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承恩

少宰学士，虚山席公，于嘉靖十四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卒[2]。其葬也，未有铭。越十二年，侄尚宝君中，乃具事行[3]，授予为文刻石。昔公伯兄文襄公，为世名臣。嘉靖初，为今天子申大议，定大礼，赞成大孝，承恩未及议，而窃欣仰焉[4]。乃幸获交于公，同官词林侍讲，幄既，乃同校文应天。公开爽质直，能推诚相与，受公知爱最深，乌敢以不文辞[5]。公讳春，字仁同，别号虚山，遂宁人。七世祖友珍生复博学能文[6]，受业元吴草庐氏[7]，隐居教授。国初举贤良，授潼川学训导，复生汝霖，字茂实。汝霖生思恭，思恭生瑄，瑄生祖宪。则公考也[8]，配吴氏。后以文襄贵，赠三世皆如其官，吴封一品夫人。公自童稚，即杰然如老成人。及长，与弟彖给事君，从文襄公学。丁丑举进士[9]，改翰林院庶吉士。武宗巡幸居庸[10]，廷臣屡疏莫回，中外人心惴惴。公上书内阁，乞两宫懿旨，遣中使驰迎。馆阁府部百司，各以一二居守，余俱趋行在，伏请驾回。后返，否则从此处游南北，国事滋多忧。其始矣，识者是其言[11]，寻授河南道监察御史，出按云贵，厘革军政[12]，凡钱谷刑狱欺蔽被罪者无怨。吏役假冒至七百余，皆罢斥之。时黔国论兵，交结近侍，威权日甚，藩臬每被讦论。台中有参其假言以结民心，恐为将来专土之渐。得罪下狱外谪，黔乃益骄横。公至，痛为裁抑[13]。家人干纪殃民者[14]，悉入致论罪焉。进士某以戍潜入总府充记室，凡章奏公移，多出其手。凭籍冒例为都指挥。公廉得之，至是偕众参谒，与现在无异。公执之，褫其服[15]，仍发隶原伍。王乔稔恶[16]，为众所嫉，当道者莫能治，至是亦论以法，滇南为之隶清。今天子登极，上时政兴革利弊多符诏款[17]，人称其有经纶之具。以文襄公职中丞，改翰林院检讨。修《武宗实录》，充篡修官。书成，升修撰，寻充经筵展书官。修《明伦大典》，仍与篡修。书成，升侍讲学士，赐金帛文绮[18]，充经筵讲官。圣天子励精治理，简命公与二三词臣侍经筵，复进讲西山真氏大学衍义[19]。每宠锡大僚[20]，公必预。辛卯[21]，主南都考试，多得名士。壬辰[22]，擢翰林院学士管院事，充经筵日讲官。未几，擢礼部侍郎。癸巳秋[23]，转吏部右侍郎。文襄既受宸眷[24]，知公为文襄弟，乃于诸侍从中顾公独厚，擢翰学、擢礼吏二侍，皆简自圣衷。于是颇为时所忌。公感上知遇，益思报称。在吏部数与冢宰汪议不合[25]，同官复有肆间者[26]。二公乃遂失欢，寖成隙[27]。汪疏公起用大礼迁谪诸臣[28]，又诬公不贺皇太子诞生等事。疏入，命下冠带闲住，公即日陛辞[29]，怡然就道。人劝公论辨。曰：“吾惟无愧于心耳。又何辩？”渭崖霍公继为少宰，汪寻去位。凡公所欲更置者，悉见施行。后台谏论汪陷害僚属，盖指此云。公性刚果，与人论事，侃侃无诡随意[30]，然又乐道人善。文襄自入仕，仅一乞省[31]，更历内外，即不得告。公家居，事亲备孝养，文襄得殚力王事，不牵内顾。事兄亦极恭敬，巨细事必咨禀。二兄早逝，抚其遗孤，俾克树立[32]。公业既晚成，益明习当世事[33]。虽职居论思，而诸司所隶无不究意。尤切边务，在经筵，多启沃[34]。遇治道大纪[35]，与君子小人进退，必反复三致意焉。尝劝上惇用故旧[36]，上感其语，因起用二三大臣。如凤山聂公，其一也。及归，杜门谢客，绝口不及朝政。时与二三知己，登陟玉山涪水间，啸咏竟日。邑故淳朴，后渐侈靡。公虽贵，衣无华，食不兼味，依然秀才家风，俗因以变。公为文平正通达，诗亦纯雅，不尚新奇。归三年，以哭女，病卒。配黄氏，生子志，早卒。女一，适谭同知子生员偲。继娶陈氏、全氏，皆无出。以侄忱为嗣，荫国子生，户部照磨[37]。公生成化壬辰年四月二十三日，距卒得寿六十有五。以嘉靖丙申年十一月初十日[38]，葬于伞峰山之麓。尚宝之乞予铭也，予诺。随以病，因循者又三年[39]。念公才识器局[40]，随试辄已彪炳。独其去位之故，人莫悉也，故予以为铭。然即是可谓公之大矣。铭曰：“惟古君子，仕也不苟。居位得志，惟义是守。忘己徇人[41]，彼则为何。或也则暗[42]，或也则阿[43]。侃侃虚山，质厚行恪[44]。众与诺诺，乃见谔谔[45]。”我匪求异（原本作“求匪我意”，据乾乙本改），惟心所安，敢曰：“惟吾言则谷[46]，不敢不殚。莫或谅只[47]，则予是病。行或尼之[48]，业也弗竟。长材伟志[49]，关此一邱。”爰刻铭章[50]，以告诸幽[51]。

[1]席春（1472—1536），四川承宣布政使司潼川州遂宁县吉祥乡（今四川遂宁市蓬溪县吉祥镇）人，明朝吏部右侍即、进士出身。席书之弟、席彖之兄。席春与其兄席书、其弟席彖并称“遂宁三席”“遂宁三凤”。正德十二年，登进士，改庶吉士，授监察御史，巡按云南。后因兄席书担任都御史，而避嫌改为翰林院检讨，参与修撰《武宗实录》，书成后，应当升迁。嘉靖十二年，席春由礼部右侍即改为吏部右侍即。不久被罢免落职，于家中去世。

[2]嘉靖十四年，公元1535年。嘉靖，明世宗朱厚熜年号。

[3]事行，事迹。

[4]欣仰，欣喜仰慕。焉，之，他。

[5]乌，文言疑问词，哪，何。不文辞，无文才而推辞。不，无。

[6]友珍，席友珍。据清道光五年（1825）《安定堂席氏族谱（乙酉本）》记载，南宋末年，原籍在山西省平阳府临汾县（今山西临汾）的席友珍举家迁蜀，入籍四川遂宁县席家沟（今蓬溪县吉祥镇），成为遂宁席氏一族的入川始祖。

[7]吴草庐氏，翰林直学士吴澄，字幼清，号草庐先生，临川人也。元代杰出的理学家、经学家、教育家。

[8]考，已死的父亲。

[9]丁丑，正德十二年，即公元1517年。

[10]武宗，即明武宗朱厚照。居庸，县名，故城在今北京延庆县东。

[11]识者，有见识的人。是，认为……对；赞同。

[12]厘革，改革。

[13]裁抑，制止，遏止。

[14]干纪，违犯法纪。

[15]褫（chǐ），脱去，解下。

[16]稔（rěn）恶，罪恶深重。

[17]款，指法令、规章等分列的项目。

[18]文绮，华丽的丝织物。

[19]衍义，推演意义。

[20]宠锡大僚，皇帝恩赐的大官。

[21]辛卯，万历十九年，即公元1591年。

[22]壬辰，万历二十年。

[23]癸巳，万历二十一年。

[24]宸眷，帝王的恩宠、关怀。

[25]冢宰，吏部尚书。

[26]肆间，谓极力离间。(www.daowen.com)

[27]寖，逐渐。隙，感情上的裂痕。

[28]汪，指奸臣汪鋐。

[29]陛辞，离开朝廷，上殿辞别皇帝。

[30]诡随，谓不顾是非而妄随人意。

[31]乞省（xǐng），请求回家省亲。

[32]俾克树立，使（他们）能够有所建树。

[33]明习，明了熟习。

[34]启沃，谓竭诚开导、辅佐君王。

[35]治道，治理国家的方针、政策、措施等。大纪，犹纲纪。

[36]惇（dūn），尊重、重视。

[37]照磨，元代以后设置的掌管宗卷、钱谷的属吏。

[38]嘉靖丙申年，即嘉靖十五年，公元1536年。席春于此年舒芬榜中进士。

[39]因循，延宕、拖延。

[40]器局，器量、度量。

[41]徇人，曲从他人。

[42]或，也许、要么，表示不定的词。暗，愚昧，糊涂。

[43]阿，曲从、迎合。

[44]恪，谨慎。

[45]谔谔，直言争辩貌。

[46]谷，官俸。古人常以谷物计禄。此处意为像做官领官俸一样。

[47]莫或，没有。只，语气词。表终结或感叹。

[48]行或尼之，《孟子·梁惠王》：“行，或使之，止，或尼之，行止非人所能也。”意为：他（鲁平公）来看我自有促使他来的因素，不来看我也有不来的因素，其实不是人力所能决定的，这就是天命。

[49]长材，比喻出众的才能。

[50]爰，于是。铭章，刻写在器物上的文辞。多指墓志铭。

[51]诸，“之于”的合音。幽，阴间。

光禄卿席彖墓 在嘉福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