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方东美:生命美学思想及现代意义

方东美:生命美学思想及现代意义

时间:2023-10-14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然而方东美却对此并不认同,他指出,宋明新儒学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固执道德理性,并由此否认欲望、情绪、情感的合理性,从而导致他们在这些方面的体验相对贫乏,同时也使其生命呈现出的不是开放之势,而是萎缩之态。[66]就此而言,方东美认为儒道佛三家学说完全能够在“生命”的层面上实现会通,“生命”乃是中国哲学的中心。

方东美:生命美学思想及现代意义

与其他现代新儒家相比,方东美显得有些“另类”,梁漱溟熊十力、牟宗三、唐君毅、徐复观等人都高度赞扬宋明理学,认为它在一定程度上复兴了儒学,因此他们都选择回到这里,通过对其进行吸收、改造来建立自己的思想体系,从而实现儒学在现代的进一步发展。然而方东美却对此并不认同,他指出,宋明新儒学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固执道德理性,并由此否认欲望、情绪、情感的合理性,从而导致他们在这些方面的体验相对贫乏,同时也使其生命呈现出的不是开放之势,而是萎缩之态。再加之对于所谓“道统”观念的执着,使其一直以正统自居,如此一来,心态势必狭隘,境界也势必狭窄,而这在方东美看来实际上恰恰有悖于儒家的真精神,方氏指出,孔子本身在学术上面是虚心坦怀的,他从不指斥别人的学说为异端,而是主张兼容并包各家思想,[65]由此可见其气魄之大,而这种兼采众长的思想构筑理念是宋明新儒学所未能真正领会和承继发扬的。

有鉴于此,方东美在复兴传统文化的道路上并没有选择接着宋明理学往下说,而是追根溯源,回到原始儒家、原始道家,以及原始佛家那里寻找可资借鉴的有效资源,并本以开放的精神和自觉的态度对之进行融合,在他看来,这三者之间并不是完全隔绝的,而这不隔之原因依方氏的体认,就在于它们都是探索生命之源,及其价值实现途径的学问,如方东美指出,中国哲学的理论知识一经形成,儒家就将其转变成了躬行实践的生命哲学;而道家虽然在老子那里还只是纯粹高拔的哲学智慧,然而到了庄子,就成为有关生命的言说与表达;佛学的发展亦是如此,尽管僧肇根据初期传译的佛经,形成了佛学纯理的哲学思想体系,但是道生却对之进行转变,成就了佛学中的“佛性论”,以此来指导人的精神生命,为生命的自由发展开辟了一条道路。[66]就此而言,方东美认为儒道佛三家学说完全能够在“生命”的层面上实现会通,“生命”乃是中国哲学的中心。事实上,有关中国哲学是生命哲学的判定,不仅在现代新儒家这里得以确认,当代学者也有持此相似观点的,如朱良志就明确指出,“中国哲学是一种生命的哲学,它将宇宙和人生视为一大生命,一流动欢畅之大全体。生命之间彼摄互荡,浑然一体。我心之主宰,就是天地万物之主宰。人超越外在的物质世界,融入宇宙生命世界中,伸展自己的性灵,则为中国哲学关心的中心。”[67]可见,“生命”确是中国哲学各家的理论起点和终极诉求。

当然,我们同时还需注意的是,方东美虽然从发掘共性的角度将儒道佛会通在“生命”这一层面上,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三者之间没有差别,“方师弘扬的中华文化,从儒家来看,是生生不息的创造精神,显扬圣人气象;从道家来看,是提神高空的超越气魄,陶醉诗艺化境;从佛学来看,是慈智双修的悲悯胸襟,寻求灵明内照。”[68]具体来讲,方东美认为儒家从道德的立场出发,关注生命之善性,其所言之生命富有伦理色彩,以“成圣”为目标,“儒家推己及物,发挥无限的仁爱与同情,普及一切众生与存在,视万物一体同仁,分享神圣生命中之共同福祉。惟其如此,他们才能将一己小我之知能才性,与在时间化育历程中创进不息、生生不已之宇宙生命,互摄交融,而与天地参矣。”[69]相比之下,道家更具诗人气质和艺术才能,其所言之生命可以视为是一种艺术化的生命,以求得生命的超脱解放为旨归,“道家思想是从人出发,但是要把人的极限打破,然后在宇宙的客体里面,找着客体的核心。”[70]而佛家讲宗教的生命,方东美指出道生根据“佛性论”主张将人性提升到“佛性”的神圣状态,从而开拓出一条自由发展的生命之路。[71]由此可见,儒道佛三家虽然都讲生命,然其关注的角度却各不相同,方向上也均有偏重,但若从生命全体的角度对之进行考察的话就会发现,无论是道德的善性、艺术的美感,还是宗教的神圣,它们都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向度,少了其中的任何一个方面,生命都不能趋向完美,而方东美所要做的就是将生命的不同向度统摄于“价值”的名义之下,进而说明只有道德生命、艺术生命、宗教生命三者之间的相互配合与补充才能真正地将生命导入完美的境界之中。

应该说,方东美对中国哲学乃生命哲学的判定及其在“价值”层面上对儒道佛各家所言之“生命”的区分与会通,于其美学思想产生了重大的影响,因为确切地说,作为“诗哲”的方东美,其美学思想本身即寄寓在哲学思想当中,并由之衍生而来,因此,方氏对“美”的思考也是围绕着“生命”展开的。或许是早年深受西方学术研究方式浸染与训练的影响,方东美的生命美学建构具有较强的体系意识,王晓华在对比方东美和宗白华时指出,“后期的宗白华生命美学以意境说为中心,重体验和点评,不以体系性建构见长,……与他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方东美的生命美学自始至终都是体系性的”,[72]我们认为方东美的生命美学,总体而言是围绕着生命本体论、美感生成论、艺术论和审美境界论等四个方面展开的,其中,生命本体论是其美学体系的基石,其他三个方面都是在本之以对生命作为宇宙万物创生之本源的体认基础上构建起来的,对其生命美学的内在逻辑构架我们大致可做如下考量:

首先,方东美本人非常重视本体论,他以周易的生生哲学为主,兼采柏格森的“生命哲学”,怀特海的“机体哲学”,以及华严宗哲学广大和谐的基本精神,提出将“普遍生命”作为创生万物的本源性存在,并以此说明宇宙及个人在生命创进、大化流衍过程中相互配合、圆融和谐的基本状态,从而构建了“生命本体论”。不难发现,这一“生命本体论”的构建为方东美生命美学的全面展开与深入阐释奠定了稳固的哲学基础,因为方氏所体认的生命之美原不单纯指向人之个体生命,而是指人的生命随“普遍生命”共同创进,一体俱化后所生成的“天地之大美”,那么对此宇宙生命之大美的探究便离不开对“普遍生命”之本性及其创生之理的体认。

有鉴于此,方东美对“美”的考察,并不是像西方认识论美学那样,执着于对所谓美的本质问题进行穷根究本,而是回到了中国重直觉、重体验的审美传统中,关注审美主体的内在体悟,他坦言,“孰为生命?曷为美感?‘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人尽芒无竟自不芒者乎?美之为美是各人之私见耶?抑尚有客观性耶?此类纯理问题,姑置不论。吾人逢场作戏也可,临场观感也可,既来之,俱属‘当场人’,只合依韵红牙檀板,作吾人之事业,抒吾人之情怀。一切景象可以兴、可以观、斯为美。”[73]由此,我们认为,在方东美看来,美感生成于主体对普遍生命创进中所蕴含的自由创造之生命精神的内在体悟,方氏以儒道佛为资源和依托,指出它们都是在深契“天人体合”的基础上,展现了个体生命在随“普遍生命”共同创进中所成就的“天地之大美”,同时又因为“生命以情胜,宇宙以理彰”,[74]所以这种美总体上表现出情理圆融的特征。

此外,方东美认为,文化是表现一个民族精神生活之内美,生命情府之幽邃的媒介,他指出,中国文化的决定因素是艺术和哲学,“中国人之灵性,不寄于科学理趣,而寓诸艺术神思。”[75]因此,艺术作为宇宙间普遍生命之流行创造所成就的天地之大美的形象化表达自然也是方东美生命美学的一个重要维度。而且与同为生命美学家的宗白华关注艺术形式、理法的思路不同,方东美重在对之进行哲学层面的究极探微,即使偶有涉及绘画、诗歌雕塑音乐等具体的艺术形式,也绝不黏滞其间,其意主要在于揭示中国艺术内在的生命精神。

最后,在方东美看来,审美的意义一定要回归到人之现实生命当中才能得以落实,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使人在审美的体验中不断超升,从而摆脱现实的束缚,到达人生的自由之境,从此种意义上讲,最高的人生境界与审美境界之间应该是彼此互通的。方东美生命美学的审美境界论就是要将儒家的道德生命、道家的艺术生命及佛家的宗教生命会通提升到集真善美等价值于一体的玄妙之境,使得生命之美在此境界中不仅是感性的,而且是道德的、神圣的,美成为“完善”“完美”。

蒋国保和余秉颐先生在他们的著作《方东美哲学思想研究》中这样评价方东美在现代新儒家群体中的意义,“较之于其他现代新儒家方东美思想更具个性,确实开启了现代新儒学思潮的另一路向,……如果没有方东美的理论贡献,现代新儒学的理论武库将远非现在这般充实与丰富。”[76]我们认为,这样的评价也同样适用于他的美学思想。方东美的生命美学从不否认被其他现代新儒家所高度重视的道德生命,但也绝不定于一尊,以此否认生命的其他价值,应该说,真善美圣共同地构成了一个立体的价值体系,而这在方氏看来才是生命创进的依据和目标,从此种意义上来说,方氏的生命美学,其总体格局显得更为阔大。此外,还值得指出的是,方东美具有浓厚的诗人气质,他始终将观照人和宇宙的哲学情怀与创造生命的诗性灵感相结合,并以此发掘和突显中国文化的审美精神,这无疑对现代新儒家在审美之路上的探索是一种深化,恰如有学者所指出的,“确切说,他是一位诗哲,是一位以诗人的眼光打量人类历史进程和中国文化的未来命运并以诗人的语言表述自己的哲学见解的思想家。诗性的智慧,将其导向一个异乎寻常的境域。”[77]

【注释】

[1]李翔海:《现代新儒学论要》,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4页。

[2]侯敏:《有根的诗学:现代新儒家文化诗学研究》,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34页。

[3]贺麟:《文化与人生》,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年,第5页。

[4]郑家栋:《终极层面的探求与天人统一观的重建——熊十力哲学的思想内涵及其现代意义》,《学术月刊》,1993年第10期。

[5]方东美:《新儒家哲学十八讲》,台北:黎明文化事业公司,1983年,第81页。

[6]贺麟:《文化与人生》,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年,第6页。

[7]梁漱溟:《东西文化及其哲学》,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第202页。

[8]方东美:《新儒家哲学十八讲》,台北:黎明文化事业公司,1983年,第84页。

[9]牟宗三:《道德的理想主义》,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85年,第253页。

[10]唐君毅:《中国文化之精神价值》,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346页。

[11]徐复观:《徐复观集》,北京:群言出版社,1993年,第59页。

[12]唐君毅:《说中华民族之花果飘零》,台北:三民书局出版社,1974年,第2页。

[13]牟宗三、徐复观、张君劢、唐君毅:《为中国文化敬告世界人士宣言》,见唐君毅:《中华人文与当今世界》,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75年,第872页。(《宣言》收入该书后更名为《中国文化与世界——我们对中国学术研究及中国文化前途之共同认识》)

[14]侯敏:《有根的诗学——现代新儒家文化诗学研究》,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5页。

[15]梁漱溟:《东西文化及其哲学》,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第205页。

[16]贺麟:《文化与人生》,北京:商务印书馆,1988年版,第6页。

[17]熊十力:《十力语要》,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第308页。

[18]贺麟:《文化与人生》,北京:商务印书馆,1988年版,第8—9页。

[19]陈寅恪:《金明馆丛稿二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252页。

[20]方东美:《原始儒家道家哲学》,台北:黎明文化事业公司,1987年,第4页。

[21]张佛千:《敬悼方东美先生》,《传记文学》,第三十一卷,第四期。

[22]董德福:《现代新儒家与柏格森生命哲学》,《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3年第3期。

[23]梁漱溟:《东西文化及其哲学》,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第86页。

[24]同上,第121页。

[25]同上,第123页。

[26]黄寿祺,张善文撰:《周易译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530页。

[27]杨伯峻:《论语译注》,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188页。

[28]朱熹集注:《大学、中庸、论语》,上海古籍出版社据世界书局本影印,1987年,第1页。

[29]同上,第11页。

[30]同上,第13页。

[31]梁漱溟:《东西文化及其哲学》,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第126—127页。

[32]梁漱溟:《东西文化及其哲学》,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第130页。

[33]梁漱溟:《东西文化及其哲学》,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第132页。

[34]同上。(www.daowen.com)

[35]牟宗三:《生命的学问》,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88页。

[36]董德福,史云波:《梁漱溟“新孔学”研究70年概述(下)》,《哲学动态》,1994年第1期。

[37]方克立,李锦全主编:《现代新儒家学案》,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第478—479页。

[38]熊十力:《新唯识论》(壬辰删定本),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62页。

[39]熊十力:《新唯识论》(壬辰删定本),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108页。

[40]同上,第25—26页。

[41]同上,第181页。

[42]同上,第180页。

[43]熊十力:《新唯识论》(壬辰删定本),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66页。

[44]同上。

[45]同上,第67页。

[46]熊十力:《新唯识论》(壬辰删定本),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58页。

[47]同上,第24页。

[48]同上,第23页。

[49]牟宗三:《人文讲习录》,《牟宗三先生全集28》,台北:台北联经出版社,2003年,第47页。

[50]牟宗三:《人文讲习录》,《牟宗三先生全集28》,台北:台北联经出版社,2003年,第22页。

[51]唐君毅:《人生三书:人生之体验》,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年,第106页。

[52]牟宗三:《牟宗三先生全集第16卷》,台北:台北联经出版社,2003年,第728页。

[53]牟宗三:《牟宗三先生全集第16卷》,台北:台北联经出版社,2003年,第724页。

[54]唐君毅:《文化意识与道德理性》,桂林:广西师大出版社,2005年,第3页。

[55]同上,第326页。

[56]郑家栋:《唐君毅<生命存在与心灵境界>评述》,《浙江学刊》,1990年第2期。

[57]牟宗三:《牟宗三先生全集第16卷》,台北:台北联经出版社,2003年,第724页。

[58]牟宗三:《牟宗三先生全集第16卷》,台北:台北联经出版社,2003年,第78—80页。

[59]同上,第84页。

[60]唐君毅,《生命存在与心灵境界》,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567页。

[61]唐君毅,《中国文化之精神价值》,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123页。

[62]牟宗三,《牟宗三先生全集第16卷》,台北:台北联经出版社,2003年,第83页。

[63]唐君毅,《生命存在与心灵境界》,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40页。

[64]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10页。

[65]方东美:《原始儒家道家哲学》,台北:黎明文化事业公司,1987年,第6页。

[66]方东美:《中国大乘佛学》,台北:黎明文化事业公司,1982年,第115页。

[67]朱良志:《中国美学十五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2页。

[68]冯沪祥:《东美恩师学问博大精深》,见《方东美先生的哲学典型》,台北:台湾学生书局,2007年,第80页。

[69]方东美:《生生之德》,台北:黎明文化事业公司,1987年,第397页。

[70]方东美:《原始儒家道家哲学》,台北:黎明文化事业公司,1987年,第281页。

[71]方东美:《中国大乘佛学》,台北:黎明文化事业公司,1991年,第115页。

[72]王晓华:《西方生命美学局限研究》,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301页。

[73]方东美:《生生之德》,台北:黎明文化事业公司,1982年,第112页。

[74]方东美:《科学哲学与人生》,台北:黎明文化事业公司,1986年,第25页。

[75]方东美:《生生之德》,台北:黎明文化事业公司,1982年,第135页。

[76]蒋国保,余秉颐:《方东美哲学思想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第336页。

[77]启良:《新儒学批判》,上海三联书店,1995年版,第22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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