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雕不成屋，有雕斯为贵。

东阳传统民居向以雕梁画栋为特色。尤其是清中期以来，东阳木雕从粗到细、由简入繁，不少厅堂遍体雕花，繁花耀眼。木雕艺人以此为舞台，在争竞豪奢的东家财力支持下，竞艺炫技，争奇斗艳。无论穷乡富地，华屋星罗棋布。湖溪镇罗青村的四和堂，就是典型的沧海遗珠。

市历史文化研究会会长徐松涛和他的藏友们在走访中发现了这座古建筑，并将其推荐给金柏松等业内行家。拂去岁月封尘，满堂精美的木雕，出自东阳木雕史上如雷贯耳的两位泰斗之手：杜云松、黄紫金。

一、棣华情深建四和堂

被众多钢筋水泥建筑包围的四和堂，有点落寞——作为罗青村唯一的市级文保点，大多村民不知其堂号，但只要提起雕花厅堂，村民都会热情指路。这是一座青砖为肌、木构为骨的两幢连体三十一间民居，前后三进。正门立面略带西洋风格，顶部奶白色弧形楣框内，以油灰为材，堆砌出浮雕山水图案。

73岁的申屠魏奇一直住在这里，他说这幢房子由他父亲兄弟4人合建。老大申屠品兰把作，走村串寨，看遍了附近的好房子，拍板设计。老二申屠锡兰、老三申屠锡祥、老幺申屠品祥，负责筹集资金和建房杂务。

而这幢房子造价不菲，钱财从何而来？申屠魏奇说：“我的父亲申屠锡兰告诉我，当年他们四兄弟有的在家务农，有的外出经商。”老二申屠晋（锡兰）曾经担任甘肃省府兰县和皋兰县县长，后来经商，生意做到台湾。做的是皮货生意，主要是制鞋用的油皮；平时还酿酒、腌火腿；日寇侵华之前还做过一段时间的药材生意，后来药材被日军烧毁，不得已而歇手。爷爷过世早，父亲他们兄弟齐心，其利断金。20世纪30年代，四兄弟的财富在南江一带已经相当有名。先建十三间头，待财富重新积累后又建十八间头。

建成于民国初期的十三间头相当豪华，阶沿水泥地面至今光亮如镜，水泥是申屠晋从台湾运回来的，当时大陆还没有水泥。堂屋牛腿是常见的福寿人物，厢房花隔窗和绦环板以十二月花神、文人雅士、花卉水族为主，风格均已经属于的清末民国时期兴起的画工体，由两班不同的雕花师傅完成，雕刻非常精美，应为当时高手作品，可惜不知姓名。随着人丁蕃盛，十三间头已无法满足居住需求，遂于1938年在十三间头前面建成相连的十八间头。十八间头东南西北各三间正屋，加上洞下厢房四间，朝南三开间正厅“四和堂”五柱七架，明间为抬梁式架构，次间为穿斗式架构。柱子以柏木为材，梁枋则以枫树为料；厢房则以梓木为材，二楼均设有罗马柱，整幢房子中西合璧，遍体生辉。

“为了建这幢房子，父亲他们花光了所有积蓄，还借了钱。”申屠魏奇说，这一方面是因为厅堂用料壮硕，成本巨大；另一方面是邀请了雕花“宰相”黄紫金兄弟雕刻，厢房和正厅的雕花费时整一年。黄紫金负责打坯，其弟黄紫煌主修光。因为时局动荡刚从上海回乡的杜云松也加入这个项目。双雄携手，精品天成。

2020年9月5日徐土龙、金柏松、张伟孝和《东阳日报》首席记者吴旭华在四和堂考察

二、“画工体”的巅峰佳作

“四和堂木雕前后分野鲜明，前面十八间是‘画工体’鼎盛期的巅峰之作，早二十年完工的十三间木雕虽然也是‘画工体’，但相对稚拙古朴，多一点‘雕花体’的韵味。”原市工艺精品馆馆长、市艺海木雕竹编研究所所长金柏松对四和堂的木雕赞不绝口。

金柏松介绍，明清时期的古建筑雕刻都为“雕花体”体例，图像刻画重视神韵而不太讲究结构比例的准确性，人物头大体肥而腿短，形象饱满厚实，脸部圆润丰腴。五官和衣褶裙摆多用简练准确的斜切线条刻画，肢体语言夸张动感，神韵皆备。配景雕刻简洁，干净利落。通过图像线条的夸张变形处理，使得画面具有较强的装饰性风味。民国时期是“雕花体”和“画工体”并存时期。金君成完成于1947年的王坎头世美堂就是“雕花体”的经典之作。(www.daowen.com)

杜云松雕刻的隔窗

“画工体”也叫“绘画体”，其以画谱为范本，从构图、图像造型到线条笔意全面模仿、吸纳国画技艺精华。其显著特征是人物比例明显拉长，瘦长高挑，仕女大多模仿《吴友如画宝》百美图，崇尚“九头身”，有些人物头和身高的比例超过1：9。“画工体”作品层次丰富通透，图像细腻准确。“画工体”肇始于清末，郭金局和他的徒弟杜云松是“画工体”的开山师祖，刘明火、黄紫金、楼水明等是“画工体”的顶尖高手。四和堂由杜云松和黄紫金联手完成，非常难得！金柏松说。1897年，13岁的杜云松拜郭金局为师，出师后曾被聘为杭州仁艺厂的把作，因技艺超群被同行誉为“雕花皇帝”。他喜读历史和文学名著，熟悉历史典故和神话传说，技艺全面，专攻人物。1924年在浙江省实业厅组织的雕花考试中获得第二名。黄紫金于1905年即跟着父亲学艺，当时他仅11岁。9年后出师，也曾在杭州仁艺厂行雕。他从小看戏学画，细心揣摩名家画谱，把戏文和国画艺术融入木雕之中。被誉为“雕花宰相”。值得一提的是，黄紫金虽然小杜云松11岁，可他俩从1914年杭州仁艺厂共事到1954年共同创立东阳木雕总厂，45年交情，英雄相惜，成就了四和堂的木雕佳话。

三、大师解读双雄佳构

“四和堂门楼四只牛腿和两间门面雕饰出自杜云松之手（两只牛腿和一间门面已经被盗被毁），其余全部出自黄紫金兄弟之手。”为了确认两位名艺人的作品，金柏松邀请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徐土龙到四和堂解读两位艺人的佳构特色。

狮子雕刻是黄紫金的拿手活。“你们把正厅的狮子牛腿和中国木雕博物馆黄紫金的《九狮图》对比一下，就可以肯定这是黄紫金的作品了。”徐土龙大师说。徐土龙大师在木雕总厂和黄紫金共事二十多年，对黄紫金的技艺风格非常熟悉。正厅后廊的凤穿牡丹牛腿和二楼檐口的公鸡、飞禽小牛腿，一看就是黄紫金的作品，黄紫金雕公鸡独步天下，他的公鸡或站或走，翅膀始终微微张开，灵动神气。洞下厢房窗户上雕刻的两组博古小花板，徐土龙大师说东厢房的博古是黄紫金亲自操刀的，以前木雕总厂也经常做这种黄紫金画的作品，而西厢房的博古是黄紫金的图稿，其他人雕刻的，略逊刀功。

门楼后转角的人物牛腿，分别雕刻挑灯夜读、秉烛赏画图，更多一份“雕花体”和立体圆雕的神韵。它们是谁的作品？徐土龙大师一锤定音：“这是杜云松的作品！”他进一步解读，杜云松作为从“雕花体”经“画工体”再到以写实为基本特征的当代东阳木雕的“现代木雕之父”，深得郭金局的真传，郭金局的人物牛腿以立体传神著称，杜云松是其专攻人物的得意门生，平面浮雕和立体圆雕样样拿手，他曾经为楼玉龙和他的母亲面对面雕刻立体肖像，惟妙惟肖。其人物面相圆润饱满，五官刻画准确传神，形体塑造厚重立体，“相对于同行，他的浮雕人物多了圆雕的神韵。而且他对人物动作拿捏准确，比如肩胛骨、胳膊关节处的转折，自然流畅。”为了详细说明杜云松在人物雕刻上的独到技艺，徐土龙还解读了厢房门窗的木雕：左右两厢明间（中央间）十二头隔扇门上雕刻的《十二月花神》隔心、十二生肖锁腰板都是黄紫金的作品；北次间花隔窗上《红绡》等四幅百美图仕女和《灞桥诗思》等人物图，则是杜云松的作品，全部来自《吴友如画宝》。“虽然两位高手的人物身材都高挑婀娜，但是杜云松在人物肢体转折的处理上更加圆润，更爱用曲线，对于人物下摆衣褶的处理多用细密层叠的波浪形，是典型的以线立骨技法。”细看杜云松雕刻的人物裙摆褶皱，明显受到北魏佛像造型“悬裳座”的影响。此外，杜云松雕刻的人物形体多为弧面，因此人物更具立体感。

黄紫金雕刻的《十二月花神》隔心

而黄紫金用刀利落硬朗，人物胳膊、裙摆、衣袖等保留完整的平面块面，擅用简练粗犷的斜切线条造型。黄紫金构图，善用“三段式”：人物近景的地面刻上透视斜方块线条，作为主体人物的基脚；人物背后中景借用亭台楼阁、门洞篱笆等，横向分割出前后大层次；用浅浮雕远山、水面作为远景，形成通透旷远的视觉效果。

四和堂两幢连体古建筑得以基本完好地传世并为业界重新认识，东阳木雕之幸。“东阳木雕两个历史高峰，清嘉庆、道光年间是‘雕花体’的艺术高峰期。民国时期是‘画工体’的艺术高峰期。东阳境内晚清以来的古建筑，有三幢‘国保’级的代表作，值得珍惜：一是史家庄花厅，是东阳木雕进入繁复期‘无木不雕’的代表作；二是王坎头世美堂，是‘雕花体’的断代杰作；而罗青四和堂，不仅是‘画工体’的代表作，更是杜云松和黄紫金珠联璧合的传世杰作。”金柏松认为。（吴旭华）

（刊2020.9.23《东阳日报》）

四和堂外景

兰溪姚村留存东阳木雕一缕遗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