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来，教育和教学工作有三个源泉：科学、技巧和艺术。要想领导教育和教学工作，就意味着要精通教育和教学中的科学、技巧和艺术。从广义上来说，教育是一个多维的过程，不仅包括受教育者，也包括教育者，都要在精神上不断充实和更新。而且这一过程的特点在于每一种教学现象都具有深刻的独特性：某种教育真理，在这种情况下是正确的，而运用到另一种情况下可能就不起作用了，用在第三种情况下甚至会是荒谬的。我们所从事的教育事业具有这样的性质：想要领导它，首先要不断地自我充实和自我更新，要让自己在精神上一天比一天更富有。作为一个学校的领导者，需要每日精进，不断提高自己的教育和教学技巧，需要把教育和教学放在首位，需要把研究和了解学生放在首位，因为这些都是学校工作中最本质的内容，只有这样，才能成为一个好领导，成为一名有威信的、博学多识的“教师之师”。

如果您想成为一位好校长，那么您首先应该致力于成为一名好教师，一名优秀的教育专家和教育者，不仅对所任课的班级学生是这样，而且对社会、人民、家长所托付给你的学校的所有学生也都是这样。而如果您一旦成为校长，便认为凭借某种特殊的行政领导能力就能取得成功，那么请您还是打消当一名好校长的念头吧！

只有日渐深入地对教育和教学过程中的每个细枝末节进行钻研，只有不断地开拓为学生塑造灵魂这门艺术的新境界，您才能为别人所信赖和尊重，成为真正的领导者，成为“教师之师”。当我回忆担任校长工作这些年的经历时，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呢？首先就是教师工作的辛苦与繁杂琐碎，在这些工作的过程中，充满了惴惴不安的、焦虑的甚至有时是痛苦的探索、思考和挫败。当然，在这项工作中，也有一些令人感到幸福的发现，它们就像熠熠闪光的宝石一样，不仅鼓舞着校长，尤为重要的是，更鼓舞着所有一起工作的同事们和教师们。毫无疑问，这些发现和创造灵感，犹如一团火，能驱散教师对工作的冷漠和惰性，能点燃教学工作中创造精神的火花。领导学校工作的诀窍之一，就在于唤醒教师自行探索和分析工作的兴趣。如果一个教师能做到尽力去剖析自己的课堂教学、与学生相互关系中的优缺点，那么他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我想起了刚担任学校领导工作的那几年。那时的我，恐怕更多的是去感受，而不是去理解（然而，无论如何，我当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一般性的号召没法激发出教师进行创造性工作的意愿，而需要想点其他的什么方法。在听课和分析课堂教学的过程中，我常常想：为什么学生的回答总是那么贫乏、苍白又单调？为什么在这些回答里缺失了学生鲜活的、独特的思想？于是我开始记录这些回答，分析学生们的词汇量、言语的逻辑性和修辞成分。我发现，在学生们的意识里，他们所使用的很多单词和词组，并没有跟鲜明的表象、跟周围世界的事物和现象联系起来。我一边分析在同事们课堂上观察到的情况，一边更加深入地思考以下问题：词语是如何进入孩子们的意识的？又是怎么样成为思维的工具的？孩子们是怎么样借助词语来学习思考的？思维又是怎么样反过来促进言语发展的？从教育学的角度看，在对学校精神生活中最复杂而又最微妙的方面——孩子的思维进行指导中，究竟有哪些缺点？首先，我开始条分缕析自己的工作、上课和班级学生的回答问题情况。比如说，让学生讲述一滴水的旅行故事。学生原本应该讲述初春的溪水、春日的细雨、天上的彩虹和宁静的湖水轻轻的拍击声。关于这一切，学生应该像讲述他所亲身接触的世界一样，因为他自己就是这生机盎然的大自然中的一部分。但是，学生说了些什么呢？是死记硬背的、生硬拗口的词组和句子，这些是他们自己也搞不懂意思的。孩子们的思想为什么会如此贫乏？我一边听着他们的讲述，一边进行着思考，脑海中渐渐形成了一个看法：我们教师没有教会学生思考，从一入学开始，我们就关闭了学生眼前通往迷人大自然的大门。从此以后，他们再也无法倾听到溪水淙淙声，无法倾听到春雪消融声，无法倾听到云雀歌唱的声音，他们只是在背诵那些描述美好事物的句子，枯燥乏味的、苍白单调的句子。

我和教师们交换了自己的想法，把自己观察到的讲给他们听，想以此激发出他们对于创造性思考工作的兴趣。我们对“教育工作”这个概念进行了深入地思考。不应当用偶然的成功和侥幸的结果来衡量我们的成绩，而应当对所做的工作与所得的结果之间的相互关系进行研究，进行持之以恒的探索。让我们先思考这样一个问题：我们教师言语的丰富程度，对学生的言语和词汇的形成，有着什么样的影响？

几个星期之后，我们聚集在一起召开了一次教学法会议，每位教师都讲述了自己的初步观察情况。可以说，对教育和教学工作中某一特定问题进行兴趣交流，是学校领导工作中最主要的部分，对此我一直深信不疑。一起参加教师座谈会的还有教导主任和校长，如果没有校长本人的首创精神，而光靠教导主任去解决所有的教学问题，指望教师自然而然地产生主动精神，那就意味着等待侥幸的发现和偶然的成功。没有校长的以身作则，没有校长的创造源泉，这一切就无法进行。

我挑选了这样一个时刻，把孩子们带到了花园里：乌云遮住了半个天空，阳光下出现了一道彩虹，苹果树上开满了鲜花——有的乳白，有的微红，有的深红，蜜蜂轻轻地发出“嗡嗡”声……“孩子们，你们看到了什么？快说说吧！把你们心中觉得激动的、赞叹的、惊奇的、担忧的东西都说出来吧！”我发现，孩子们的眼睛里充满了喜悦，但是不知道如何去表达，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我为孩子们感到难过：在学校学习的珍贵时光，就是在思维源泉这样枯竭的情况下度过的。词语在缺失了鲜明形象的情况下进入了他们的意识中，因此，鲜活芬芳的花朵变成了夹在书页间干枯的花片，只有外形还能让人记起来那曾是活生生的花朵。

不，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我们忘记了知识最重要的源泉——周遭世界、大自然，我们强迫孩子们去死记硬背，导致他们思维不再敏捷。夸美纽斯^[1]、裴斯泰洛齐^[2]、乌申斯基^[3]、第斯多惠^[4]等教育家的告诫，有时已经被我们遗忘了。我开始一次又一次课上把学生们带到大自然中去——带到花园中、森林里、小河边、田野上，那儿是取之不竭、永远常新的知识源泉。我开始带领孩子们学习用词语描述事物和现象之间微小细致的差别。

看，蔚蓝的天空中，云雀在歌唱，一望无际的田野中，风儿吹起层层麦浪……在烟雾缥缈的远方，隐约可见的是神秘的斯基泰人^[5]的坟茔。上百年的老橡树林里，下面有清澈的小溪淙淙流过，上面有成群的黄鹂在婉转啼唱着……所有眼前的这一切，都应当让学生用准确的、优美的语言描述出来。于是，我的案头多了一批又一批新书：有的是关于实物课的教育学著作，有的是关于植物学、鸟类学、天文学、花卉学等方面的著作和辞典。静谧的春日晨间，我常常漫步在河畔、树林里和花园中，仔细地观察周围的一切，想尽力用最准确的词句来描述出它们的形态、色彩、声音和动态。我在练习本里写了一些“小作文”：写一丛玫瑰，写一只云雀，写火红的天空，写绚烂的彩虹……

我把在大自然中上的课叫作“到生动的思想发源地去旅行”。这些课能让孩子们的智力活动目的更明确，形式更丰富。它们首先是训练思维的课程。例如有一节课堂上，让孩子们讨论现象、原因和结果。他们在周围世界中寻找因果关系，并进行描述。我看到，孩子们的思维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丰富，越来越具有表现力，孩子们的词汇有了感染力，变得生动起来，活泼起来了。

所有这一切，似乎看起来和学校的领导工作没什么关系。其实不然，这一切和校长的工作有着最直接的联系。这正是领导工作的源泉、起点和最微妙的根基所在。在我面前，徐徐展开了一个无比丰富、美不胜收的教育技巧领域——这就是要教会学生独立思考。这个发现鼓舞着我，并且让我体会到创造灵感带来的不一般的幸福感觉。我于是向同事们介绍自己的这一发现，他们开始来观摩我在大自然中的课堂教学。我把自己写的“小作文”读给他们听，我们一起在一个初秋的日子里，去欣赏那层林尽染的景象。我们不仅仅只是欣赏美景，还尽力用更生动的、更富有表现力的词句来描绘眼前美景。

在我们苏联教育学家和心理学家的科学著作中，尤其是在А.Н.列昂捷夫、Л.В.赞科夫、Г.С.科斯秋克等人的著作中，对思想和思维这些复杂的理论原理都已经作了尽善尽美的阐述。我深深地尊重科学、尊敬学者，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实践者，是一名人民教师。和许多其他教师同行一样，我也一直认为，把科学真理转化为创造性工作的鲜活经验，这是科学与实践相结合过程中一个极为复杂的领域。教师的创造性工作正在于方法的选择，在于把理论转变成鲜活的人类的思想和情感。

校长、副校长和课外活动的负责老师们，应当成为教育的科学和实践二者的中间人。他们不仅要宣传，要在实际工作中去落实科学知识，还要以创造性的想法和点子作为契机，把教师们集体组织起来。

我跟同事们介绍词汇教学工作的经验，以及孩子们的语言发展情况，这些交流好像点燃了他们灵感的火花。他们也对“到生动的思想发源地去旅行”的方式产生了兴趣，开始带上学生们去郊游、去徒步。低年级的词汇教学活动开始跟学生们的课外观察、积极活动结合起来了。(www.daowen.com)

我们要让受教育者们坚定一个信念：如果他不能成为一个睿智的、审慎的、心怀万物的“大自然之子”，进而成长为大自然的主人翁的话，他就有可能把自己周围的世界变成荒漠，并且自取灭亡。这一切都要从童年开始——从训练儿童的思维、树立儿童对世界的看法开始。

我的教师同事们渐渐达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要将词汇教学和思维训练结合起来。我们开始经常聚集在一起，讨论这件饶有兴味的工作。我们的讨论氛围是友好的、亲切的。虽然我们也经常争论，但是在一次次争论中才能发现真理。尽管这些真理在教育学中早已是尽人皆知，但是对于我们而言，这是我们自己的发现，是真正意义上的发现。词汇——这是我们教育工作中最重要的、无可取代的工具。每一位低年级的教师首先应当是一名语文教师。大自然是思维取之不竭的源泉，是智力发展的学校。不是消极的感动，而是创造性的、积极且有成果的认知活动——只有在这个微妙的活动领域里，才能找到智力发展的取之不竭的源泉。

这些真理逐渐成为我们全体教师的教育理念，这是很重要的。所有低年级教师也都有了一个写“小作文”的练习本。我们开始分析学生们在不同季节里（比如在春、夏、秋、冬去观察果园）“到生动的思想发源地去旅行”，这个过程中他们掌握到的词汇程度。我们对观察过程中儿童能积极掌握的名词、形容词、副词和动词等各类词汇进行了记录。有的教师介绍了自己进行的有趣的尝试，这些介绍很动人，我们所有人都被高度一致的思想和探索精神鼓舞着。一名生物课女教师注意到学生回答问题中暴露的缺点，比如有时会缺乏逻辑性。于是她开始教学生们如何进行思考：带领他们到大自然中去，带领他们观察万事万物如何循序渐变。在谈到她对智力发展过程的观察时，这位女教师在报告中介绍说：

“应当去大自然中教孩子们进行逻辑思维。我们有时会忘记，我们其实是生活在大自然中的。如今，我制订了每三天去大自然中观察一次的计划。我将利用大自然中的各类现象，向学生说明什么是因果关系、时间关系、功能关系以及相互制约关系，从而让他们学会如何进行思考。学生还需要对长时间观察自然现象写小结。”

可以把我们的探索和发现称作“深入了解儿童思维的秘密”，这项工作在精神上把我们紧紧联系在了一起。这样，才有可能让全体教师共同将理论应用到实践中去。我给低年级教师，给生物、物理、化学、地理各科老师们看了系列课程——即“到生动的思想发源地去旅行”的记录。在每一次旅行中，我们对某一种自然现象或者某个季节进行观察：《大自然中的生物和非生物》《大自然中的一切都在变化》《太阳——生命的源泉》《大自然从冬眠中苏醒了》《冬天树林中的鸟儿们》等。教师们对这些旅行课的记录进行阅读和讨论，并且开始自己也做记录。有趣的是，物理教师、数学教师和化学教师一样很需要这类旅行课。我们全体教师从事这项有意义的工作，已经持续15年之久了。我们编写了一本《大自然教科书300页》，这是关于300次旅行课的记录。但工作远远不止于此。

很多年轻的校长经常会问：该怎么去制订校务委员会的工作计划？怎么才能使校务委员会成为学校的集体领导机构？如果教师集体没有被某项探索、某种思想所鼓舞，那么即便十全十美的计划也只能落得一纸空文。请从最平常的小事做起吧！让全体教师——不论低年级、中年级还是高年级教师——一起来思考这个问题：学生的思维、思想和阅读能力之间的相互关系是怎么样的？就让所有教师都来观察学生的智力活动，让他们在深入观察中厘清这两者间有趣的关系吧。

请您相信，如果把这个问题提交由校务委员会讨论，那么讨论将会是津津有味的，还会产生很多创造性的想法。学校同事们身上存在的或多或少的惰性思维，将会被对本职工作的浓厚兴趣所取代。

或者还可以讨论这样一个问题：对学习、对书本、对脑力劳动的兴趣从何而来？如果所有教师都来集中关注这个问题及其相互关系，如果每个人都学会探索兴趣的根源，那么学校就会变成一个充满了创造性思想的实验室。我和副校长一起听课和分析课堂教学时，总是关注教师在如何研究整个集体共同探讨的问题。

每次听到“教师的创造性工作”这个说法时，我总会想起当初的第一个想法，正是这个想法指导着我们，激励着我们一直在进行探索，即应当教会学生独立思考。这是教学过程中最重要的一个方面。不仅在课堂上如此，在师生进行思维碰撞的一切场合中都是这样。如今，我校教师们正在致力于新的探索：对在观察大自然的过程中产生的词汇，进行情感色彩的研究。我们探讨的问题有两个：思维与情感。我们也在更深入地研究课堂教学的每个细节，研究学生在不同学习阶段中的思维方式。

如果没有整个教师集体的奋发努力，没有明确的教育思想统一所有教师的想法，那么，我们无法想象该怎么去推进这项工作。由此，我联想到教育经验的推广问题。如果没有掌握激励创造精神的思想，那么即便想借鉴他人的经验，也只能是徒劳。只有当教师在他自己和同事们的工作中，对各种教育现象之间的相互关系进行了观察和思考，并且主动去探索新的问题，思考怎么样才能提高自己的方法与技巧时，他才能理解别人经验里蕴含的思想。实际运用他人的经验，从来都是一种创造性的工作。

于我而言，经验就像是花园里盛开的玫瑰。如果我们要把别人花园里的一丛玫瑰，移植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来，需要做些什么呢？首先，要研究自己这块地的土质情况，看看有什么欠缺，需要加以改善，然后再考虑移植。要怎么进行移植呢？要连土一起移，不能损伤根基。然而令人遗憾的是，有时人们是怎么做的呢？校长一听说某个花园里的玫瑰开得好，就派教师们去了：去看看，去把玫瑰带回来，栽到我们的园子里来。于是教师们就去欣赏美丽的玫瑰，揪一丛玫瑰出来，把活生生的根茎都削掉了，有时甚至把花枝也折断了，哪怕这枝丫上还开着馥郁芬芳的花骨朵呢。这样移植过来的玫瑰，没多久就花谢了，叶落了。校长和教师们都很奇怪：怎么会这样子呢？我们是严格按照先进经验创造者那样做的啊，为什么经验却不能落地生根、开花结果呢……这就是说，这种经验没有什么可取之处，大家对它的称赞没有什么道理，以后，我们还是按老样子来吧。

校长应该像辛勤的园丁为玫瑰花培土那样，为借鉴优秀教师所创造的先进经验准备条件。这样的培育准备工作，首先取决于校长作为一名教师其本身所具备的教育技能。教师集体的教育技能反映在教育思想里，但如果教育思想脱离了具体的实践活动，就会光开花不结果。要想把教育思想从一所学校传播到另一所学校，并且应用到实际工作中去，就必须要有扎根于集体信念的个人创造精神。现在我们就来讨论领导教育、教学过程中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集体的教育理念和教师的个人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