚁都是社会性动物，对它们而言，有多种不同的建立新据点的方式。对许多种类的蚂蚁来说，受精的雌蚁会定居下来并开始产卵，新据点的第一批工人便如此诞生。另一些种类的蚁后无法仅凭自己生存，她必须获得大量工蚁的帮助。其中，有些种类的蚁后会带领一群追随者离开巢穴；另一些种类的蚁后会进入同类的现有巢穴，并迫使原来的蚁后离开。有一些种类，蚁后会进入其他种类蚂蚁的巢穴，杀死其中的成年蚂蚁，并接收它们的幼虫；通过这种方式，令人好奇的“奴役”现象便产生了。还有一些种类的蚂蚁，在同一个巢穴中存在许多蚁后；时不时地，会有一只蚁后带领一群工蚁离开去寻找新的据点。

白蚁（Termites）群体，虽然与蚂蚁有惊人的趋同性，但是它并非源于一个母系家族，而是源于一对配偶及其子嗣。雄性与雌性有着相同地位：存在着一对“皇室夫妇”（图63）；在工蚁当中，雌性与雄性的数量也是相等的。工蚁通常都无法孕育后代。有时也会出现生有翅膀的具有生育能力的雄性和雌性。它们会聚成一大群一起离开巢穴。在群集之后，它们会失去自己的翅膀，然后在地面上完成配对，在那里，雌性会通过一种特殊的气味腺吸引雄性。此时，这对配偶都尚未性成熟；它们不会交配，而是先挖一个洞，这就是一个白蚁洞穴的起源，它将是这对白蚁与未来后代的家。在一段时间之后，这对白蚁会交媾并产卵。白蚁的幼虫并不像蜜蜂或蚂蚁那样无用，它们参与到居住地的许多活动当中。逐渐地，它们会成长为成年工蚁，并分入不同的“阶层”。

图63   白蚁的“王”（左）和“后”（右）

近来，另一种建立新群体的方式被发现，该方法与先前提到的一些蚂蚁有相似之处。格拉斯（Grassé）和诺朗（Noirot）（28）曾观察到，从一个巢穴中出现许多密集的队列，并迁移了相当长的距离去寻找新巢穴。皇室夫妇在其中一个队列里面。所有的阶层都会出现在队列中，包括有翅膀的个体。在没有皇室夫妇的群体里，“替代繁殖”会通过“性早熟”的方式发生，幼虫会更早地性成熟。这种由一个社群分裂为几个平等的小社群的方式，格拉斯称其为“分群（sociotomy）”。

分群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一个新社会的起源模式，除分群之外，所有已经讨论的案例都表明，一个社群是通过母子关系的分化而产生的；对白蚁而言，父亲也参与其中。这一类社会的起源方式被称作“增长（growth）”或“分化（differentiation）”。

然而，并非所有类型的社会组织都以这种方式开始。许多社群的产生来源于独立个体的聚集与联合，个体会因此失去自己的独立性。

举例来说，当雄性和雌性组成配偶时，以及椋鸟聚集在一起时，就会发生这种情况。它们会建立起以前未曾有过的联系。这种社群发展的方式被称作“构建（construction）”或者“整合（intergration）”。分化和整合这两种程序以相反的方向进行；对前者来说，群体中完全独立的成员发展成一个相互合作的王国；对后者而言，相互合作则取代了完全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