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锦江街中，旧有井，其制与他井不同[1]。大约中虚方丈，深二丈，口径尺许，精工坚固，非俗工所能为。以创自诸葛忠武侯，故托之名。然侯之为此也，自有深意。或曰：蜀都上应井络[2]，且当岷峨之胜[3]。故设此井，以通王气[4]。审如是[5]，则侯为汉之心，可谓无所不用其极矣[6]。侯本草茅一介之士（据《四川通志》增）[7]，穷卧隆中[8]，寄志甚高，而托言甚近。时未有能知者。惟昭烈因徐庶之荐[9]，往造其庐[10]，问以事势。数语契合，鱼水斯投。乃贼之不亡[11]，而汉之不帝[12]，惴惴旦夕[13]。是故智之所及，力之所能，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14]”。且欲以人胜天，以神设教，如临邛火井[15]，其势渐微[16]，阚而嘘之[17]，使之复盛。由兹而观，则修井通气，亦事之所必有者。侯之报汉，何其忠且切哉。顾岁久，井且湮没[18]。匪但疏远[19]，即乡里之人，询厥所在[20]，皆茫然莫能对[21]，殊可慨矣[22]。

[1]制，式样。

[2]井络，井宿区域。

[3]岷峨，岷山与峨眉山。胜，佳妙。

[4]王气，旧指象征帝王运数的祥瑞之气。

[5]审，果真，确实。

[6]无所不用其极，谓无处不用尽心力。

[7]草茅，在野未出仕的人；平民。一介，一个。

[8]穷，特指不得志。与“达”相对。

[9]昭烈，刘备。因徐庶之荐，据《三国志》载，徐庶因归家探亲，临行时荐诸葛亮于刘备。

[10]造，造访。刘备三顾茅庐乃得见。今隆中尚有躬耕田、三顾路。

[11]贼，指曹操。

[12]不帝，没有恢复帝位。

[13]惴惴，戒惧。旦夕，早晚，犹言每时。

[14]鞠躬句，见诸葛亮《出师表》，意为恭敬谨慎，吃尽劳苦，直到死才作罢。

[15]临邛，在今邛崃。火井，产天然气的井。古代多用以煮盐。

[16]微，弱小。

[17]阚（kàn），俯视。嘘，吹。

[18]湮没，埋没。

[19]匪，非，犹“不”。匪但，不但。疏远，遥远。

[20]即，即使。厥，其，代指井。

[21]莫，无指代词，没有哪个。

[22]殊，极。慨，叹息。

今年春，蘖谷王公，以大中丞拊循我蜀[1]，其治虽因时损益，而其意则多述侯之旧。大抵开诚心、布公道，以身许国，以德饬政[2]。所以为之主本者，远相符合故也。考古修废，偶及此井。遂命有司大加葺治[3]，井上覆以方亭，前别设旱碾，以利民用。井南设屏门一，内建正厅三间，以祀侯像。左右为厢各二，门户区别，皆前此所未有者。工已[4]，名适以访医入省，成都知郡大夫马君过予[5]，而告以其事，且属之为记[6]。余自有知以来，向慕往哲[7]，每读史传至伊吕才德[8]，必掩卷叹仰，若难乎其继。至汉而得侯，又复畅然以喜也。由是而益究心焉。乃知古今人所以为学，与夫学之所以为用，判乎其不相若，而不觉凄然以悲。夫身有出处，道分体用[9]，固理势所不能免。然自宋儒，始谆谆言之。汉以上，则不必然也。伊吕，予无庸论。即论忠武侯，方其躬耕南阳，与广元、公威辈[10]，何所优劣。及蒙三顾而后出，出而经略中原[11]。谋猷举动[12]，必中机宜[13]。虽其时尚纷争，未暇于制礼作乐，兴复古道，其以安危为己任。亲贤远奸，信赏必罚[14]，事先大义[15]，言合众心。规模之宏，非两都将相可望[16]。至于用兵如神，十发九中，张、韩、马、邓[17]，未许比伦。其学之为用，果何如哉！陈寿、薛俞辈[18]，固不足道。宋儒评品，亦未超然。乃曰：若侯者，体正大而学未至[19]。其甚者，谓真以管、乐自许[20]，尝为后主写《申》《韩》《六韬》书[21]，及劝昭烈取荆、益以成霸业[22]，遂断然以其学为驳杂。呜呼！出处有光，体用无缺。侯真秦汉以上之醇儒也[23]。而宋儒之论乃如是。不知彼所谓学，又果何物也哉？识者未举宋儒以秉钧（原作“均”，据文义改）当轴[24]，未必于事有济[25]。要未可不谓之知言也。乃如木牛流马、八阵七纵之事[26]，特侯绪余[27]，往往奇之，大加称赏。见豹一斑，恐非定论矣。唯传侯者云[28]：其余力所及，宫府、次舍、桥梁、道路，无不缮理。兹言其有确乎？

[1]蘖谷王公，一是指王，嘉靖三年由顺天府尹改任四川巡抚。二是指王廷相，嘉靖六年五月戊午由山东右布政使改右副都御史任，不知是谁。拊循，亦作“拊巡”。安抚，抚慰。

[2]饬（chì），整顿，使整齐。

[3]有司，官吏。古代设官分职，各有专司，故称。葺治，整治，修建。

[4]已，完毕。

[5]知，管理。过，前往拜访。

[6]属，同“嘱”，托付，委托。之，代指“我”。

[7]向慕，向往，仰慕。往哲，先哲；前贤。

[8]伊吕，伊尹、吕尚的合称。商伊尹辅商汤，西周吕尚佐周武王，皆有大功。

[9]体用，古代哲学亦以“体用”指事物的本体、本质和现象。

[10]广元、公威，指石广元（名韬）、孟公威（名建）。崔州平（名钧）与诸葛亮、徐庶等人相善，与石广元、孟公威、徐元直（名庶）为“诸葛四友”。

[11]经略，筹划，谋划。

[12]谋猷，计谋，谋略。举动，行动。

[13]中，恰好合上。机宜，事理，时宜。

[14]信赏必罚，有功必赏，有罪必罚，赏罚严明。

[15]大义，正道；大道理。

[16]两都，指魏国和东吴。

[17]张韩邓马，指西汉张良、韩信，东汉邓禹、马援。

[18]陈寿（233—297），字承祚，巴西安汉（今四川南充）人。少好学，以同郡谯周为师，仕蜀汉为观阁令史。入晋，为著作即，撰《蜀相诸葛亮集》《魏吴蜀三国志》，时人谓有良史之才。累迁御史治书。

[19]正大，雅正宏大。明谢榛《四溟诗话》卷一：“文不可无者有四：曰体，曰志，曰气，曰韵。作诗亦然，体贵正大，志贵高远，气贵雄浑，韵贵隽永。”

[20]以管乐自许，指诸葛亮自比管仲、乐毅。

[21]尝为句，明李贽《孔明为后主写管子申韩六韬》：“唐子西云：‘人君不论拨乱守文，要以制略为贵。《六韬》述兵权，多奇计，《管子》慎权衡，贵轻重；《申》《韩》核名实，攻事情。施之后主，正中其病。’”《六韬》，乃姜尚所作。《管子》，即管仲所著《管子春秋》。《申》，即申不害所著《申子》。《韩》，即韩非子所著《韩非子》。

[22]荆益，荆州、益州。《隆中对》中诸葛亮让刘备占领荆州、益州。(www.daowen.com)

[23]醇儒，学识精粹纯正的儒者。

[24]秉钧当轴，犹言秉钧持轴，意即执政掌权。

[25]济，补益。

[26]木牛流马，三国蜀诸葛亮创制的运载工具。即独轮车与四轮车。八阵，亦作“八陈”。古代作战的阵法。一说指“八阵图”，杜甫“名成八阵图”。七纵，即“七纵七擒”。相传三国时诸葛亮出兵南方，曾七次生擒首领孟获，又七次释放，终于使孟获心悦诚服。

[27]特，只。绪余，抽丝后留在蚕茧上的残丝。借指主体之外所剩余者。

[28]传，动词，为……作传。

余尝谓伯仲伊吕[1]，礼乐有兴，与三代遗才之叹，庶于评侯为正[2]，而拘士之说，政自无所损益也。蘖谷公葺理斯井，亦勿剪召棠、不伐孔林之意[3]，且使后之人知贤者所遗[4]，万世不泯。而因小求大，必有以侯为之师者。风教所系[5]，岂浅小耶？若以为奇其事而章之[6]，不可以语二公异世之同德矣[7]。余明非知人[8]，直陈所见，附于记井之末，虽不及见侯，尚幸见蘖谷公而请正之也[9]，公何以教余哉[10]！

[1]伯仲，言与伊尹、吕尚不相上下。

[2]庶，犹庶几，差不多。

[3]召棠，《诗·召南·甘棠序》：“《甘棠》，美召伯也。召伯之教，明于南国。”孔颖达疏、朱熹集传并谓召伯巡行南土，布文王之政，曾舍于甘棠之下，因爱结于民心，故人爱其树，而不忍伤。后世因以“召棠”为颂扬官吏政绩的典实。

[4]遗，指前代遗留的风气、风格等。

[5]风教，《诗大序》：“风，风也，教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后以“风教”指风俗教化。

[6]奇其事，以其事为奇。章，彰显。

[7]二公，指召公和蘖谷公。

[8]知人，谓能鉴察人的品行、才能。

[9]请正，请求指正。多用为敬辞。

[10]何以，以何，用什么。

赵 春 字一元。浙江续溪（应为绩溪县，元朝时属于江浙行省）县知县。

廖 贤 湖北谷城县训导。

王 立 山东济南卫经历。

席 中 字丹卿。以父书荫尚宝丞，异数也，升本寺卿，转太常寺少卿。

周 文 湖北巴东县训导。

燕 翼 湖北蕲州府同知。

马 驯 陕西蒲城县教谕。

王 业 江苏无锡县教谕。

王 恪 蕲王府教授。

赵崇礼 甘肃文县训导。

席 悫 湖北黄梅县训导。

冯 辙 湖南丰阳县知县。

蒲懋品 字在轩。合州学正。

席 鉴 江西东乡县教谕。

王良卿 甘肃平凉县知县。

徐允陟 河南济源县知县。

黄成章 字建吾。江南安东县知县。

黄成龙 龙安府教授。

青若淘 兵马司副指挥。

王 熙 安县训导。

余（失名） 号盛吾。云南大理府通判。

刘 光 忠州训导。

齐君用 江西南城县知县。

徐 涚 隆昌县训导。

李树标 绵州训导。

黄运昌 涪江训导。

章 评 字嘉言。任兴平县令，榜其堂曰“可为”，街曰“王道”，皆自为作记。在官日与吕径野数数论仁，极精微广大之旨，历秦、淮二府长史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