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士戣

余观李唐五代之际[1]，名分隳废，廉耻乖违[2]，寇贼鸱张[3]，甲兵蜂起，未尝不悯其时而哀其乱也。窃怪夫三纲五常之道，与天地并，与人性俱，而斫丧泯灭一至于是。及观忠臣义士，履危犯难，奋不顾身，或能以死报其主。然后知先王之教，入人之深，固有之善，有时而在。彼衰世颓俗，所以陷溺其心者，犹未尽然，又未尝不深嘉屡叹而幸有人焉。如显节夏公，盖其一也[4]。谨按：公事后唐庄明，为河阳忠武节度使，其徙镇武信也。时董、孟据东西川，缔婚合谋叛唐。公竭力抗二藩，不从其诱。明宗深倚之，命石敬塘为都招讨，公为副，以伐蜀。董、孟遣李仁罕将三万人，急攻遂州，势张甚[5]。公以单弱之卒，婴城拒守，百计捍卫（康本、乾乙本作“御”）。逾时救兵不至，食尽力穷，义不苟辱，先沉其孥于井[6]，即自刎死。呜乎，壮哉！孰谓五代将末，仗节死义之风乃能若是。虽颜常山、张睢阳何以远过[7]？欧阳公《五代史》，传死节者三[8]，传死事者十有五，而列公于死事。意谓阅历两朝，事非其主，则复有所区别，其间礼则然矣。然五代短祚，士生其间，亦欲有以自见。朝梁而暮唐、朝唐而暮梁（乾乙本作“晋”）者，多矣。如冯道辈，当时名臣，事四姓十君，略不知愧，著《长乐老》书，方自夸耀。而今独求全于死难之臣，其亦春秋责备贤者之意与[9]？嘉定己巳（1209）制书，以吏民请进爵[10]，为公锡号“显节”，则始虽少靳于史官[11]，终得显褒于王命，顾不美乎[12]？

[1]李唐，即唐代。唐代皇帝姓李，故称李唐。五代，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

[2]名分隳（huī）废，廉耻乖违，隳，毁坏，崩毁。乖违，错乱反常。

[3]鸱（chī）张，像鸱鸟张开翅膀一样，比喻嚣张、凶暴。

[4]盖，追溯之词，本来。

[5]张，紧张。

[6]孥（nú），指夏之妻子、儿女。

[7]颜常山，指唐代的颜杲卿，大书法家颜真卿的堂兄。骂贼，被割舌而死。张睢阳，张巡，唐代南阳人。安禄山反，巡与许远合守睢阳，援绝粮尽，城陷被杀。

[8]传（zhuàn），为立传。

[9]其，犹“岂”，难道。

[10]以，因为；根据。

[11]虽少靳于史官，少，同“稍”。靳，吝啬。于，被。

[12]顾，乃。

公庙食兹土，阅岁已久，威灵赫奕，水旱疫疠，有祷必应。民怀其德，兵畏其威，士服其义，春秋祭祀，罔敢不虔[1]。庙旧在城东[2]，濒大江，为水潦荡沃，墙垣圮颓，绘画剥弛，邑人顾瞻，蹙然不宁[3]，议徙建已久。一日列状以请，即遣官按视。其地乃在阛阓嘈囋[4]，狭陋弗称[5]，因为改度。遂得今（据乾乙本增“得今”二字）卜于城之北，其广十丈，其深倍之[6]。前瞰通衢，面势稳壮；后枕群峰，气象葱郁。乃鸠材僝工，爰创庙事。士民和附，军伍奋跃，不率而从，不诱而助，不扰而集。栋宇雄丽，檐甍翚飞[7]，其址埴埴[8]，其庑翼翼[9]，更衣有所[10]，割牲有房。始于嘉定庚午（1210）仲冬，断手（原本作“落成”，据康本改）于明年仲夏[11]，用钱五干缗，用粮二百斛有奇，军民之乐施者，不与焉。乃七月辛酉，会合邑民，喧鼓吹[12]，具牢醴[13]，蒇祀事于庙[14]，而告成焉。神人咸欣，载雍载肃[15]。窃惟见危致命者，孔门之遗训，舍生取义者，孟氏之格言。世衰道丧，士昧操守，惟知鸟鼠贪生[16]，溪壑嗜利，谓为得计。孰能明君臣之分，定生死之决哉？惟公履仁蹈义，舍生就死，崔巍英概，至今凛凛，尚有生气。诚衰世之麟凤矣！可不崇大其宇，暴白其事，以风励干古[17]。故君子以为是举也，始可以兴废坏，从民志；中可以祷水旱，彰神庥[18]；卒可以励臣节，为世劝。一举而三美具，可不务乎？公名字行事，见诸传纪者甚悉，兹不复书。嘉定辛未（1211）八月撰。

[1]罔敢不虔，罔，无。虔，虔诚、恭敬。

[2]城东，原望鹤楼附近。(www.daowen.com)

[3]蹙（cù）然，局促不安。

[4]阛阓（huán huì）嘈囋（cáo zá），阛，即市区的墙；阓，市区的门。阛阓，即市区。嘈囋，古同“嘈杂”。声音杂乱、喧闹。

[5]弗称（chèn），不相称。

[6]倍，为……之两倍。

[7]檐甍（méng）翚（huī）飞，甍，屋脊。翚飞，形容宫室高峻壮丽。

[8]埴（zhí）埴，土黄而细密。

[9]其庑（wǔ）翼翼，庑，大屋。翼翼，整齐有秩序的样子。

[10]更衣，大小便的婉约语。

[11]断手，指营造完工。杜甫诗：“断手宝应年。”明年，第二年。

[12]喧，使动用法，使……喧。

[13]牢醴，牢，祭祀用的牺牲。醴，甜酒。

[14]蒇（chǎn），完成。

[15]载，语助词，无义。

[16]鸟鼠，名词作状语，像鸟鼠一样。

[17]风，感化。

[18]庥，同休，吉庆、美善、福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