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史学家的眼里,吐谷浑人是一群骑着马、拿着刀,有组织的强盗。他们屡犯我中原边境,贪得无厌,呼啸而来,扬尘而去,所到之处什么都抢,铁锅都要拿走……他们没有固定的婚姻,没有固定的妻儿,王国之中的女性没有主,靠走婚的方式生儿育女,父兄死,弟可以娶其妾。女子不出嫁与“天”拜堂,就是“戴天头”。总之,用这样的语句去描述一个民族的习俗,再用现代社会价值观去审视这样一个民族的古怪习俗,完全可以将这一切用两个字概括,那就是“陋习”。也就是说,在中原王朝的正史中所记载的吐谷浑人是一群集“陋习”于一身的民族,再经过现代网络写手们的一番渲染,吐谷浑人好像很“丑陋”。难怪今天的很多土族精英一听说“土族可能是吐谷浑的后裔”这句话时,就会显示出莫名的愤怒和羞耻感。
我本人就是土生土长在青海省互助县五十乡的土族人,我只想还原历史真相,绝没有偏袒陋习的想法,也不想说土族文化是何等的灿烂。特定的历史时期、特殊的环境会造就特殊的习俗。如果不了解实情,不考虑社会、自然环境,仅用现代社会的价值观去审视古老的、特定历史条件下形成的习俗,就会轻率地称之为“陋习”。如果还原了历史真相,现代人视角中古人的“陋习”也许正是我们苦苦找寻的古朴而又灿烂的人性的闪光点。随着社会的进步、生产力的发展,一个民族自然会摒弃陋习,继承和发扬优良的传统。将特殊历史条件下形成的、特殊的习俗冠之以民族文化来炒作,只会引起人们的厌恶。相反的,为了尊重少数民族群体的感受,将这些被称为“陋习”的习俗避而不谈,这又与严谨的学术精神相悖。为了早日搞清土族的历史之谜,我相信广大的土族民众能理解一名探路者此刻的心情吧?
史学家们在大量的史料面前,只对吐谷浑政权的兴衰做出了可能的描述,对一些不良习俗偶有记载,但不能解释这些不良习俗产生的缘由。对吐谷浑国中女性群体是如何生存的几乎只字未提。吐谷浑王国真是和史书上记载的一样吗?他们的女人是如何生存的?什么是“走婚”?什么是“天头”?吐谷浑国中女性为社会做出了怎样的贡献?吐谷浑王国真的是很多人笔下的单纯的牧民吗?吐谷浑兵败后一下子由马背生涯转为农耕了吗?带着这些问题,让我们走进吐谷浑的女国世界吧!
史书上对吐谷浑王国女性的描述“凤毛麟角”。倒是在吴承恩版的小说《西游记》中提到“西凉有女国”。《旧唐书》《新唐书》《隋书》等别称为“东女国”或“女国”[1],但记叙颇有混淆。大致说其族源于西羌,国俗重女轻男,女王号“宾就”,女官号“高霸”,都是世袭。户口4万余,大小80余个部落,有汤、董等大姓,国人居层楼重屋,散在山谷间,有文字。隋大业中(605—618)蜀王杨秀曾遣使招抚。唐武德到天宝初(618—742)数次派使节来唐朝。其女王还受唐官职。天宝以后转尊男子为王,受吐蕃役属。唐贞元九年(793年)又请求归附唐朝,此后其王虽然受封为刺史,但又结好吐蕃。
《西游记》前的宋代话本《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中有一段对女国的残缺的描述:
经过女人国处第十僧行前去,沐浴殷勤。店舍稀疏,荒郊止宿,虽有虎狼虫兽,见人全不伤残。
次入一国,都无一人,只见荒屋漏落,薗(同“园”)离(当作“篱”)破碎。前行渐有数人耕田,布种五谷。法师曰:“此中似有州县,又少人民,且得见三五农夫之面。”耕夫一见,个个眉开。法师乃成诗曰:
荒州荒县无人住,僧行朝朝宿野盘。
今日农夫逢见面,师僧方得少开颜。
猴行者诗曰:
休言荒国无人住,荒县荒州谁肯耕?
人力种田师不识,此君住处是西城。
早来此地权耕作,夜宿天宫歇洞庭。
举步登途休眷恋,免烦东土望回程。
举步如飞,前遇一溪,洪水茫茫。法师烦恼。猴行者曰:“但请前行,自有方便。”行者大叫“天王”一声,溪水断流,洪浪乾绝。师行过了,合掌擎拳。此是宿缘,天宫助力。
次行又过一荒州,行数十里,憩歇一村。法师曰:“前去都无人烟,不知是何处所?”行者曰:“前去借问,休劳叹息。”
又行百里之外,见有一国,人烟济楚,买卖骈阗。入到国内,见门上一牌云:“女人之国。”僧行遂谒见女王。女王问曰:“和尚因何到此国?”法师答言:“奉唐帝敕命,为东土众生,往西天取经,作大福田。”女王合掌,遂设斋供。僧行赴斋,都吃不得。女王曰:“何不吃斋?”僧行起身唱喏曰:“蒙王赐斋,盖为砂多,不通吃食。”女王曰:“启和尚知悉:此国之中,全无五谷。只是东土佛寺人家,及国内设斋之时出生,尽于地上等处收得,所以砂多。和尚回归东土之日,望垂方便。”法师起身,乃留诗曰:
女王专意设清斋,盖为砂多不纳怀。
竺国取经归到日,教令东士置生台。
女王见诗,遂诏法师一行,入内宫看赏。僧行入内,见香花满座,七宝层层:两行尽是女人,年方二八,美貌轻盈,星眼柳眉,朱唇榴齿,桃脸蝉发,衣服光鲜,语话柔和,世间无此。一见僧行入来,满面含笑,低眉促黛,近前相揖:“起咨和尚,此是女人之国,都无丈夫。今日得睹僧行一来,奉为此中,起造寺院,请师七人,就此住持。且缘合国女人,早起晚来,入寺烧香,闻经听法,种植善根;又且得见丈夫,夙世因缘。不知和尚意旨如何?”法师曰:“我为东土众生,又怎得此中住院?”女王曰:“和尚师兄,岂不闻古人说:‘人过一生,不过两世。’便只住此中,为我作个国主,也甚好一段风流事!”
和尚再三不肯,遂乃辞行。两伴女人,泪珠流脸,眉黛愁生,乃相谓言:“此去何时再睹丈夫之面?”女王遂取夜明珠五颗、白马一疋,赠与和尚前去使用。僧行合掌称谢,乃留诗曰:
愿王存善好修持,幻化浮生得几时?
一念凡心如不悟,千生万劫落阿鼻。
休喏绿□桃红脸,莫恋轻盈与翠眉。
大限到来无处避,髑髅何处问因衣。
女王与女众,香花送师行出城,诗曰:
此中别是一家仙,送汝前程往竺天。
要识女王姓名字,便是文殊及普贤。
后世的吴承恩版的神魔小说《西游记》中详尽描述了“西凉女国”的盛况。说那里有“子母河”,喝之成胎孕。一般人只会当神话来读,会认为“西凉女国”“子母河”等情节是子虚乌有。其实神话故事并非子虚乌有,神话故事都有其典故、有其出处,神话人物都有他的生活原型。作者书写神魔小说只是以历史为背景、历史人物为原型、历史事件为线索,用浪漫主义手法来表达自己对生活的深层次感悟。在这里或借古讽今、或记述老百姓的喜怒哀乐。其总的目的,一是为了立传于后世,二是为了教化民众。
唐僧西游的目的是要求取真经,《西游记》作者写《西游记》就是为了教化民众、宣扬他个人的思想和价值观。
在《西游记》中的“西凉女国”,与吐谷浑王朝当时的女性们创立的国度极其相像,隶属吐谷浑王国的“女儿国”所处的地理位置也恰好在历史上的西梁王国境内。仔细研读《西游记》原著,再将青海互助土族群体的民俗、民风加以比较,准能得到结论,《西游记》故事是参考了吐谷浑后裔们的生活习性而写成的,孙悟空就是吐谷浑诸王的化身,那些女怪就是女国百姓的化身。根据当初的历史条件,像这样的女国在青海应该有很多。青海互助只是典型的一处。既然今天的青海互助县在古代是女儿国,在青海当地史料中一定会有所反映,今天的青海人为何不知呢?有道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吐谷浑时期,青海海东农业区肯定会有女性组成的群体,但这些群体所属的男性依然是存在的。一个家庭,男人外出打拼,家里只剩女人,知情人谁也不会“说”这个家只有女性,也不会“想”这个家是女性组成的。在初来乍到的唐朝僧人眼里,这里好大一个国度,“国中多为女性,男性不举”。他说错了吗?宋代话本《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中所说的“休言荒国无人住,荒县荒州谁肯耕?人力种田师不识,此君住处是西城。早来此地权耕作,夜宿天宫歇洞庭”[2]。这恰好是对当地社会状况的真实写照。
在《西游记》第五十四回“法性西来逢女国 心猿定计脱烟花”中,描述的女国百姓装束,与今天的土族妇女的装束相似。比如:“那里人都是长裙短袄,粉面油头,不分老少,尽是妇女。正在两街上做买做买卖……”如今的土族妇女依旧是“长裙短袄”,再比如:“女官引路,请他们都进驿内,正厅坐下,即唤看茶。又见那手下人尽是三绺梳头,两截穿衣之类。你看他拿茶的也笑。”其中“三绺梳头”,更与今天土族少女的发辫吻合。土族妇女的发辫很讲究,未婚少女必须梳三条辫子,已婚妇女必须是两条辫子起头,末尾再合起辫作一条。今天的乐都区土族已婚妇女仍旧保持着“三绺发辫”装束。这“唤看茶”的女子应该是十几岁的少女,“三绺梳头”的特征足以证明《西游记》中的“西凉女国”指的是吐谷浑的女性成员。在五十三回中,对摆渡女的描述为:“身穿百纳绵裆袄,腰束千针裙布衫。”其中“千针裙布衫”,也极符合土族妇女的装服;土族妇女的刺绣素来很有名气,她们会把刺绣的“作品”都穿在身上,也展示在男人的装束之中。西域诸少数民族中,哪个民族的妇女在刺绣方面能与土族妇女相媲美?近年在青海都兰县境内出土的“刺绣”文物与今天的土族刺绣工艺并无二致。《西游记》人物穿着“百纳袍”者甚多,何为“百纳袍”?看看今天土族人的冬装,就能知道什么是百纳袍了,百纳袍就是“大皮袄”,土族皮袄与藏袍相似,但裁剪形制不同。土族袍与藏族袍的大襟与小襟是颠倒的。皮袄在冬季穿,布袍在夏季穿。袍子很长,披在身上能着地,用腰带束起,衣襟边正好打在膝盖处,大领子是斜的,从左肩直跨到右肢窝。怀中十分宽大,能装些散碎物品,装个婴儿绰绰有余,活像个袋鼠。这样的袍子称之为“百纳袍”,恰如其分!
在《西游记》第五十五回中,师徒四人刚离女国又被琵琶女摄去,“行者自门瑕处钻将进去,飞过二层门里,只见正当中花亭子上端坐着一个女怪,左右列几个彩衣绣服、丫髻两揫的女童,都欢天喜地,正不知讲论甚么。这行者轻轻的飞上去,钉在那花亭格子上,侧耳才听,又见两个总角蓬头女子,捧两盘热腾腾的面食,上亭来道:‘奶奶,一盘是人肉馅的荤馍馍,一盘是邓沙馅的素馍馍。’”在这里“左右列几个彩衣绣服、丫髻两揫的女童”。在中国大地着“彩衣绣服”者很多,如果研究土族服饰,你一定会得到结论:在西北地区着“彩衣绣服”者,非土族人莫属。其中“一盘是人肉馅的荤馍馍,一盘是邓沙馅的素馍馍”,也极符合土族人的饮食习俗。土族人在婚宴上,一盘萝卜丝肉包、一盘土豆泥馅儿素包是必不可少的食品。当然得剥去作者的“神魔”描写,当你去土族人家,吃得“荤馍馍”时,放心!绝不会有“人肉”,也不会有“地沟油”,也少有各类“添加剂”。
在《大唐西域记》有这样的描述:“黑岭已来,莫非胡俗。虽戎人同贯,而族类群分,画界封疆,大率土著。建城廓,务殖田畜,性重财贿,俗轻仁义。嫁娶无礼,尊卑无次,妇言是用,男位居下。死则焚骸,丧期无数。剺面截耳,断发裂裳,屠杀群畜,祀祭幽魂。吉乃素服,凶则皂衣。同风类俗,略举条贯。异政殊制,随地别叙。”[3]
唐玄奘的这段描述,很符合土族人的习俗,但唐僧毕竟是游僧,他掌握的信息不一定很全面、很准确。要完全掌握一个部族的习俗,没有几年的共同生活经历是不行的。“听从妇人的话,男人的地位低下”,这句话就要辩证理解。无论中国的南蛮北夷还是中原王朝,自封建社会以来,皆以男权主义为主导;偶有女权、或偶有女性当家者,只会是一段时期的表现,这只是一个点;那个人巧遇了这个点,便说“妇言是用,男位居下”,并将它载入史册,后期无任何持续记载,后人便会讹传。(www.daowen.com)
吐谷浑国度相对中原王朝有其特殊性,中原王朝子民因土地丰怡、气候宜人,族中老小可以聚集一堂,尽享耕读天伦;吐谷浑子民在早期所过的日子则是朝不保夕、衣不遮体、颠沛流离的半农半牧生活。仅靠有限的耕地在高原恶劣气候条件下无法养活全家老小,男儿们必须背井离乡远赴荒无人烟的大草原游牧,只将妇孺滞留在适宜耕种的青海省海东地区务农。一年四季相聚期短,从遥远牧场转回家里,家里的一切事宜听从妇女之言,符合历史实际。就这种状况,不知情者会误以为是“女权”。在古代,由于战争频繁,吐谷浑王国内部的牧业生产是王国的经济命脉,长期以来因生存所需,男人群体和女人群体逐渐分离开来,在农业区形成典型的“女人世界”不足为奇。中原地区“男耕女织”的生活方式在古代的青藏高原人心中则是真正的天堂。
年轻时有次学校组织去乐都学习,乐都一中的一位语文老师告诉我:“你们土族是母系社会!”听了这话,我不以为然。初次听到“土族是母系”,因为无知,竟然没问个究竟,付之一笑了事。由于儒家的“重男轻女”观念在笔者心中作祟,总以“母系”为耻,说一个男子“怕老婆”,绝对有“轻蔑”之嫌。仔细回顾土族群体的生活细节,在一个幸福的家庭里,女性所取得的地位并非由古老传统所赋予,女人是一家之栋梁,男人才是附庸。在土族群体中,哪位男子敢站出来与自家的女人争功劳?谁能否认“土族文化”的主体是由勤劳的土族妇女们创立的?人常说:“男子无妻不成家”,这对土族人而言绝对是真理。在今天的土族群体中,说她们是“母系”后裔,除了我,不会有一个人会承认的,在此特向乐都一中的那位语文老师送上敬意!
“母系社会”,仅仅是对一个社会形态的定义和称谓,是一种社会现象。在庞大的群体中,家庭、家族成了群体中的社会单元之后,由于历史、自然的原因,群体中的女性势力占了上风,完全可以称这个群体为“母系社会”。但在这样的社会中,就每一个家庭、家族,有他的特殊性,不能认为所有的家庭都是“女人”说了算吧?没有人说现代家庭是“母系”家庭,现实中,不少家庭女性当家,甚至有子女随母姓者。
在吐谷浑王国前期,吐谷浑百姓皆无姓,就吐谷浑本人也只有代号,而无姓氏,因为“姓氏”是汉文化的产物,“五胡”之前北方胡人皆无姓,其后与汉人融合后逐渐有了姓氏。在吐谷浑国的女性群体中,也就不能用子承母姓来划分“母系”“父系”了。
唐贞观初年,吐谷浑王诺曷钵半路夺得弘化公主,拉响了王国覆灭的导火索,从此吐谷浑衰落。好在弘化公主与唐朝的关系,吐谷浑残部方能残喘至今,弘化公主自然会取得末代“西凉女国”国王的合法身份,经过觐见武则天,取得“大唐公主”之名分。武则天赐她“武”姓,她本姓“李”,“李”是皇姓,公主很有可能将本属于自己的皇家“李”姓,转赐予吐谷浑族人。在今天,最与吐谷浑后裔相似的土族群体无论男女皆姓“李”,子承父姓是“李”,子承母姓也为“李”。鲜卑吐谷浑亲族姓“慕容”,至今在互助土族中难觅“慕容”姓氏者,这也是伤透学者们脑筋的根本原因吧?值得庆幸的是土族中虽没有“慕容”姓氏者,但“慕容”在土语中是“马”的意思,近期的考察显示土族中的确有“马”姓人家,而且“马”姓后裔陈述,他们的祖先是少有的“土官”,曾执掌大片水土。
史学家称,唐朝兴盛起,“女国”[4]一词淡出历史,何故?政权亡,刀枪自然入库,战马自然要放回南山。士兵自然也要进驻女国安居。士兵所持之刀枪剑戟只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收缴起来用丝绸羊毛缚之,立于村头山包之上。外人来,知是缴了械的村野顺民;佛有好生之德,每每有强人来,皆为赋税、壮丁而来,部族主体性命损伤不大。这样的山包土族人叫“拉布索”,汉人叫“武包”(敖包)。此风俗依然在传承。这等女国遗俗很多,“女巫蛊人”之术依旧流行,解开来看看倒无妨,尽管是“恶俗”,但也是一种文化遗留。
我们还原一下吐谷浑当时的处境。吐谷浑率部西迁,来到甘、青两地,主要从事畜牧业,马、牛、羊、驼数量很多。有良马号为“青海骢”“龙种”,所产牲畜大量输往内地。喜射猎。以肉酪为粮,兼营农业,农作物有青稞、麦、豆。北界祁连山一带。《西游记》的宋代话本《大唐三藏取经诗话》[5]中,法师要离开女国,乃留诗曰:
女王专意朱清斋,盖为砂多不纳怀。
竺国取经归到日,教令东士置生台。
吐谷浑国不产米,平时是没有米饭可吃的,从市上易来的米中夹带一些土沙不可避免。有贵客临门或是婚丧嫁娶或是重大佛事活动,用酥油、红枣熬稠稠的粥依旧是今天土族人的饮食习俗。
其实,他们在艰苦的自然环境和历史环境下过着颠沛流离的半农半牧生活,这种社会形态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半农半牧,而是女人主农、男人主牧,女人群体世代为农,男人群体世代为牧,长期分居,相聚期短。男性群体在游牧中征战四方、争地盘、守地盘,游牧中进行商贸交易。女人主农不用多说,中国是农业大国,大家都了解农业生产。至于男人主牧,你是否觉得作牧马人很悠闲?没放过马的人很难体会牧马人的艰辛。吐谷浑要养活一个国家的人民,在高原气候条件下,粮食产量低下,吐谷浑国度只能以牧马为主业。牧马不同于牧牛羊,牧牛羊一人可牧成百头没问题。吐谷浑养马除了自己军队所需外,多数马匹要作为商品出口到中原,养马而不驯成野马,野马是废物。小马不驯,长大了就会成野马。驯马要在规定的时间进行,马驹太小不可驯,年岁过大驯不了。在贸易时驯就的马才有市场,驯不好的、没驯的马难以控制,没有使用价值。雄马阉割叫做骟马,用来耕地拉车;雄马不阉割叫儿马,可留作种马,也可作军马(其实雄马大部分都要阉割),母马一般要留下繁殖。一年四季要操心的岂止成千上万匹马?吐谷浑国度的男性全员参与还顾不过来。土族老人讲,那时候男孩长到十二岁就被征去放马。女性与十二岁以下男童,还有不能放马的老人、伤者守家务农。牧马、驯马、良种马培育,有时还得争地盘战斗、对外贸易,还得防盗马贼。一系列活做下来,男人们几乎没有时间回家了,战事吃紧时几年都回不了家。在青海境内,没人会说这些男人们的老家是女国,知情人也不会去想吐谷浑男人们的定居地是女儿国。但初来乍到的中原人不知详情,见该地区只有女人,无男性,即使有男性,不是年迈老人就是伤病人员。因此唐玄奘回忆说:“西凉有女国,国中男子皆不举”,这里的男人“不举”,怎么理解都行,可以理解为“不主政务”,也可直接理解为“不举”。唐僧西去取经要紧,没工夫研究女国详情,只是将道听途说列举成文而已。《西游记》中“子母河”的传说并非神话,也是在一定的原型基础上进行了“神魔”处理。理解了女国现状,也就不难理解“子母河”了。西凉中心在甘肃武威市,那时青海海东地区叫南凉。武威市是河西走廊最大的贸易中心,青海互助地区与武威仅一山之隔,此山就是祁连山(也就是互助北山国家森林公园)。从西宁出发往东至平安驿,从平安往北三十公里就到了吐谷浑老家“吐浑村”,继续往北翻互助北山直通甘肃武威,此通道也是连接西藏和北京的马道(佛史中有记载)。唐僧说西凉有女国,从武威向南翻过山就是女国。女国的地理位置,北靠祁连山,左右皆为翻不完数不清的山梁,只有南边三十公里处是湟水河,土语称此河为“麻桑白兰”。“麻桑”指平安驿,“白兰”指河,渡过此河就是平安驿,“子母河”就是湟水河。在《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中,唐僧与行者从女国出来有这样的对话:“登途行数百里,法师嗟叹。猴行者曰:‘我师且行,前去五十里地,乃是西王母池。’”从西宁到青海湖距离是130公里,文中所述“数百里”与130公里也是相符的。唐僧一路西行,经数百里就能达西王母瑶池,这瑶池(青海湖)以东数百里正好就是湟水河流域西宁、平安附近。
当年控制湟水流域的王就是白兰王,也是吐谷浑王国中曾坐过第一把交椅的王。听老人讲,大小王有七个,其中五个是吐谷浑原部族,一个是突厥部,一个是羌部。用土语称这七个部族为“多隆笼框”,“多隆”是数字“七”,“笼框”是部落。湟水河也是青海海东的母亲河,就湟水河的“湟”字,拆分开来就是“白”“王”“水”,意为吐谷浑白兰王管辖的河水之意。有人在网上调侃说:喝了子母河的水会怀孕,那么子母河的上游是否住着宅男?笑话归笑话,古代的平安既是驿站,也是集市。女国男子远赴草原放牧,女国妇女们会经常来这里采购布料、丝线及生活用品。在这里也会碰到心仪的男性,这里有各族商贩、不良僧侣等。要想怀孕,喝饱湟水河的水也是近水不解相思之渴的。回家后,小肚子膨胀那真是有“喜”了。路人会故意问女王:“贵国无男,女子安敢造次?”女王答曰:“子母河之水祸也。”路人闻之,争相传焉。唐僧不懂风月之事,讹传至今矣。
这群女人们怎么生活?王族女性长者自然要充当“女王”的角色,她将统领沟内的每帐人家进行农业生产、对子女进行朴素的教育,为前方提供粮食、服装保障。至今土族妇女好刺绣,是不是例证呢?土族男性的服饰中刺绣也要占大的比重。如:衣领、胸前、腰带、袜子跟、鞋垫等都被刺绣所覆盖。女性服饰更不用说了,衣物几乎是用刺绣堆积而成的。有一种刺绣针法叫“盘绣”,这种针法是土族妇女独创。而且,这种针法至今仍在土族之乡传承着。青海都兰县境内出土了隋唐时期的“盘绣”作品。刺绣业的发达,正好证明了她们的居住地是村寨形式,每户之间相对集中。并非像牧区,方圆十几里不见几户人家。有学者称土族是母系社会,“母系社会”有多种定义,也有多种理解。这群由女性组成的国度,她们不是母系社会,整个社会建制是私有制,以父辈血源为一屯,进行家族式管理。每到重要节日多数家庭也能团圆,男人依然是一家之主,年迈的老人能得到很好的照顾。少数家庭没有了“顶梁柱”,因为吐谷浑王国三百多年,整体来讲是很动荡的,统治层经常为百姓的生存问题伤脑筋。很多男性战死沙场,很多男性皈依佛门。女性相对要多出很多,一夫一妻肯定是奢望。有点权势的家族会娶女婿,不嫁女儿。当时,国中人员数量是一国之本,为了大量繁殖人口,女性自然能得到优于男性的地位。有些女性因疾病失去生育能力,她们的日子不会好过。
组成了群体,就得有严格的乡规民约。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法规很朴素,但很有效,至今还保留的乡俗就是例证。女性在不同年龄段有不同的服饰。未婚与已婚有不同的发饰。发辫二粗一细、三绺发辫者为未婚,会受到国人的保护,成年男性不得亲近。发辫平分两半、末端交汇成一辫者已婚。女性或为人妻,或为“自由人”,即使没有丈夫也可生育,所生子女有平等的地位,社会依然接纳。这是因为女性人口远远大于男性人口,男性十二岁以后要长期生活在青海的草原牧场,在那里战乱不断,又因气候条件恶劣疾病肆虐,造成男性人数锐减。
在这种历史条件下,成年女性有繁殖责任,但不能形成一夫一妻制,采用“走婚”的婚姻方式是不是“陋习”?当然,不能理解成土族全部是“走婚”。“走婚”仅仅是一种方式,有条件的人家是“一夫一妻”制,贵族、富裕家庭是一夫多妻制。
因女性数量多于男性,到了生育年龄仍未婚配者大有人在。这时候族人会举行改发仪式(也可理解为女性的成人礼),头饰、装束的改变意味着她成了“自由人”。也就是所谓的“戴天头”,这些妇女所生的子女不会受到歧视,与其他族人有平等的人身权利。当然这些子女会姓母姓,子女的父亲是谁,只有母亲一人清楚,别人不会去关心、打听。这些戴了“天头”的女性日子一般都不好过。这种风俗随生活的稳定,随男女比例的正常化逐渐消亡。
一千多年前,北方胡国有这等婚姻制度,这在人类发展史上又是重重一笔啊,这种制度是人性化的,是对女性个体的充分尊重、是对人类生命的充分尊重。
制度归制度,免不了豆蔻年华的未婚少女偷尝子母河的“水”而引火上身,女王又会如何处置呢?法规很严明,朴素而很有效。你也许会想:“沉塘”“乱棍”。其实不用担心,出这等事的姑娘,个人会觉得羞愧难当,无脸见人。细心的老妈妈会体谅姑娘们的难处,提前改变发饰,举行成人礼,也就是“戴天头”。“戴天头”是土族先民的一种婚俗,凡“戴天头”的姑娘没有法定的丈夫,但她可以与已婚妇女一样生孩子,孩子终生不知父亲是何人。
法规是朴素的,法规进入了人心,人人遵守,所以,法规也就成了民俗。治安方面,宗教的作用不可小看,宗教倡导人人向善,西方极乐世界的雏形在这里已经成型。藏传佛教称极乐世界为“像玄巴郎”,用汉语直接称为“香格里拉”。用藏语“像”指北方,“玄巴”指弥勒佛,“郎”指“沟”,连起来意为“北方弥勒佛居住的地方”。笔者倒觉得,“像玄巴郎”其本意就是“北方鲜卑人创立的国度”之意。在隋唐之前,北方鲜卑人创立的国度,在草原民族心目中可不就是天堂吗?
像西凉女国这样的国度,女性们的生活是幸福的,唯一的缺憾就是男人们不能常在身边陪伴。
女人们进行粮食生产,青海高寒地带,任何作物的生长周期短,农闲时日漫长。族中大小女性挤在一起刺绣、缝纫是副业,“针线”手艺也就成了衡量女性良莠的标准,女性手中的“针线”也就成了追求自由爱情的“道具”。这里的人们只受民俗约束,少了些许“清规戒律”。这里的女性,比起(明)汤显祖笔下的杜丽娘要幸福一万倍。杜丽娘身处官宦人家,着金丝绸缎,食山珍海味。奈流水的豆蔻年华在柳树成荫的牡丹亭下香消云散……
纵观中国西北高原的古代史,在这里形成“女儿国”不再是神话。若对《西游记》中的女儿国找个原型,除了吐谷浑的女性世界,还有比这更合适的群体吗?《西游记》原著中所述的“三绺梳头、二截穿衣”就是铁一般的证据。“子母河”这条离奇的能让人怀孕的河,作者编出这个情节是对吐谷浑的女性们“未婚先孕”“无夫产子”的窘境的深切同情。正史中没有记录吐谷浑女性群体的生活状况,通过《西游记》、结合当时的历史自然条件进行推测,“女儿国”“子母河”不就是吐谷浑国度女性群体生活状况的真实写照吗?
女国的形成是自然条件和历史条件共同影响的产物,是吐谷浑群体最为无奈的选择。
吐谷浑携700户从东北来西北,他的目的是什么?他的目的不是要夺谁的政权,他要夺政权完全可以滞留故地养精蓄锐。途中辗转二十载,也只是为了生存。那时的北方并不太平,为一个日益壮大的群体寻觅一片安身之所谈何容易?青海与甘肃毗连,是中原王朝的边陲,这里也是北方胡国、西羌人、南汉人的交汇地带。吐谷浑能在这里扎根,也是借助中原诸侯争霸、吐蕃还未统一的历史契机。
历史能证明,吐谷浑以牧马为主业。“主业”可以是牧马,王国之中还会有很多副业,人类生存所需的各种“业”都应具备。王国之中,农业能称为副业吗?不能!
吐谷浑时期,连年战争、牧马、商贸,男儿必须早早离家打拼天下。农业区,只剩下老人、女人、儿童。但凡农业区,必是女国无疑。贵族、富人之中有婚姻,贫民对婚姻只是奢望,花前月下能成就几对新人?唐朝诗人王翰《凉州词》中也频频哀叹: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战争是残酷的,那样的时代造就了那样的社会,作为吐谷浑大后方的女人群体,你还要说她们是女权社会?母系制度?在《西游记》中,唐僧经过女儿国,女王再三挽留唐僧,要唐僧做一国之君。女王的一席话语包藏了几多辛酸,唐僧,他焉能理解!
[1]《旧唐书·南蛮西南蛮列传》:“东女国,西羌之别种,以西海中复有女国,故称东女焉。俗以女为王。”《隋书·西域列传》亦云:“女田,在葱岭之南,其国代以女为王。王姓苏毗,字末羯,在位二十年。女王之夫,号曰金聚,不知政事。国内丈夫唯以征登伐为务。山上为城,方五六里,人有万家。王居九层之楼,侍女数百人,五日一听朝。复有小女王,共知国政。”
[2]李时人,蔡镜浩.大唐三藏取经诗话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1997:27.
[3]玄奘,辩机.大唐西域记校注[M].季羡林,等校注.北京:中华书局,1985:45.
[4]田峰.《大唐西域记》中所记载西域女国考论[J].西北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12):38-43.
[5]李时人,蔡镜浩.大唐三藏取经诗话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199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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