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曾子居武城[1]，寇至，则去，寇退，则返。子思居卫[2]，则曰：“如伋去，君谁与守？”二子所为不同，而孟子以为曾子、子思同道。岂非曾子知所去，子思知守者耶？余观夏公之死，诚有得于子思之守也。方王室之乱，朝廷纲纪荡然，藩臣跋扈，而长蛇封豕[3]，强者辄胜。天下之人，夺气丧胆。卒无有豪杰之士，慨然特立，不待文王而后兴者[4]。公于此时，乃能婴孤城[5]，提弱卒[6]，与孟知祥、董璋争一日之胜，而奋不顾身，死义（康本、《潼川府志》作“之”）为当时所难，而公能行之，何者？方董、孟乱（康本乾乙本均作“二”）蜀[7]，连衡拒命，负固猖獗，攻克遂、阆。称兵之初，众号十万，旌旗延亘，直薄武信[8]。公自忠武召还，继镇此土。适蜀兵次明月池，而公以骑卒二干，势不相轧。乃坚壁深池，坐困强敌[9]，始自戊辰，迄于己巳。蜀兵以洞室穴城[10]，自夕达旦。公亦以骁劲力守，曾不少衄[11]。不幸卒食尽势穷，义不苟生，眦裂血面，竟以死谢[12]。方是之时，邛、雅、资、眉、黎、茂刺史，请命于蜀，不啻奴隶[13]，而康文通辈，亦束手趋成都，且语知祥以夏公以死自守，必无降意。则公之大节，固已有素，非偶然者。然而世之议者，乃列公为死事[14]，而不得与死节者比，此尤可叹惜。方王彦章之守中都，屡战北[15]，竟为夏公所擒而死。裴约之见杀，刘仁瞻之病卒，皆未有卓然奇节，不为敌人所屈如夏公者。死节死事，何自而分？岂不以夏公去梁奔晋为公之疵，而不知公之去就亦必自有所见。观公之战单廷珪、元行钦，决庄宗之围，挫王彦章之勇，河阳之惠政，武信之遗烈。

[1]曾子，即曾参，孔子弟子。武城，县名，春秋时鲁邑，属山东省。

[2]子思，姓孔名伋，字子思，孔子的嫡孙、孔鲤的儿子。卫，春秋时一国名。

[3]长蛇封豕，长蛇和大猪。比喻贪暴者。此喻当时藩臣。

[4]文王，周文王姬昌。

[5]婴，据守。

[6]提，率领。

[7]乱，叛乱。指董璋与孟知祥结为姻亲，谋同拒朝廷。

[8]簿，迫近。武信，遂宁。

[9]困，使……困乏。

[10]穴城，在城墙打洞。

[11]少，同“稍”。衄（nǜ），挫败。

[12]谢，辞别。

[13]不啻，不异于。

[14]乃，竟。列公为死事，指欧阳修编《新唐书》将夏列为“死事”。

[15]北，败。(www.daowen.com)

至于设庠序以阐文教，营雉堞以讲武事[1]，深沉机略，静以制胜，意其忠义自将（原本作“持”，据康本乾乙本改）[2]，非若庸人武夫死于无名者。昔者张巡之守睢阳，势穷备竭[3]，竟诟贼而终。使夏公不幸有如张巡，彼肯摇尾乞怜，为龌龊苟全（原本作“且”，据康本乾乙本改）者耶？苟援兵继来，孤垒坚守，可以振扬北师，鞭挞坚寇，二虏之首[4]，坐致麾下[5]。将见公之功名，自此辉赫，非特一死而已。以其所已为，观其所未为，则公之大概，不论可知。今夫世之人，临小利害仅若亳发，至有俯仰词色[6]，以为去就。况公之守土，效死勿去，与子思之居卫终（康本乾乙本均作“节”）守无异。而议者乃以死事名之，果信然与[7]？大观四年（1110），被命出守是邦，恭谒祠下。痛公之大节[8]，既不为秉笔者所知，而百载（原本作“世”，据康本乾乙本改）之后，复未有显号以扬公之美，因请漕台闻知朝廷[9]。政和元年（1111）九月，蒙赐“忠节”（康本作“旌忠”）庙号，旧未尝立庙宇，惟郡圃祠堂，卑隘湫陋[10]，不足以仰副朝廷追显之意，遂议更置（原本作“制”，据康本改）。度地于东城之隅，恳请民部吴公直、秘阁赵公，官给七十万缗，以足经费。凡板干、柱础、瓴甓、垣墉，不取诸民而悉给于官。曾未阅时[11]，而殿宇凛然，亦以大公之威而竦邦人之视[12]。因备述公守土始末，且敷扬朝廷所以赐号忠节之意。刻之坚珉[13]，庶几可以为公无穷之荣，而摅百载湮没之愤[14]。使邦人每过祠下，辄曰：“此夏公之祠。效死勿去者忠义之事，吾曹安可忘乎！”夏公，名鲁奇，字邦杰，其始终出处，详之史册，此不复书。

[1]雉堞，城上排列如齿状的矮墙，此指代城墙。营雉堞，指修遂宁城墙。夏曾将石城周围十里外环以壕，四门皆有月城，这是遂宁修的最早最完备的城。

[2]自将，自己秉承。

[3]备，军备。

[4]二虏，此指董璋、孟知祥。虏，对敌方的贱称。

[5]坐，自。

[6]俯仰词色，俯，低头向下；仰，抬头向上。大意是根据别人的话语和脸色行事。

[7]与，同“软”，疑问语气词，相当于“吗”。

[8]大节，指夏英勇自杀。

[9]漕台，负责水运政府所征粮食之官员。

[10]湫陋，低下浅陋。

[11]未阅时，没有经历好久。

[12]大，动词，光大。竦邦人之视，使遂宁人见之而肃然起敬。

[13]珉，似玉的美石。

[14]摅（shū），发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