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3月29日，雨后放晴、天空一片蓝。万里无云、空气清新，让人心旷神怡。

上午8时，云南大学的党政领导，法学、历史、中文系的教授，特邀的云南省社科院和云南民族学院（现云南民族大学）的社科、史学、民族学、民族法学方面的专家，云南大学法律系的部分青年教师及学生近两百人会聚图书馆会议室。云南大学和台湾东吴大学建立正式校际关系；云南大学法律系与东吴大学法律学研究所合作研究“民族习惯法”的合作交流签字仪式将在这里举行。

8点30分，东吴大学代表团一行12人，准时步入会场，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20世纪90年代章孝慈校长率东吴大学代表团访问云大

章孝慈先生身着黑色西服，中等个子，身体结实，稍有脱发的前额饱满，在代表团中显得格外突出，举止间透出学者的儒雅和出身名门的大家风度，显露着坚毅、果敢、充满自信的气质，尤其是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在隐忍中透着一种力量和精神。

会上，云南大学校长王学仁与章孝慈校长在协议书上正式签字。协议的签订，揭开了云南大专院校与台湾大专院校之间交流与合作的序幕，这是一个创举，是海峡两岸搭建起的一座彩虹桥！

富有传奇色彩的身世

听说章孝慈先生要到云南大学，心情激动不已，心想，这次绝对不可错过采访的机会。为此，事先得做足功课，对章先生的过往历史要有所了解。所以，我仔细拜读了《作家文萃》登载的长篇连载“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老天不负有心人，云大与东吴大学合作协议签字仪式结束，我向章孝慈校长提出采访请求，章校长愉快地接受采访，并主动告诉我，他住昆明饭店418房间，晚上七点半以后有时间。当晚七点二十分，我就到了昆明饭店，七点二十五分我到四楼的走道上，七点二十九分，我轻轻地敲响418房间的门。章校长开门后让我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手表说：“很准时，很好！”我说：“我提前了一分钟，不好意思。”章校长又强调一句：“寒暄几句不就是三十分了嘛 。养成准时的好习惯，是对别人的尊重的表现；是承诺、守信的表现，君子言而有信，言必行，行必果。”我说，章校长这次到云南，除了与云大签协议外，还有什么安排。章校长说，还有另外一件大事，就是回广西桂林，为母亲扫墓。这时，他若有所思地停顿了片刻。好像在清理思维，似乎在平静情绪，然后坦然地说：“我母亲章亚若与蒋经国的关系及我与蒋家的关系，是一个热门话题，很多人都想知道，你可能想问，却不好意思或不敢提及。”我被他的坦诚、主动所折服，承认章校长捉摸透了我的心思。

章孝慈之母章亚若女士，1940年到1941年间与蒋经国先生在江西产生感情。不久，章亚若怀孕，被送到桂林，生下双胞胎章孝严和章孝慈。没过多长时间，章亚若突然去世。这时，章孝慈年仅半岁。

谈及“认祖归宗”问题，章先生不大在意，也不无遗憾。他说：“因为历史和环境的关系，只能随母亲姓章，一直没有认祖归宗。不过姓章姓蒋都没关系，一切顺其自然。我的态度是一个人关键要靠自己有本事，因为家庭和地位是随时都会改变的。”

他说，从小就由外婆带领，受外婆和舅舅的影响很大。外婆管教他很严，而自己又好动爱玩，捉鱼摸虾偷地瓜，童年时代一般孩子喜欢玩的闹的都做过。为此，不时受到外婆打骂，但他语言中仍然留恋愉快的童年生活。

按常理，与蒋家有这层关系，日子应该过得很舒服，会得到各种各样的照顾。其实不然，他们的生活很苦，过着人们意想不到的日子。读小学和初中，都是靠借钱买米，甚至赊米喝粥度日，这种状况一直没有得到转变。在美国留学期间更为艰苦。为了学费，维持生活，他到餐厅当低级服务员，洗盘子。到建筑工地抬钢筋、背水泥，干繁重的体力活。生活虽苦，但他认为苦是对人的意志的考验和磨炼。苦的过程并不可怕，如果屈服，放弃追求，走上邪路那才可怕。再说，是为自己的目标在奋斗，就觉得并不苦了。因有这段生活在底层，与下层人一起干活的经历，感受极为深刻，爱心油然而生。他感到人都是平等的，都有自己的人格和尊严，只不过处境不同而已。这种观念也体现在他对孩子的要求上，他的小孩上学有司机接送，他常教导孩子要尊重司机，并说如果因某种原因而改变处境的话，那孩子与司机的地位也许会倒过来。

章先生从小养成节俭的习惯。他从不抽烟，滴酒不沾，生活简单。除了喜欢吃辣椒外，没有其他的爱好。他很注意身体的锻炼和身心的修养。夏天，他坚持游泳，坚持每天早上五点起床慢跑，已经坚持二十多年。即使来到昆明，众多的学术、参观、访问活动，都没有改变他的习惯。仍然每天早起，从昆明饭店慢跑到圆通公园。

兼收并容的训教

章孝慈校长办学继承蔡元培先生办北京大学的兼容并包训教，倡导群峰峻秀的理念。在教学管理上各种流派、风格自由交流，不致偏狭一隅。

章先生作为一校之长，对自己很严格，甚至苛刻。但他对下属，从未用过严厉和粗暴言行，总是用温和、委婉的方式表达。在教学和管理上他却异常认真严格。他要求不论教师或学生，上课一律不准迟到，这在东吴大学无人不知。他认为这是中国文化中“敬”和“师”的一个侧面，因而把它突出和展示出来。为培养学生的中国传统文化，在东吴大学的文体社团中，有国剧（京剧）、国乐、昆曲、书法、篆刻、说唱艺术、少林武术、民族舞蹈等具有中国文化的社团，以此培养学生的中国文化传统理念。

对教师则要求通过教学使学生感受到老师的爱，体验到一种关怀和爱心。要求教师要具有相当的成就和学术水平，使学生建立自信心。要求教师要有理想和使命感，从而使学生学会理性、爱与宽容，清清楚楚地活着、读书、设计规划自己的未来。

他认为，念大学时必须对自己的人生作一个思考，对自己的将来做什么，兴趣爱好是什么，要有清醒的认识并做出短期和长期的规划。他自认为爱好法律，因此选择了法律，一直不改。他说读法律有三条路可去：一是做律师；二是当法官；三是从事学术研究。他的个性和兴趣使他放弃了前面两条路，走了第三条路，做了学术研究。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对的。

他认为要从事法律研究必须多读书、读好书、用好书。章先生在东吴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又考入法律系攻读法律，之后到美国的南美以美大学攻读政治学，并取得硕士学位。他说读中文和政治使他受益不小，法律不是单一的、孤立的，需要得到各种知识的支持。他在美国七年，最后在杜兰大学学习法律，取得法学硕士学位和博士学位。1978年回到东吴大学法律系任教，先后担任法律系主任、法学院院长、东吴大学教务长、副校长、校长。

在东吴大学的校徽上，赫然刻印着“养天地正气，法古今完人”几个字，这就是东吴大学的办学宗旨，也是大学教育的目的和精神内涵。办什么样的大学，培养什么样的人，高瞻远瞩，令人叹为观止。作为高等院校、大学、文明和知识的代表，除教学以外，要引导社会、开导思想。引导社会的发展是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因此他经常组织师生参加一些社会活动，培养学校和学生的社会使命感。

1993年8月，章校长率80多位学者参加北京海峡两岸法学研讨会。时隔一年，1994年3月与云大合作开展“民族习惯法”研究工作，使彼此受惠于对方的优势和特点，促进两校的教学和科研，打破了几十年的坚冰，架起海峡两岸高等院校合作交流的虹桥！

应云大之邀、章校长还为云大1000多名师生做了题为“大学教育的精神内涵”的学术报告。他作演讲喜欢站着讲，教学上课亦如此。他说，站在讲台上让人看见你，听到你的声音，看到你的动作、手势，其效果比坐着好，在长达一个多小时的演讲中，他不用讲稿，没有重复的语言，古今中外，旁征博引，讲话时快时慢，抑扬顿挫，让人有思考和回味的空间，随着内容的变化，有时话音很大、极其严肃、有时很幽默、很轻松。丰富的内容，生动活泼的演讲，博得一阵阵长时间的掌声。

做完报告，章孝慈校长应邀到图书馆贵宾室与校领导和李埏、张文勋等教授座谈，并题词留念。(www.daowen.com)

章孝慈先生的字写得很好，刚劲有力，浓墨厚重，可惜毛笔不好，环境也不适应，写起来感到别扭，不好发挥，他很不满意。他戏言说：“我字写不好，就怪你们的笔不好。”

章孝慈先生的词是：

云南大学雅存

明德新民

止于至善

八个字成一联。这是《大学》里开头的一句话。作为大学教育的原则追求，很中肯、贴切。

时任云南大学党委书记吴家仁题词相赠。

吴家仁的题词是：

东吴大学雅正

欲穷千里目

更上一层楼

章孝慈校长题词

吴家仁的题词，实际上是对两所大学未来前程的一种美好的希望和祝愿。

清明节，章孝慈先生在桂林祭拜了母亲章亚若。

1995年初，章孝慈先生应邀再次到大陆访问。这次他是到北京大学。可惜，他尚未做任何学术活动，到京后的第二天就生病，不省人事。虽经抢救仍然无果。

章孝慈先生给云南大学的题词，就成了在大陆的绝笔。

二十年来，云南大学与东吴大学互相来往频繁，教学、科研交流不断，道路越走越宽广，两校合作交流的项目已从原来的“民族习惯法”扩展到民族法等十多个项目，学校也增加了台北大学、政治大学和铭传大学，从一所大学变成四所大学，这是历史潮流之必然，它像一粒种子，让人们充满了希望。

章校长与云南大学搭建的这座彩虹桥，依然人来人往、闪闪发光，真可谓：

先人已乘黄鹤去，身后遗留彩虹桥。

黄鹤一去不复返，彩虹桥变大通道。

（本文原载《云南大学报》，《云南日报》刊用，云南广播电台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