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乌佛堂镇大文头35号“吴棋记”古民居，2011年被列为浙江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吴棋记”的木作活全部由东阳工匠完成，是“东阳帮”的杰作，其中木雕装饰是“雕花状元”刘明火和“工艺美术名艺人”金君成的联手佳构。

清明节前夕，金君成的三儿子金小权（志祥）在女儿金玲陪伴下，从江西南昌回老家画水镇里山自然村祭祖探亲。过完清明节，他就迫不及待地到佛堂镇重游“吴棋记”。正在撰写《东阳木雕文化志》的市艺海木雕竹编研究所所长金柏松得知消息后，两次邀请90岁高龄的金小权到现场追忆“吴棋记”的风云岁月。

吴棋记天井

一、“雕花状元”把作操刀

佛堂古镇历来是钱塘江水路上的重要商埠，在多如过江之鲫的商贾中，“吴棋记”的主人吴茂棋显得卓尔不凡。今年71岁的吴宗堂是吴茂棋的长孙。他介绍说：20世纪30年代后期，爷爷购下这块约4亩的地基，计划建造前后三进十八间两层楼，邀请东阳贾宅著名大木匠贾汝海把作。贾汝海建议改为前后两进十八间，并把后进改成一柱到顶的三层楼，寓意“步步高升”“连升三级”。约在1938年，“吴棋记”平基开工，1939年竖起屋架上栋梁抛“上梁馒头”。其时抗战形势趋紧，不久“吴棋记”停建。1941年3月21日，日机突袭佛堂，炸死120多人；4月16日，日机再度空袭佛堂，狂轰滥炸。为了减少商民的损失，佛堂商会打算在镇中心最高建筑物上安装警报台。爷爷自告奋勇地在将“吴棋记”第四层瞭望亭用作“警报台”。

开工前贾汝海对吴茂棋说他这辈子造了许多房子，可惜没有一幢是雕饰精美的，希望“吴棋记”能够成为雕饰最好的建筑，于是力荐好友刘明火担任木雕把作。刘明火又邀请了金君成联手。

刘明火，1891年生，南市街道梨坑村人，谱名明焕，字其文，号章亭。14岁拜同村“东狗”师学艺，3年学徒期满出师就小有名气，挟艺行走昌化、富阳等地。1922年在杭州仁艺厂和杜云松同为把作师傅。当时木雕高手云集杭州，同行相誉，称杜云松为“雕花皇帝”，刘明火为“雕花状元”，黄紫金为“雕花宰相”，是为民国时期东阳木雕三杰。刘明火离开仁艺厂后，被上海王盛记聘为把作师。1927年被聘为分水县城隍庙修建工程总把作，3年竣工，名声大振。1937年，受王盛记老板王盛彬委托，刘明火和卢连水一起为王盛彬老家上卢杨溪的十八间头把作。1944年，刘明火病逝。“吴棋记”是目前所知刘明火唯一的建筑雕饰作品，弥足珍贵。

2021年4月23日第二次采访。右起：金玲　吴旭华金柏松　金小权　吴宗堂　陆挺丰

二、木雕名匠奏刀添锦

1942年5月佛堂沦陷，吴茂棋携家外逃避难，店面毁于战火。1945年抗战胜利后，他带着仅有的几百元大洋到上海寻觅商机，以五元一斤的价格从日本侨民手中购得五六十斤高丽参，大秤论斤买入，戥秤论钱卖出，赚了钱，即于1946年重新开工续建“吴棋记”。其时刘明火和贾汝海都已去世。于是邀请黄田畈的大木高手蒋仟炎接手木工把作，雕饰则继续请金君成把作，金君成带了三子金小权作为帮手。

当年14岁的金小权已跟着父亲学艺一年，还去兰溪“跑过码头”。“我来这里时，二楼檐下的6只大牛腿、骑门枋上的雕饰已经完成。”金小权指着堂屋廊下的大牛腿说，这对牛腿雕的是樊梨花和穆桂英，和对面的骑狮女神呼应，是最重要的雕饰部位。为何主牛腿以巾帼英雄为题？吴宗堂认为这可能是爷爷敬重太婆有关。太婆王凤仙识文断字，处事果敢坚定。义乌解放初期，土改工作队在此秘密办公，太婆负责资料登记。土改时划成分，户主名字是太婆，避免了吴茂棋被作为“专政对象”。

“我和父亲拿一样的工资，每天每人7斤米，每个月结清工资后，我和父亲推着独轮车把米送回家，那是最开心的时候。”金小权说，当年内战爆发，物价飞涨，工匠喜欢实物薪酬。他指着隔扇门回忆：一扇隔扇门做40工时。他主要承担花板的边框纹饰和剔地等“下手生活”，一块花板仅剔地就要3天时间。门芯上的“花结”也是他用铜丝锯锯出来的。那时候雕花没有图稿，找来烟叶秆，燃烧完马上塞到竹筒里闷灭后当炭笔，在坯料上稍加勾勒后即开凿，一气呵成。东厢房门锁腰板上雕有“金印”“雲山”两个印款，壶瓶瓶身上刻有“时在己（丁）亥年夏月作”的落款。丁亥年夏月，即1947年6月，雕饰完工时间。

金君成，1991年生，字云山，1908年从汤溪许章福门下出师后在许章福门店行雕。1930年来到佛堂，长期落脚于王同尧（垚）小木店。金小权说父亲手艺很好，当时佛堂共有3家小木店，原来生意都差不多。金君成到王同尧店里后，带火了这间小店。每逢市日，前来代加工的木匠络绎不绝，一些木匠还托他画图样，他都免费帮忙，因此店里生意日隆。在完成“吴棋记”工程后，金君成转场画溪三村世美堂。1956年进入东阳木雕总厂，1964年退休。1962年7月，根据省人民委员会《关于工艺美术名艺人享受高级知识分子同等副食品特供待遇》的文件精神，东阳县人民委员会下文供销社、商业局，给金君成等7位“东阳工艺美术名艺人”以“二等”副食品特供待遇。(www.daowen.com)

三、高手联袂留存样本

“吴棋记”前后相对正房各三间，两边厢房各六间，中间一个长方形天井。木雕装饰集中在天井四周10根柱子上的30只牛腿上，还有18头门面雕饰，二楼檐口十只凤、鹤、孔雀、鹰、鸡牛腿。

5月3日，金柏松特地邀请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徐土龙到“吴棋记”鉴宝。徐土龙和金君成同在东阳木雕总厂设计创作组5年，非常了解金君成的技艺特征。经过仔细对比，徐土龙认定20只小牛腿和3只转角牛腿为金君成的作品，除了人物造型、刀工线条方面的明显特征，牛腿上的“馒头心漩涡形”云团是金君成的独特符号，和画溪三村世美堂牛腿上的云团一模一样。用这种云团做背景，省工省时还能凸显人物主体。6只主牛腿中，《柴耕渔乐》《骑狮女神》两对主牛腿为刘明火操刀无疑。《穆桂英》《樊梨花》则是金君成的手迹。东南角上的转角牛腿也是刘明火的风格。两位大咖的技艺风格明显不同：刘明火从“雕花体”入行，在杭州、上海的出口家具雕刻中深得“画工体”真谛，其后逐步转向以写实具象为基本特征的当代东阳木雕。他的作品构图瑰丽，比例准确，立体写实，神采飞扬，用刀老辣，擅斜切长线条勾勒，粗犷写意。金君成长期在汤溪、佛堂和画水一带行雕，植根“雕花体”传统，擅半圆雕人物牛腿。用刀圆润精准，衣褶稠密短促，面相饱满丰腴，塑形写神豪迈奔放。

《渔樵耕读》主牛腿　刘明火作

金柏松认为，民国时期是东阳木雕从“雕花体”历经“画工体”，逐步走向当代东阳木雕的转型期。“吴棋记”不仅是双雄联手的杰作，同时是多种体例风格并存的时代样本：刊头、琴枋、骑门枋上的人物基本上保留了传统“雕花体”的质朴厚重。锁腰板和骑门枋上的图像大部分来自中国画谱，典型的“画工体”，立体透通，文气沛然。30只人物牛腿非常写实传神，初具当代东阳木雕的体例特征。而刘明火雕刻的骑狮女神，正反两面两种体例风格，背面侍女体形修长婀娜，属于“画工体”。

四、睿智过人传奇富商

在义乌佛堂古镇，吴茂棋被称为“商圣”。他的经商传奇，许多案例都堪为商界经典。1890年，吴茂棋出生在佛堂江南村，在兄弟五人中排行第四，3岁时过继给三叔为嗣。聪明伶俐的他在学堂里深受老师喜爱，但是科举制度的废除打碎了他金榜题名的梦想。17岁时，他来到兰溪“钜源钱”商号当学徒。秉持商号“诚信为本”，很快就在当地商界打开名气。

茶壶上刻有“时在己（丁）亥年夏月作”落款和“金印”“雲山”印款的东厢房门锁腰板

1912年，兰溪有商家急需脱手百余件广东白糖，老板赶到义乌求吴茂棋帮忙。吴茂棋看中佛堂区位优势，租了两间店面，加入佛堂商会，很快销售一空，淘到“第一桶金”。随后，他与人合作，在佛堂开设了“同顺丰”商号，两三年时间就把自己原先三分之一的股份增资到一半以上。“同顺丰”专营南北货，很难储存的红糖是主打商品。吴茂棋把红糖存放在大缸里，缸底放一块圆木板，板上钻洞穿绳，绳索挂在缸口的木杠上。遇红糖结块时，就抬起木杠，木板上升撬动红糖开裂松散。1922年义乌江发洪水，大水漫上佛堂街道，吴茂棋令人拆下油纸伞上的油纸，蒙在缸上，再盖一层麻袋，压上砖头，使得红糖安然无恙。灾后，红糖价格飙升，“同顺丰”获利颇丰。吴茂棋从报上得知河北、山东一带枣花花期时遭遇暴风雨，从而判断红枣价格将上扬，及时进货。到20世纪30年代中期，吴茂棋已经富甲一方，开始着手营造宅第。

1949年5月8日义乌解放，睿智过人的吴茂棋把握历史大潮，热情邀请义乌县土改工作队进驻“吴棋记”。土改时，吴茂棋搬到县里安排的三间民居，毅然决然地把“吴棋记”送给政府。当时个别农会干部筹划分割入住“吴棋记”，县长申斥：“分不得！这房子是政府的。”“吴棋记”长期作为佛堂区政府的驻地，才得以完整地保留传承至今。（吴旭华）

（刊2021.5.19《东阳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