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创建了大清朝第一个太平盛世。但也留下严重的后遗症:官吏腐败。尤其是晚年,他倾心培养的接班人皇储胤礽骄奢,结党营私,使其昼夜不宁。宣布废储后,诸皇子争储,党丛屡出,相互攻讦,康熙的精神焦虑及宫廷内乱,致使政务懈弛,吏治陷入混乱。
引爆康熙朝官吏腐败的诱因,是税收短缺、国库空虚。雍正元年,国库储银仅存八百万两,各道府州县连年亏欠。据《清史纪事本末》记载,钱谷甲天下的富庶之地江苏积欠钱银高达一千六百余万两。山东、湖南、湖北、河南等省报奏,亦欠征千万余两。财政亏空的背后,则是自上而下的官吏腐败。
雍正在嗣统之前,十分关注民生,事无巨细,必定亲历造访体察。故而对各地征收地丁钱粮,其征入支出的账目了如指掌。诸如,江西省漕运粮食,应支付修理船舱及拉纤民夫等费用,均被胥吏扣克。自康熙十八年至四十五年,被扣克钱银已达五十一余万两,粮米六十一万石。雍正对这些账目要比专司财政的户部还要清楚。
雍正常在官场行走,熟谙官吏种种舞弊。官事不告示于民,热衷暗箱操作,便是一弊。税赋名目、数量,减免税项因未作公示,而让胥吏得以钻空子作奸。诸如,巧立名目,串票洗钱;另立私册,超额征税;免征税赋,实征归己等已呈常态化。各省督抚大员对司库积欠、亏空习以为常;各行其是,功过不分,奖惩无术。积欠之弊已成为清朝官吏贪纳成习的潜规则。雍正对官吏腐败深恶痛绝,怒斥“官吏因缘作弊蠹国害民”。
其实,康熙执政并非怂恿腐败。他曾屡次诏谕倡廉惩贪,勉励勤政、廉政。康熙四年,谕示吏部:“民生之安,由于吏治之清浊,令惩治贪污。”官吏是否清明,是否严令惩治贪污,事关民生安定,社会稳定。但因四辅臣专权,公权私贪,官场腐败盛行。惩治贪污之诏谕成了官样文章。八年,康熙亲政,又宣诏天下,令内外文武各官殚忠尽职,洁己爱民,告诫如不遵行,国法严惩。但宣诏仅仅停留在道义的诫训上,对积弊甚深的官场并无实质性的震慑。到晚年,官场恶习成疾。官吏或借名庆生,贿赂上司,以搏升迁;督抚提镇地方大员索贿部属,行贿京官;监察官纠疏甚少、含糊结案,实是包庇。连康熙也深感头痛:“此等情弊,深可痛恨。”
雍正不然。他的治政之道是“除弊方能立政”,除弊须施以重拳。据记载,雍正元年至四年,在全国开展清查亏空,治理官吏腐败。所谓清查除弊,用今人之语解读,即是审计反贪。雍正的“除弊立政”颇有章法,自上而下,全面察查;罪罚分明,严惩宽恕相济。
雍正对清查积欠钱粮划定一个界限:康熙五十年之前的积欠全部予以蠲免,以体恤民生;之后的赋税必须清查追赔,分年缴征。鉴于钱粮亏空、拖欠之弊由来已久,积习相沿,故而明确清查的重点:一是清查官吏侵蚀挪用之弊;二是厘清民欠实征:将农户已缴纳、积欠的钱粮,以及每年蠲免、应纳之数张榜公示,防止州、县官吏重复征收,敲诈侵吞,让百姓得以休养生息。为避免各级官吏暗箱操作,营私舞弊,雍正特下谕:告知天下,晓谕朝野,派遣能吏异地清查,限定三年内治弊取得成效。
雍正的清查并非流于表面文章,其实施的举措也甚是到位。(www.daowen.com)
遣能吏专责分查,是其一。建立由内阁大臣、分查大员、协查人员组成的三级钦派清查队伍。各部内阁大臣应轮流出京查责。若在分查大臣等不足用或不得力时,可由察查重臣另行保举。察查的重点是省、道、府、州、县,此是将地方负责官吏列为清查对象。这可谓是雍正的创举。
江苏省素有鱼米之乡的称誉,但钱粮积欠、亏空最为严重。雍正将该省列为清查重点,派遣亲信近臣吏部侍郎王玑、刑部侍郎彭维新领衔清查总理大臣,江苏巡抚尹继善、御史伊拉齐、布政使赵向奎协助。另从各省抽调能吏任职江苏各府、州、县的分查大员。如浙江杭嘉湖道王湘淮清查松江府;苏松粮道冯景夏进驻常州府;汀漳道朱鸿绪负责镇江府;湖广岳常道温而逊查太仓州。再从内阁六部调四十余名属员分赴各府所属县衙协助清查。浙江总督李卫代替朝廷作统筹协调。清查声势之大,官员阵营之强实属少见。更为令人瞩目的是,所派遣的总理大臣、分查大员、协查人员很少与江苏省、府、县官员有牵连,有助于秉公处置。江苏督、抚、藩司仅作配合,在清查大臣的制约下行联络之责,有效规避了本省官吏上下勾连,亲疏庇隐的嫌疑。江苏的清查也确实效果显著。据清查大臣彭维新的奏报,江苏钱粮积欠达千余万,均是征收中弊端所致。粮户不载真实姓名,使官得以任意收侵,吏得以恣意私吞。仅仅官吏自首侵吞白银便有二百四十万两。清查将官侵、吏蚀、民欠三项得以明晰厘清。雍正旋即将江苏清查通晓内阁各部院、各省,谕照例督办。由此,清查积欠自江苏而推向全国。
自首者宽免治罪,是其二。凡侵吞钱粮之官吏人等,准其自首,且从宽治罪。执迷罔悟者,不行自首或自首不实,将按律科断,严惩不贷。为营造社会舆论之压力,雍正特谕清查、惩办结果均须公示,做到家喻户晓,让远乡僻壤都能知晓,由民众开展社会监督。清查时限自康熙五十年至雍正朝,积累达数十年,其间侵占贪纳的官吏不计其数,单就江苏省查出贪官污吏达上千人。湖广总督迈柱也报告,自康熙五十五年到雍正四年,两省积欠银八万九千余两,其中官吏侵蚀、豪绅包揽者竟达三万余两。百姓欠款不过十分之二,官吏侵蚀却有十分之三。要一应惩处,监狱人满为患,也会引起官场地震,有碍政局稳定。雍正采取贪侵官吏自首,宽免治罪,也是明智之举。但宽免之前提,必须按年份交纳;若自首不实,积欠追赔不到位,则从重从严惩办。
罚罪并责,是其三。贪污公款粮谷者,从严治罪。轻则罢官,重则处死,并追补亏空。清查贪污的重点,是主管财政的户部、各省督抚及府、县等官。雍正继位前,便耳闻户部司库亏空。在清查江苏省的同时,即令怡亲王胤祥负责清查户部司库。结果查明亏空高达二百五十多万两。胤祥曾建议,着户部以办公杂费逐年填补,分十年抵清。雍正批之不可。主管国库之户部堂司官员,任意侵渔,此时置之不问,令其脱解事外,国法安在?着令将徇情包庇的户部尚书孙渣齐革职查办,孙渣齐及历任户部尚书连坐以家产赔补,部属各官名下应追银两,照所派数目从速交纳,且以一年为限,应追立项不足完纳者,按律治罪。江苏积欠钱银达一千六百万两之巨。巡抚吴存礼被革职,布政使李世仁解任,查封家产,赔补亏空。山西巡抚苏可济任职十余年,勒索各府州县纹银四百五十万两,致使山西财政亏空。苏可济被清查,抄没家产处斩。山东知府、直隶知府已离任赴新职,审计清查出钱粮亏空,则按半补赔后才得以履行新职。雍正四年再次重申:凡遇亏空实系侵贪者,定行正法无赦。总督、巡抚若为属下庇隐,将侵吞说成因公挪用,亦严加处分。
查窝案,按责处置,是其四。省、道、府、县钱粮亏空,总不出侵贪、挪移之弊,而且官吏勾结,窝案居多,经办之胥吏也从中作奸分肥。为此,雍正下令,按责处置不得遗漏经承库吏、经管仓库之人。胥吏作弊,一同监追。湖北省原布政使张圣弼等侵欺库银亏空案发。经清查,原任总督满丕、巡抚张连登、布政使张圣弼、粮驿道许大定上下勾结、侵蚀欺罔,共亏空库银三十一万四千余两。按律例,涉案诸官被抄没家产填补,革职问罪,首犯张圣弼处斩。内务府官员张鼎鼐、张常住、李朝伙同作案,冒领银两达百万余两。内务府系朝廷要害部门,官员竟然奸猾巨蠹,则令处斩以足所儆戒。
雍正“除弊”四年,先后查案达三百八十三件,肃贪成效显著,各省吏治渐清,达到奖廉惩贪的预期。除弊后,国库储银由八百万两骤增到五千万两。康熙晚年,吏治懈怠,积弊甚多。雍正则拨乱反正,整肃吏治,起到以儆效尤的作用。有历史学家评说,“雍正一朝无官不清”,这也许过于夸张,但除弊方能立政,不能不说是雍正的一大功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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