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评[1]

灵泉山据江之东，窈而邃[2]，高旷而疏爽[3]。视卧龙较静[4]，纵目更远。余常读书于此。草堂在书台山下[5]，又与对峙，如揖让然[6]。谓余为灵泉主人，亦可也。

[1]章评，字嘉言。遂宁人。明正德十四年（1519）解元，嘉靖十三年（1534）进士，曾任兴平县令。历任秦淮长史。

[2]窈（yǎo），幽远。邃，深远。

[3]旷，空阔。

[4]视，比。卧龙，山名，广德寺所在之山。

[5]书台山，在今遂宁一中背后。

[6]揖让，古代宾主相见的礼节。然，貌，样子。

甲寅秋，余与百峰、天台、少渠、近泉、一庵、忠庵、九川、少嶡诸君放舟西涪[1]，采菊东畹[2]，适友人梓南，讲学于山中之僧舍[3]，乃为余择松栗煮茗。而山之下持斗酒至者，为山[4]、广原、东垣。

[1]西涪，灵泉山西边的涪江。

[2]畹（wǎn），古代地积单位，其面积说法不一。东畹，此指灵泉山东面的山坡。

[3]适，恰逢。

[4（yǐ）山，人名。

凉风满座，尘虑尽融。竞以大斗酌余[1]，九川、忠庵、少嶡、鸣庵，歌余《东明禅房次嶡山翁、方洲先生》之诗曰[2]：“一别云山动十年[3]，重来转觉思悠然[4]。尚书往事高悬斗[5]，太史新诗妙入禅[6]。僧老可能留玉带[7]，春风何日彻金莲[8]。瞻依不尽生平兴[9]，寒起松风耸鹤肩[10]”。而百峰、天台，亦歌余《长松相赠》之诗曰[11]：“欲到长松已数年，晚来初眺果超然。仅将风雨三更话，都付虚空一夜禅。台倚云深多紫蕨[12]，霜欺花老瘦红莲[13]。孤山不惜双龙卧[14]，何处苍生息半肩。”余既亡之矣[15]，少渠、近泉、一庵、凤山、九川、永庵、敬堂、名泉，乃命僧涤砚，请余书旧《登灵泉》诗三章。

其一曰：

一窍云门几万年，重登鹫岭更泠然[16]。

直从象外悬心镜[17]，不独人间照晚禅[18]。

望日远通沧海月，揽云胜倚华山莲[19]。

凭谁川上寻元化[20]，路入源头未放肩。

其二曰：

春风老寺又新年，花落花开亦自然。

笑我才知心上事，何人真得醉中禅。

山饶彭泽归来菊[21]，水瀁濂溪雨后莲[22]。

干古纲常谁负荷[23]，江湖（乾乙本作“河”）廊庙两高肩。

其三曰：

云外寻春忆少年[24]，春山回首忽怆然[25]。

谁能同我重看竹[26]，何必从头又问禅。

绿水对江横素练[27]，翠峰迎雨拥新莲[28]。

金仙不管人间事[29]，长在空门袒右肩[30]。

余又忽忽如梦中语也，亦以大斗酌而谢诸君子。日既夕矣，诸君子欲归。梓南又举酒而歌曰：

露下东林风渐微，淡烟笼月透清晖。

仙人已到天边去，石鹤谁传海上归。

孤鼎夜深丹火冷，九皋春老药苗肥[31]。

年来欲访刀圭诀[32]，长怪云鸿音信稀。

盖亦余鹤鸣诗也。

[1]大斗，大酒杯。其形如斗，故称。

[2]次，第二，引申为随从，犹言步。厥山翁，黄珂。详见本志人物。诗曰，此诗系作者于甲寅（1554）秋偕友游灵泉所作。题目系作者游记中所云。

[3]动，往往；每每。

[4]思（sī），思绪。

[5]尚书，黄珂曾任工部尚书。全句意为黄的政绩，像北斗星一样光彩照人。(www.daowen.com)

[6]太史，指杨名。一说指席彖。全句意为杨的新诗美妙极了，可以让人进入禅宗境界。

[7]僧老句，意为对老僧谈禅，老僧不能应答，尚可留下玉带。典见《遁舍闲笔》，言苏轼与佛印谈禅，东坡不能答，乃留玉带于金山寺。

[8]春风句，意为春风何时才能吹得所有金莲都开放呢？借喻人才不能施展抱负。

[9]瞻依，尊敬而亲近之。《诗经》：“靡瞻匪父，靡依匪母。”尽，全部。

[10]鹤肩，瘦削之肩。

[11]长松，寺名。即灵泉寺。原诗题为《长松赠友人》。

[12]紫蕨，羊齿类植物，生于林下或溪边酸性土上。孢叶春夏生出，深棕色，成熟后枯死。叶嫩时可食。

[13]瘦红莲，使红莲枯瘦。

[14]孤山，此指灵泉山。双龙卧，传说有一阳阳家，从陕西追龙脉入川，发现灵泉山乃双龙会聚之处，已为寺庙所占，遂气急而死。今山上犹存阴阳坟。一说双龙暗指席书、席彖弟兄。

[15]亡，即“忘”，记不得。

[16]鹫（jiù），原为佛居之鹫峰山，此指代灵泉寺。泠（líng）然，轻妙貌。

[17]象外，红尘以外。心镜，心如明镜，言心之光明。

[18]晚禅，晚上参禅。

[19]华（huà）山，山名，古称西岳。在今陕西华县。望日、揽云二句都极言山之高。

[20]元化，造之运化。大造，大功。全句意为靠谁到世上去建大功之机遇呢。

[21]山饶句，言山上土地肥沃，盛开菊花。彭泽，县名。陶渊明曾为彭泽县令，故此以彭泽指代陶渊明。

[22]瀁（yǎng），水深广貌。濂溪，水名。在今湖南道县。宋周敦颐曾居此。周甚爱莲，写有《爱莲说》，此以濂溪指代周敦颐。

[23]负荷（hè），担负。

[24]少年，指自己年轻的时候。云外，指很高的地方。

[25]怆然，悲伤貌。

[26]看，音kān。此处应用平声字，故应读阴平。

[27]素练，白色的布帛。绿水句，言对面的江，像横着的白色布帛。

[28]翠峰句，言翠色的峰雨后像新开的莲花。

[29]金仙，指如来，佛家谓如来之身金色微妙，因称金仙。

[30]空门，佛教。佛教宣扬“诸法皆空”，以悟言为进入涅槃之门，故称佛教为空门，佛袒肩为空王。

[31]九皋，深泽，《诗·小雅·鹤呜》郑玄笺：“皋，泽中水溢出所为坎，自外数至九，喻深远也。”

[32]刀圭，古时量取药物的用具，形状像刀头的圭焦，后亦称医术为刀圭。诀，窍门，方法。

嗟！余奚足以辱诸君子之爱哉[1]。然有天地即有此山川，有山川即有此人物。自开辟以迨（原本作“迄”，据乾乙本改）于今[2]，登眺者无算，而能称述者可见闻耶[3]！古称不朽者穷达不与焉[4]，得无深长思乎[5]！是故卷阿之游，明良之遇也[6]；舞雩之游，师友之乐也[7]。有崇德辨惑之学，而后可语凤凰梧桐之治。谓孔子之心，非召公之心[8]，不可也。志荒而业怠，是殆山川之耻[9]，亦何取于逸游哉！诸君子然余言[10]，寺之僧识之[11]，以示后之君子。

[1]奚，何，哪。

[2]以，而。迨，及，到。

[3]称述，称扬述说。耶，吗。

[4]不朽者，指文章。穷达，困厄与显达。与（yù），参与。焉，于此。

[5]得无，能不。乎，吗。

[6]是故，因此。卷（juǎn）阿，《诗·大雅·卷阿》：“有卷者阿。”卷，曲也。阿，山冈。全诗是写康公与周成王游于卷阿之上，以此颂成王，劝其求贤用贤。明，明君。良，贤臣。

[7]雩（yú），古代为求雨而举行的祭祀。祭为乐舞，因又叫舞雩。《论语·先进》：“风乎舞雩”。乃孔子问弟子之语，原文为：“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故此云师友之乐。

[8]召公，周召公奭。

[9]是，代词，这。殆，仅。

[10]然，认为……对。

[11]识，通“志”。之，指代“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