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六石下石塘德润堂因“千柱落地”闻名。囿于业主的财力，其木雕雕饰虽不如同时期的义乌黄山八面厅豪华气派，但其雕刻题材广泛，雕刻技法全面，刀功技艺高深，仍然令人惊叹。通过解读德润堂的木雕雕饰，有助于了解东阳木雕由简入繁的历史演变过程，见证清中期“雕花体”巅峰时期的技艺水平和风格特征。

一、德润堂东阳木雕雕饰总的评价

德润堂建成于清嘉庆年间（1796—1820年）。木雕雕饰主要分布在德润堂正堂、后堂和两侧厢房的门窗隔扇上。其木雕雕饰风格和技艺特征，可以概括为以下几个方面：

1.雕刻题材丰富多彩。

东阳木雕明代以前的“古老体”从简单的花卉图案开始，受宋都南迁后带来的中原文化影响，逐步流行吉祥寓意类的花卉、瑞兽题材。明代前期，由于朱元璋在洪武年间诏令民间屋宇装饰不得用人物故事题材，所以雕刻题材以花卉瑞兽为主。明代后期，小说开始流行，人物故事题材逐步开始用于雕刻题材。清代中期，受古典文学和戏曲文化的影响，文学典故和剧情故事大量出现在雕刻题材之中。

德润堂

德润堂的雕刻题材已经非常丰富多彩，花鸟以菊花和荷花最多，牡丹、芙蓉、玉兰、石榴、寿桃和小鸟仙鹤等次之。博古题材有如意平安、富贵平安等。大多见于花拱天顶、梁檩次要部位和门窗隔花、锁腰板。

瑞兽以狮子、鹿、麒麟、龙、象、马、虎、猴子等为主，集中在德润堂正堂和后堂的牛腿和梁檩上面。

人物题材除了雀替、花拱、牛腿以外，主要集中在门窗隔扇花心和锁腰板上，特别是后堂门窗上，其人物雕饰最为精细出彩。人物故事作品有上百幅，可惜大部分人物的脸部在“文化大革命”前期凿毁。从残存图像的脸部轮廓、肢体语言和场景判断，人物作品大体上有文殊菩萨，普贤菩萨，比武招亲，福寿双全，天官赐福，文武双全，四爱图，林泉高士，仕女等题材。还有戏曲故事《桃花扇》、民俗人物《世代留芳》图等，题材内容非常丰富。

人物牛腿

2.“意象”为特征的“雕花体”精品佳作

业内把明代以前由小木制作的木雕雕饰称为“古老体”，图像简洁稚拙，以阴刻线条造型为主要技艺手段。明代，小木细分为细木和雕花两个匠作。明代开始到民国时期由雕花匠制作的木雕雕饰称为“雕工体”。“雕工体”经历了一个由简洁到繁华、由“意象”（不太讲究人物及动物的形体比例结构，肢体语言夸张，五官雕刻简洁传神）到“具象”（图像写实，人物及动物的形体结构比例准确）的历史发展和演变过程。而德润堂的雕刻恰恰是这个进程（中期）的一个历史节点样本：

首先，人物形象以“意象”为主，不太讲究结构比例，头大身短。明代及其以前的人物头和身高比例大约为1：4，清中期的人物头和身高比例为1：5到1：6左右，到清晚期逐渐拉伸到1：6，1：7，到清末民国时期，矫枉过正，拉伸到1：8甚至1：9。而德润堂的人物头和身体的比例，大体上在1：5左右。

其次，人物造型的肢体动作稚拙夸张，重视神韵的刻画而不太讲究人物造型的准确性，印证了东阳木雕由“意象”到“具象”的历史发展脉络。

3.“以线立骨”，善用刻刀

东阳木雕区别于同为平面浮雕的其他地域流派，最突出的是块面（立体）造型和线条刻画并重，擅长运用线刻进行立体造型，谓之“以线立骨”。德润堂雕刻无论是花卉作品还是人物形体雕刻，在雕出平扁的块面图像后，多用刻刀线刻手段（当时还没有三角凿）进行神韵形体塑造，刀法犀利，线刻准确，线条劲挺。最为出彩的是人物脸部五官的刻画，寥寥数刀，神态毕现，令人惊叹。这印证了东阳木雕工具有简到繁，由少到多，由一刀多用到细分专用的发展脉络。

4.雕刻技法比较全面

牛腿等高处图像雕刻用深浮雕、镂空雕，门窗锁腰板大多为浅浮雕。构图用刀繁简得当，既不像明末清初时的稚拙简练，也不如清末民初时期的繁复精细。

德润堂正堂船篷轩前檐檩（额枋）和后堂天顶（藻井）图像，全部采用贴片雕技法（黄山八面厅也有这种雕法），就是先用透空雕技法雕好装饰性图像，然后反贴固定到檩底或天花板上。这种技法方便雕刻制作，不影响梁檩的牢固度，又能够凸显图像，便于远距离观摩。这说明贴片雕技法在清中期已经成熟地应用于建筑雕饰。

还有，门窗隔扇（格子）全部用铜丝锯在整块木板上锯空雕成，而不像晚清以后的大多用榫卯结构制作。

人物牛腿（此牛腿2020年已经被换新）

二、部分雕饰图像解读

（一）德润堂正堂

1.牛腿，德润堂正堂三开进四只牛腿，中间两只分别为“太狮少狮”和“狮子戏球”，东西贴墙两只牛腿雕刻的都是松树下的鹿衔灵芝图像，所不同的是东边牛腿右下角配了一只卧状小鹿，而西边牛腿左下角雕了一只喜鹊。深浮雕结合镂空雕技法，深镂细雕，狮子和鹿雕的神采奕奕。

狮，百兽之王，传说为菩萨之坐骑。雕狮子，为东阳木雕艺人的拿手活。尤其在清代、民国间东阳的民居雕饰上，狮雕则更为普遍。“狮”“师”同音，母狮抱护一只小狮子，意为“太师少狮”，或“太狮少保”。“太师少师”为高位的象征，喻官运亨通，一大一小的狮子也表示望子成龙，祝愿代代高官。雄狮脚踩绣球，谓狮子戏球，寓意“狮子滚绣球，财源滚滚来”。(www.daowen.com)

灵芝：因外观像如意，吉祥如意之意；鹿，上古神话中，有西王母乘白鹿之说。鹿，谐音“禄”，意为俸禄，财也，福也。民间又视鹿为长寿的象征。东阳木雕有口含灵芝之鹿、与寿星为伴之鹿、与鹤同在之鹿（鹿鹤同春、六合同寿）；也有单鹿（禄）、双鹿（路路顺利）、百鹿（百禄）或与蝙蝠同图（福禄双全、福禄长寿）之雕。灵鹿衔芝，寓意长命百岁，万事如意。

2.檐檩（额枋）瑞兽图案，三根檐檩（额枋）底部图像采用贴片雕技法，以瑞兽为主体装饰性主题，神态灵动，顾盼有神，活灵活现。

中间檐檩（额枋）用贴片雕技法雕刻了麒麟、狮子、象、鹿、虎、马等八对瑞兽，母子成对，俩俩向对，顾盼有致。边间檐檩雕刻的是贴片雕双龙戏珠图案，每条大龙的前下方各雕有一条与其对视呼应的小龙。从汉代开始，双龙戏珠便成为一种吉祥喜庆的装饰图纹。双龙的形制以装饰的面积而定，倘是长条形的，两条龙便对称状地设在左右两边，呈行龙姿态。倘是正方形或是圆形的，两条龙则是上下对角排列，上为降龙，下为升龙。

檐檩麟吐玉书等贴片雕瑞兽图

八对母子瑞兽和两对母子龙，母子相依，非常罕见。另外，德润堂堂屋前柱上的狮子牛腿，“太师少师”（母狮）在左（东首），“狮子戏球”（公狮）在右（西首），这和东阳古民居常规（以左为大）的排序相反。这是否和尊崇母姓相关？据说德润堂是上代卖豆腐太婆攒下的家业，这是否木雕工匠对太婆的一种尊崇，不得而知。

（二）后堂雕刻

1.牛腿，后堂中间两只牛腿和德润堂同一位置的牛腿雕刻的图像相同。而东西两侧靠墙牛腿雕刻的是两个人物故事，东边靠墙右手持刻有阴阳太极的铜镜，左手持如意（部分损坏的）是普贤菩萨。西首靠墙人物右手上有站一只小狮子，左肩上方似有一个孩童（因为蛀腐严重，较难辨认）为文殊菩萨。两只牛腿人物造型形体稚拙简练，特别是五官刻画，用刀准确洗练，寥寥数刀，非常传神。

普贤菩萨（梵文，Samantabhadra），音译为三曼多跋陀罗，大乘佛教的四大菩萨之一，象征着理德、行德，与象征着智德、正德的文殊菩萨相对应，同为释迦牟尼佛的左、右胁侍。此外，毗卢遮那如来、文殊菩萨、普贤菩萨被尊称为“华严三圣”。

2.檐檩（额枋）底部高浮雕瑞兽和双龙戏珠图，檐檩底部高浮雕的图案内容和德润堂正堂檐檩基本相同，即中央间为麒麟、狮子等瑞兽，两侧边间为双龙戏珠，所不同的有二。一是雕刻技法不同，德润堂正堂为贴片雕，后堂为高浮雕；二是德润堂正堂的瑞兽和双龙大多母子成对，而后堂多为单只。

3.天顶（藻井）贴片雕装饰性图案，后堂阶檐天顶（藻井）雕有装饰性贴片雕图案，图案内容有连年有余（鱼）、马上封侯、玉兰绶带、狮子蝙蝠、博古等吉祥图案。

4.门窗隔扇透空雕雕刻，后堂的门窗雕饰是最为豪华精细的所在。特别是锁腰板和门窗隔扇花心上的人物雕刻，刀功老辣，线条准确利落，人物非常传神，令人惊叹。

（1）后堂中央间六扇门，上部三格，顶部透空雕装饰性小花板，中间透空雕花隔门心的花心雕有六幅人物故事图像，可惜脸部悉数被凿损，根据人物形象和肢体语言分析，应当是《比武招亲》（两幅）、《福寿双全》《天官赐福》《文官武将》《文武双全》。

《世代留芳》民俗人物

透空雕花隔门芯下面为六块浅浮雕人物故事锁腰板，脸部也悉数被凿损。从残存的人体图像中，可以看到人物衣折的线条刻画，非常简练准确。根据图像内容，疑似清代戏曲《桃花扇》故事。

（2）两个边间各有四扇窗户，和通常的三段式窗户不同，窗户采用四段式结构，即下部设计两段浅浮雕人物故事花板（底部八块花板已经不见），浅浮雕花板上面的透空雕主体花窗的花心中间雕刻有八幅人物故事作品，大约因为位置较高加上作品的人物很小，这是德润堂侥幸残留下来比较完整的人物作品，作品虽然很小，但其人物形象的神形皆备，令人百看不厌。根据图像，其雕刻内容可能是一组民俗人物《世代留芳》图。

（三）箱房门窗雕刻

厢房雕刻相对正房德润堂和后堂雕刻要略为简单，当仍不乏精品佳作。厢房雕刻以门窗锁腰板和隔扇雕刻为最多，题材以人物、博古、花鸟为主，尤以花鸟题材数量最多，技法上为浅浮雕，雕刻技艺以线刻为强项，刀功老辣劲挺，而且为不止一帮雕花匠所创造，风格不一。

西箱房窗户锁腰板有一组四幅《四爱图》，取自历史名家典故，即林和靖爱梅、欧阳修爱牡丹、王羲之爱鹅、周敦颐爱莲。

两块博古锁腰板中的《如意平安》，另一块为《富贵平安》。造型简练。用刀非常老辣劲挺。

浅浮雕《寿桃》和《石榴》锁腰板，寓意长寿和多子多福。从这两幅作品可以看到作者功底深厚的刀工，线条简练准确，干净利落。

有一组四幅《花鸟》锁腰板。荷花、牡丹、菊花、芙蓉花图像中各雕有一对小鸟，顾盼生姿。

锁腰板上的三幅荷花图，对荷花的图像刻画完全不同，明显的是不同的木雕师傅的作品。（金柏松）

（刊《东阳史志》2009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