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吕建福先生[1]撰文称:土族是吐谷浑的后裔,之所以称为“土族”,是因为吐谷浑的简称就是“吐浑”,“吐浑人”在叫法上发生演变后,简称为“土人”了。真的是这样吗?也有学者驳斥了这种观点,认为“土人”是别的民族对土族人的蔑称,是强加于土族的称谓。于是,学者们之间的“口水战”开始了。
吕建福先生爬罗剔块、博收广选,从史海中搜集到了对吐谷浑人的各种称谓。比如:宋陕西经略使张齐贤《上真宗乞进兵解灵州之危》称“侨置灵州,羁系蕃、汉、土人之心”云云。知制诰杨亿《上真宗论弃灵州为便》亦称:“且国家所惜者土民,所急者财用,岂可以骁勇之族委馁虎之蹊!”此灵州土人后为西夏所有,而西夏及元代之民族,李继迁时尚称“夏国之羌、浑述职”(辽张俭:《圣宗皇帝哀册》),夏亡后仍载“西夏羌、浑杂居”[2]。由此可见,在灵州被称为“土人”者可以肯定是吐谷浑人。
另外,不同的民族对土族先民有不同的称谓,藏文史料中称吐谷浑为“阿夏”“阿柴”等。就土族人内部的自称也有不同的版本:民和土族自称为“达尼昆”,意思是“自己人”;互助威远镇周边土族人自称为“察汗蒙古”,意思是“白蒙古”;互助五十镇周边土族人自称为“阿卡廊”,简称为“卡廊”,意思是“阿卡居住的山湾”。
元朝以来中央政权在西南、西北地区设置了土司来统辖当地居民。土司之“土”特指当地人,“土司制”就是指中央政权委任当地贵族头人管理本地百姓的政治制度。土司管辖之下的民族就称为“土人”一族吗?西北、西南有很多少数民族都是土司所统辖,但他们都不叫“土人”,唯独生活在河湟地区的土族先民被冠名为“西宁州土人”[3]。在中国大地上纵观各民族发展史,对各民族、部落或是部族的名称由来进一步分析可以发现,对每个民族的称谓并没有统一的命名原则和规律,一个民族该叫什么并没有统一的“公式”可寻。同样,土族先民为什么被叫成了“西宁州土人”?只有了解了土族先民的历史、地理背景,才能认定称谓“土人”的渊源。
土族先民被冠名为“西宁州土人”,对该名称的起源进行探究本该是土族文化研究者们的课题之一。由于史料缺乏,各家的论断必将成为不同的版本。笔者认为,能否得到统一的认识倒无关紧要,通过探索该名称的由来,我们可以进一步梳理土族先民几千年来走过的历程,在本民族的历史空白之中重重填上一笔才是最重要的。对名称“西宁州土人”的来由笔者也有两种版本:
1.“土人”是对“头人”的误读
“土人”属汉语词汇,自然无法用土语来解。“土人”的汉语意义当然泛指“本地人”。按道理汉人称土族人为“本地人”,土族人没有理由生气啊。事实上,当土族人听到汉人称呼自己“土人”,这无疑是“公开挑衅”。对着土族人叫一声“土人”,土族人立马会脸色大变,甚至有时会掐架的(土族人认为,“土人”是对土族人的蔑称)。不过不用担心,见了土族人,叫他们“土民”或“土族人”,这口气缓和了许多,土族人会接受的。翻翻土族先民的历史,也许能找到些许线索。
吐谷浑从辽东携700户迁徙至青海建立汗国,一路上征服很多游牧部族,他们的队伍滚雪球似的壮大。在青海境内同样要征服零散的小部族,建立了汗国政权后,在国民中有来自不同地域的人群,其中有突厥、羌、氐、汉等。相对地,吐谷浑的鲜卑族人自然最“贵”,汉人怎样称呼这群贵族呢?当时的称呼应该是“头人”。吐谷浑人从东边过来早与汉人打过交道的,称呼“头人”自然很受听。这样的叫法延续了几百年,吐谷浑贵族成员也越发壮大,在青海这个多民族地区的交汇处,操吐谷浑语、着吐谷浑装的部族皆会取得贵族身份。“头人”的称呼自然会成为汉人对吐谷浑贵族的专用称呼名词;直到唐贞观年间,吐谷浑政权瓦解,贵族不再贵,汉人自然不会再称呼“头人”了。时过境迁,政权瓦解了,吐谷浑治下的百姓会分批融入汉族或融入吐蕃等政权。这些吐谷浑后裔不会忘了母语,仍然要说吐谷浑语,在偏僻的山沟休养生息至今。这些曾经的贵族会遭遇新迁至青海的很多汉人,汉人们发现他们与汉人相异,自然会问起他们是什么人。这些曾经的贵族人汉语水平很差,会用汉语回答自己是“头人”(汉人一直都这样叫),新来的汉人怎么理解呢?他们早不是头人,将“头人”理解为“土人”,并称他们为“土人”。这些被叫成“土人”的“头人”们逐渐明白过来了,知道今日之“土人”非昨日之“头人”,是讥讽之语也(陕西方言中,“头”与“土”音相差甚微),听了很是不悦。逐渐地汉族官方的文献称这群人为“西宁州土人”。笔者为何这样猜测?灵感是以一位土族乡亲因口误而付出的生命代价换来的。20世纪60年代一支剿匪小分队在互助五十乡[4]的一次战斗中,在大山里偶遇一位土族老乡,盘问中老乡自称:“我是土人”,战士理解成“我是头人”,再三盘问,老乡不改口,战士误认为他是土匪头子,手起刀落,老乡被误杀。(讲述人:笔者堂哥)
2.“西宁州土人”指世代居住在西宁州的本地人
在古代的西北地区,一个民族族称的形成不会太复杂,但在没有史料支撑的情形下,族称的起源就会变得扑朔迷离。但在当下,我们可以对前辈遗留的问题进行多种推测,只要合理就行。
也有学者提出,如果现在的土族人是吐谷浑后裔,根据汉传史料证明吐谷浑一族是鲜卑人,他们更应该叫做“鲜卑族”或是吐谷浑族。
自西晋永嘉以来,东北鲜卑人大举南下,在中国北方纷纷割据称王,前燕、北魏、南梁、吐谷浑都是鲜卑人,且这些政权同处一个时代。在当时,吐谷浑部落及其后裔被称作或者自称为“鲜卑族”合适吗?族称的形成与特定历史、地理条件是分不开的。南梁与吐谷浑同在青海省建国,南梁政权经营不善灭亡于西夏和吐谷浑两面夹击之中。南梁与吐谷浑同为鲜卑,是不是可以得出结论他们两家是“自相残杀”?在古代“族”的概念不同于今日之“族”。南梁与吐谷浑同为鲜卑,但他们不是一族。
“鲜卑”一词,应该是从鲜卑语中音译过来的。土族人如果是来自鲜卑,在其语言中能否找到“鲜卑”的谐音呢?(www.daowen.com)
在土族语言中,“鲜卑”的谐音是“森林、树木”之意。因为土族语言中将昆虫蝴蝶称为“贤巴拉普巾”,可直译为“树叶”。蝴蝶因其形颇像树叶而得名。“贤巴”在这里就是“树”,用佛教渲染一下就是“菩提树”。青海塔尔寺又叫“贡本贤巴林”,意思是“具有十万个菩提树叶佛像之寺院”。也有人坚持“贤巴”是“弥勒佛”之意。“拉普巾”在土语中是“叶子”的意思。
在汉文译本《格萨尔王传》中有一位著名的霍尔国大将,他的名字叫“辛巴米乳泽”。译者将“辛巴”意译为“屠夫”“英雄”。但在我看来,“辛巴”“鲜卑”“贤巴”是同义的。“鲜卑”本为用汉字表示的鲜卑语谐音音译,霍尔国大将名称应该是鲜卑语,经过千百年的口口相传,写成藏文版,再译成汉文版。“辛巴”“鲜卑”“贤巴”只是同一词语的不同译本。霍尔大将的名字“辛巴米乳泽”中,“米乳泽”也不是人名,意思是“庙神代言人”。“米乳”的谐音就是土族人对汉字“庙”的读音。“米乳泽”是羌语,同样的意思在土族语中就是“米沃且”。佑宁寺护法“白哈尔”的名称之一就是“协松多吉米沃且”,“米沃且”和“米乳泽”都是“庙神代言人”之意。民间俗称为“庙管”或“庙官”。“辛巴米乳泽”就可以理解为“鲜卑神巫代言人”或是“鲜卑人的庙官”。佑宁寺护法“白哈尔”,“白哈尔”在土语中有两个意思,一是“神”,在土语中把供奉在神庙中的神叫“白哈尔”。二是“树苗”。写到这里,笔者不由得吃惊:我们土族人世世代代供奉的“神”不就是“森林之王”么?说吐谷浑就是走出森林的“王子”名副其实啊!“森林”“树木”之“苗”象征的就是“王储”“王子”嘛。这似乎与美国卡通人物“森林之王——辛巴”同名,也许还是同义呢。
佛教中有一经典词语“香格里拉”,意为“极乐世界”。其实用藏语叫“香贤巴隆”。这里“香”之谐音在藏语中是“北方”之意,“隆”字谐音表示“沟或是湾”,表示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贤巴”是何意?“香贤巴隆”译为“极乐世界”,是意译。佛倡导人类此生坚守良好的修持,来生就能进入“极乐世界”。“极乐世界”什么样?很抽象!特别是对于古代的牧羊人群来讲,宣讲佛法的圣者更愿意将“极乐世界”比喻成现实存在的,相对先进、文明的国度作为模板进行宣扬。“香”“隆”,就是北方的一个沟或北方的某个湾,这就点明了“极乐世界”就像北方的某个民族居住的山湾一样。这个民族就叫“贤巴”,也就是“鲜卑”。
“鲜卑”一族,因世代生活在鲜卑山而得名,汉语中,“鲜卑”代表山脉,土族语言中“鲜卑”是森林、树木。用“鲜卑”表示一个民族,可以理解为“从鲜卑山走出的民族”,也可以理解为“从森林走出的民族”。其含义是相同的。
吐谷浑来到甘、青地区,“鲜卑”的确可以代表这个民族,当地羌人完全可以称这个民族为鲜卑人。但吐谷浑人知道“鲜卑”的概念很大,在周边有很多鲜卑人建立了割据政权,世居青海的吐谷浑人没有获得“鲜卑族”这样的称呼,因为“鲜卑”是个大概念,不是吐谷浑一族的专称。
那么可不可以称为“吐谷浑族”呢?不可以,因为“吐谷浑”是个小概念,何以见得呢?因为在吐谷浑时期,仅在甘、青两地吐谷浑王国内就有七个部落,其中吐谷浑老人所在的慕容部是七个部落之一,与慕容部有等同势力的是素和部,还有乞伏部、一那娄部等。这一由鲜卑人组建的王国,因为一开始就由慕容部落执掌可汗地位,他们的居住地被称作“吐谷浑”(用土族语言解释就是“里面的湾”之意),所以在中原史书中称为“吐谷浑王国”。但在吐谷浑王国内,还有诸多羌人部落,“吐谷浑”只代表一个部落,他们是慕容贵族,也是黄金贵族。根据藏文史料记载、民间传说和《格萨尔王传》等各种信息渠道可以得知他们的帐房颜色是黄色的,民间称为“黄帐王”,藏文史料中就是“阿柴”。“柴”在藏语中就是“黄金、黄色”等意思。唐朝贞观年间,在唐玄奘大师的《大唐西域记》中也能窥视到吐谷浑国内的这种政治形制的一隅。
唐僧说:“黑岭已来,莫非胡俗。虽戎人同贯,而族类群分,画界封疆,大率土著。建城廓,务殖田畜……”
根据今天湟北地区土族人口口相传的部落结构,仅湟北地区的土族群体由七大部落组成。土族内部这些部落按联盟形制彼此保持独立,部落头人每年在固定的时间进行集会并盟誓、推选盟主。
而中原人误认为吐谷浑王国与中原王朝一样,是由唯一王族统领的帝制国家。这个误解导致很多史料记载前后矛盾,也令后人费解。比如中原史书记载,龙朔三年(663年)吐谷浑逃往灵州,吐谷浑政权瓦解[5]。(后来)吐谷浑落入吐蕃之手,国家建制犹在;吐谷浑归义军分批次归唐又反唐等[6]。实际上,公元663年被吐蕃推翻的仅仅是吐谷浑王国中的一个部落——慕容家族。其余部落在素和家族带领下创立了另一个吐蕃治下的吐谷浑属国,且依旧保持了原来的联盟建制[7]。
当中原人陆续来到这样一个国度,该怎样称呼当地人呢?
自公元663年之后,吐谷浑慕容家族已经不再是这个国家的王者了。到了唐朝末年,“吐谷浑”三字已经从中原史书中淡出了,之后的古藏文史料中出现的吐谷浑名称并没有改变,读音依然是“va-zha”。令人惊奇的是,读音“va-zha”经过笔者辨认,它原本就不是“吐谷浑”,而是吐谷浑曾经的首府——今天的西宁市的名称。
中原人肯定会称当地人为“(本)土人”,但在这个国家有很多不同的民族,按理他们都是“土人”。粗略地,在元朝之前只有三大民族,吐蕃、汉、吐谷浑人,这三个民族从服饰到语言都有显著的区别。吐蕃人早有自己的称谓,青海本土羌人也会争相称自己是“西蕃”,因为他们在吐谷浑到来之前和吐蕃没有根本区别,直到今天仍称为“西蕃(也有称蕃为fān的)”或“蕃”;原本居住在青海的、隶属于吐谷浑治下的汉人也是“土人”,但新来的中原人不会再将本土汉人称作“土人”。吐谷浑内部分很多不同的部落,不同的部落有不同的称谓,“吐谷浑”后来简称为“吐浑”,“吐浑”也只代表一部分吐谷浑人,更多的吐谷浑人有自己的名称。比如:素和人、赫连人、卢家人、霍尔人、乞家人、完颜人、瓜尔佳人、七塔尔人等,汉人面对名目繁多的吐谷浑人,绝不会避简就繁一一辨认。再说,在古代要辨认每个人的族属,看看服装就足矣。“土人”这个词,原本就是汉语,汉人称呼吐谷浑人“土人”有何不妥?为什么是“西宁州土人”?近代学者已经达成共识,不断强调说吐谷浑的地盘在青海湖以西,但笔者要说吐谷浑的首府一直在今天的西宁,因为根据藏文书记载代表吐谷浑的词一直是“va-zha”,该词的读音在今天土族人口语中就是“西宁”所在地。土族先民的首府在今天的西宁,古人称土族先民为“西宁州土人”合情合理;唐代之前的三百多年政权、从公元663年到元朝政权的建立又经历了五百多年、土司制下直到清朝末年,吐谷浑人一直生活在以河湟地区为中心的几千里土地之中,以西宁为首府,以海东地区(今海东市,下文同)为农业生产基地,以大草原为牧场也是合情合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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