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对于左公柳的描述,充斥于西北旅行书写之中。旅行、考察者倾心于对左公柳的记述,自然与民国时期左公柳尚多存续于交通干道两旁,旅行者不能无视,有直接关系。但如对其书写内容做进一步的考察,会发现其背后蕴含有对国家复兴的深深关怀。侯鸿鉴于1935年所写《自陕至甘有怀左文襄》[27]七绝二首,可为此关怀做一很好的注脚。
其一:自古西陲边患多,策勋自是壮山河。三千陇路万株柳,六十年来感想何?
其二:杨柳丝丝绿到西,辟榛伟绩孰能齐。即今开发边陲道,起舞应闻午夜鸡。
诗中的左公柳,成为人们追忆历史的媒介。但其追忆的内容,则是由社会现实决定的。即如胡安·诺格所言:“我们的景物大部分是文化景物,是社会的产物。实际上,景物是对一个生活在特定空间里的社会的文化折射。”[28]左公柳书写,所折射出来的正是国人对左宗棠认知的变迁与建构。
对于左宗棠的认知与评价,始终存有功利主义的色彩。清末时期的官方和文人,曾高度评价和颂扬左宗棠一生的功业。但随着革命的兴起,革命党人出于反清的需要,对于“中兴名臣”左宗棠基本上采取一边倒的批判态度。邹容曾指责:“左宗棠喜功名乐战事,徒欲为人策使,顾勿问其韪非枉真,斯固无足论者。”[29]“九一八”事变爆发后,左宗棠又因其一生敢于抵抗外来侵略、维护国家统一的“边功”,再次备受赞誉[30],这在侯鸿鉴的第一首诗中有所体现。时人还表示:“我们生当今日东北沦陷西北强邻环伺之际,缅想数十年前平定回疆震慑英俄野心的文襄,诚不胜其追仰之感。”并解释说:“我们不必因为左公是太平军的对手,而躲避着不予阐述其当时的功绩。何况他的报国的事业,有过于平定内变以上,而有慑服边疆的劳勋呢?”[31]更有国人认为:“左宗棠可列入近代世界人物之林,他与统一意大利的加富尔、统一德意志的俾士麦同时代……如果他生在当时的意大利或德意志,无疑地他即成了加富尔或俾士麦。”[32](www.daowen.com)
在民族主义的鼓荡下,左宗棠抗击侵略、守护边疆的伟绩,无疑成为抗战宣传的最好素材。西北旅行、考察者正是借对左公柳的书写忆古讽今,激发国人对左宗棠伟大边功的回忆,为救亡图存提供思想动力。朱敩春就曾表示:“清末新疆内忧外患,交相迭起,幸而有左宗棠领兵西向,平定危局。……现在甘新道上,见到合抱的柳树,还可以想到左氏经营西北的功绩。”[33]范长江也感叹,左公柳“古老苍劲,令人对左氏之雄才大略,不胜其企慕之思”。[34]钱公来更借诗抒情,曰:“路柳通绝塞,婆娑战北风;左公今已往,剩此纪边功。”更有“柔条发老干,婀娜笑春风”[35]一句,表达无限的期许与希望。罗家伦于战时途经西北,所作“左公柳拂玉门晓,塞上春光好”,“经营趁早,经营趁早,莫让碧眼儿射西域盘雕”[36]等句,亦有借柳喻事之意。
左宗棠形象的变迁,除因其“西征”的武功足以激发国人抗敌守土的爱国热情外,其对于西北的经营,亦与抗战时期兴起的以救亡图存为目的的西北开发思潮不谋而合。在“开发西北”之声高唱入云之际,对西北的旅行、考察达到了高潮。其动机不在蹑蹻担簦、探奇选胜,而意在通过全面的调查为西北开发献计献策,即所谓:“开发边疆,倘若事先缺乏详细的调查精确的统计,一定不能收按图索骥而通盘筹划之效,难免顾此失彼格格不入之虞”[37]。
当满怀西北开发思想的旅行、考察者,遭遇“左公柳”这一由左宗棠主持的近代第一次西北开发的遗物时[38],其寄兴抒怀之情自当油然而生。侯鸿鉴的第二首诗中“即今开发边陲道,起舞应闻午夜鸡”,正由此而发。除此之外,喻西北开发之情于左公柳之景的书写,不绝于书。如黄秉慧总结左宗棠建设西北的诸多功绩后,感叹:“公路两旁的左公柳,至今尚绿森森的点缀着西北的原野,但据说年来是日渐的减少了,这替我们说明了什么呢?追怀左氏创业的艰辛,能不黯然?”[39]周开庆更对西北开发成效之微,左公柳惨遭伐斫痛心疾首,他说:“十几年来,开发西北的呼声,高唱入云。而按之实际,成绩何在?不但不能继承宏规,加以光大,甚至连左公所遗留下的一点基础,都渐渐的加以摧残!……我们这些后辈的不肖,我们这些后辈的无能,我们愧对左公,我们更追怀左公!”[40]
由上可知,作为社会的文化折射,景物本身会逐渐符号化,成为文化的载体。此种文化可以是历史记忆的积累,亦可是对具体理念的追求。在此意义上,景物的符号化是一个不断的意义建构过程,“充满了体现人的经验和追求的地点”,“变成了意义的中心,是表达不同思想、意识形态和感情的象征”。[41]由此,伴随着国人对左宗棠认知的变迁与建构,“左公柳”被符号化为时人追忆左宗棠丰功伟绩、激励国人开发西北的纪念碑,也就不足为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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