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称帝不久后,孙权随即开始任用吕壹、秦博二人担任中书一职,名义上负责掌管检阅各官府、州郡文书,实则是将吕壹等人作为告密检举的“政治警察”,大搞特务统治。群臣不管过失与否,只要被吕壹告发,必受惩处。吕壹等人因此渐作威福,开始大肆攫取水泽、山林、矿产、酒类专卖等国家财富,对待大臣则是对一点点小事也会深入追查、丑化诬陷,甚至丞相顾雍都因被诬告而受到孙权谴责,差点失去丞相之位。
除了顾雍这样的朝中重臣,这种“莫须有”的告发诬陷连地方郡守也无法幸免:建安郡守郑胄在郡内逮捕了吕壹家中犯法的宾客,吕壹公报私仇,向孙权诬陷郑胄,孙权闻听后大怒,将郑胄召回讯问,后经太常潘濬、中庶子陈表仗义执言,郑胄才得以获救[1];吕壹“诬白故江夏太守刁嘉谤讪国政”[2],孙权将刁嘉下狱,并向百官验证诽谤之语。百官害怕吕壹,只能违心承认,唯有侍中是仪坚决表示没有听说,因而也被牵连审讯多日,但是仪始终据实答问,孙权不得不放弃审讯,将刁嘉释放。
准确地说,吕壹炮制冤案完全是受孙权指使,孙吴群臣对此已是敢怒不敢言,即使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陆逊,在与太常潘濬谈及此事时也流涕悲伤,无可奈何。不过,朝中正直的大臣并没有放弃抗争。骠骑将军步骘向孙权上疏,痛斥吕壹“吹毛求瑕,重案深诬,辄欲陷人以成威福”[3];原本毫无罪过的大臣横受大刑,为了使孙权醒悟并解救被冤屈的大臣,步骘“前后荐达屈滞,救解患难,书数十上”[4];而潘濬在与陆逊深谈之后更是直接打算牺牲自己,“欲因会手刃杀壹,以身当之,为国除患”[5]。从郑胄、刁嘉等地方郡守蒙冤下狱,到丞相顾雍受到责罚,再到大将军陆逊无奈流涕与太常潘濬宁肯舍身除奸,都可以看出当时孙吴朝堂内外已经被小人告密祸害到了何等严重的地步。
最终,众位大臣没有同意让潘濬以身犯险,而是采用了一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方法:中庶子羊衜麾下有一个名叫李衡的人,被众臣推举为郎官。李衡同样能言善辩,觐见孙权时“口陈壹奸短数千言”[6],孙权听后也面有愧色。也是吕壹自己作死,甚至诬陷到孙权女婿、左将军朱据的头上,在朱据的本传中记载了此事的详情:朱据某位部下的三万贯钱被制钱工匠冒领,吕壹却怀疑是朱据贪污,审问并打死了主管发放兵饷的官员,朱据觉得那位官员实在冤屈就将其厚葬。吕壹将此事密报孙权,诬陷朱据属官隐瞒真相,所以才厚葬该人。孙权因而数次责问朱据,朱据拒绝辩解,坐等判罪。几个月后,冒领钱财的工匠被查获,真相大白。孙权也领悟过来,良心发现地道出了”硃据见枉,况吏民乎”的感慨。最终,孙权借此事将恶贯满盈的吕壹下狱处死,算是给了众臣一个交代。
在中古历史上,奸佞当道祸国殃民甚至致使亡国的例子并不少见。春秋五霸之首的齐桓公在管仲去世后任用小人易牙、竖刁,最后竟被小人饿死;一代雄主汉武帝晚年任用江充负责检举、揭发,直接引发了父子相残的巫蛊之祸,皇后、太子、太孙都牵连遇难。这些历史教训,孙权不会不知道。此外,孙权用人有一定的界限,当初孙策执掌江东时让吕范管理财务,彼时年少的孙权曾因私事有求于吕范,吕范说要先禀报孙策,不敢擅作主张,因此与孙权发生过节。后来孙权代理阳羡县县长时曾将公款挪作自己私用,孙策每次查账,都是由功曹周谷制作假账蒙混过去,孙权当时很高兴,但其执掌江东后却十分睿智:认为吕范忠诚而对其特别信任,认为周谷欺骗便不再任用。由此事可见,孙权不是一个昏庸的人。虽然他也任用小人,但只是有限度的应急之用,其在称帝之后借小人之手构陷大臣实则有更深层的原因。
孙权称帝之时,魏蜀吴三方疆域已经大体确定,虽然吴军屡次出兵襄阳、合肥无果,但魏军同样无法攻破孙吴重镇江陵和濡须口要塞。所以对孙权而言,即使不依靠将帅,自己凭借着长江要害依然可以划江自保;相反顾雍、陆逊等本地的江东世家大族的势力与日俱增,从内部对孙氏的帝位构成了潜在威胁。(www.daowen.com)
这里需要指出的是,关于孙吴政权的组织架构,田余庆先生在其论文《孙吴建国道路》《暨艳案及相关问题》中多有提及,这里无需赘述。简单引用田先生的观点就是指吴四姓之起(顾、陆、朱、张为四大姓,出自《世说新语·赏誉》注引《吴录·士林》)与日后江东历史关系极大,孙权出于使其政权逐步江东化的需要,非借重吴会大族特别是吴郡的顾、陆不可。换句话说,孙权立国以江东大族特别是吴四姓为支柱,这是毫无争议的。故而其以陆逊出任统帅(大将军)、顾雍出任首辅(丞相)。此二人相继居于武职和朝官的显位,同属孙吴政权江东化的最重要标志。但随着孙权称帝后地位的日益稳固,其对四大姓的倚重变得大不如前,并或明或暗开始对四大姓进行打击甚至杀戮以巩固皇位,这一观点还可以引用孙吴末帝孙皓对待陆氏家族的态度予以佐证。孙皓曾询问陆逊族侄、时任丞相的陆凯其陆氏家族中共有几人曾经在朝为官,陆凯答曰:
二相、五侯、将军十余人。(《世说新语·规箴》)
孙皓听后也感到陆氏一族的兴盛。对此,《三国志·吴书·陆凯传》中也有记载:
(孙)皓常衔(陆)凯数犯颜忤旨,……既以重臣,难绳以法,又陆抗时为大将在疆埸,故以计容忍。
以荒淫残暴专于杀戮著称的孙皓碍于陆氏家族在朝中的势力,对于陆凯的犯颜忤旨也只有忍气吞声,而孙权任命吕壹这种宵小之辈大搞校事监察,其意正是借小人之手打压江东世家大族,以避免大族权势压过皇权的现象出现,一旦吕壹惹得天怒人怨再将其处死宽慰众臣,如此一来最大的赢家则非孙权莫属。在吕壹事件后,历时十年的两宫之争让孙权打压本土大族的举动更加明面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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