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汉延熙十六年(253)春正月,费祎戏剧性地被投降的魏人郭循刺杀,已经五十三岁的卫将军姜维顺理成章地正式执掌了蜀汉军权,这也意味着他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大举伐魏,终诸葛丞相之遗志了。那么此时此刻,跟随在姜维身边的还有哪些将军呢?不得不说,情况真的很不乐观了。
观三国历史,孙吴与蜀汉灭亡的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人才的快速流逝。在演义中,刘备册封的五虎大将曾为人们津津乐道;但在受封的当年,关羽兵败被杀,一年后黄忠年老故去,两年后张飞遭人暗算,又两年后四十七岁的马超壮年早逝。几年之内折损四人,加之伐吴惨败,蜀汉将才的匮乏可想而知。武侯北伐时除了魏延,用的多是王平、吴班等第二代将领。此时王平等人也都已谢世,《出师表》中“晓畅军事”的向宠,“贞良死节之臣”的侍中、尚书、长史、参军都不在了。
环顾姜维的身边,无外乎廖化、张翼、柳隐等几人。廖化、张翼原先分别是关羽、赵云的旧部,二人早在蜀汉建国前就已效力多年,此时可谓是久经战阵,多负辛劳,是名副其实的老将军了。柳隐这个人的信息出自《华阳国志》当中,让我们得以知晓,原来在北伐阵营里还有一位既参谋军事又亲自上阵搏杀,以作战勇敢著称的全才。论年纪,这三人无一不是年过花甲,已近古稀的老者。剩下的重要将领,魏讨蜀护军夏侯霸于蜀汉延熙十二年(249)投降蜀汉,彼时其侄夏侯玄都年过四旬,作为叔辈的夏侯霸年纪不会小于姜维;荡寇将军张嶷年纪与柳隐相仿,又患有风湿病,走路都需要拄着拐让人搀扶。假如再过个若干年,这些老将们又有几人尚在人世呢?可是丞相的北伐大业却还没有半分起色。此时,用罗贯中在演义中为姜维杜撰的那句台词形容他的心情最适合不过了:
人生处世如白驹过隙,似此迁延岁月,何日恢复中原?
北伐,成了唯一的,也是必须坚持下去的抉择!
费祎在春天遇刺,到了夏四月,姜维便率数万人马围攻陇右南安郡。或许是首次指挥数万人的规模尚不能得心应手,此次姜维出师不久后便因后勤补给不继而退军。此后四年,他又兴军大举四次,其中值得称道的也有两次:
第一次,蜀汉延熙十七年(254)斩杀讨蜀护军徐质之役。当年夏六月,姜维出兵陇西郡,魏狄道(今甘肃临洮)长李简举城投降,蜀汉大军进而围攻郡治襄武(今甘肃陇西西南),与魏将讨蜀护军徐质交锋,斩首破敌,魏军败退。姜维“乘胜多所降下,拔河关、狄道、临洮三县民还”[4]。
讨蜀护军属高级军事长官,此前任此职的都是曹魏宗室成员,如夏侯儒与夏侯霸。夏侯霸降蜀后,由徐质任此职。姜维先于陇西郡狄道县受降李简,又击破魏军斩杀主将徐质,而后再下该郡境内河关(今青海同仁县西北)、临洮(今甘肃岷县)两县,冬天强制迁徙三县百姓返回,战果要超过偏军西入时期的任何一次,当属大胜。
这场战事曹魏方面没有记载,蜀汉方面亦是记载甚略,但唐代以星占术为主的天文著作《开元占经》中倒是记载了姜维此役中的歼敌数量:
又按魏嘉平五年,月晕犯钺,兵起,一曰光禄大夫张缉皆诛,九月车骑将军郭准上言,姜维等攻陇西,斩首万余人,积十月应(验)。
不过,此条记载存在矛盾,其中的魏嘉平五年应为公元253年,也就是说,此役即延熙十六年围攻南安郡之役。
退一步来说,即使不参考这条矛盾的史料,姜维前后斩获多少,也可进行旁推。首先,面对进攻襄武的蜀军,徐质没有选择固守,而是主动出击,其士卒当不至于太少。另外已身患风湿重疾的张嶷作为先锋与徐质先行交战,虽然张嶷阵亡,然其本传却载“杀伤亦过倍”,即杀死、杀伤超过己方人数一倍以上的魏军。也就是说,徐质统领的魏军先被人数处于劣势的蜀汉先锋军“杀伤亦过倍”,其本人更是被随后赶来的姜维斩首,其麾下兵士损失必然极大。
再者,关于陇西郡的信息,《晋书·地理志上》统计该郡“统县四,户三千”,即下辖郡治襄武、河关、狄道、临洮四县共三千户人口。这一数据距离姜维北伐时并不遥远,基本可以通用。按一户人口三至五人的标准计算,姜维迁徙除郡治襄武外的三县人口总数就已接近万人。
综上进行梳理,此次出师受降狄道县长李简、于襄武前斩杀徐质,重创其军,而后攻克河关与临洮,最终迁徙三县百姓。几处战果合计,曹魏陇西郡折损过万人是完全有可能的。
军事上,杀死讨蜀护军徐质并斩获万余人当属大胜;可张嶷的阵亡也让这场胜利多少蒙上了些阴影,北伐也因此少了一个坚定的伙伴。值得一提的是,出征前的张嶷给后主刘禅上了一道疏表,大意说自己疾病缠身,恐大限将至,时常担心还没有为国效力就离开人世。此去若能拿下凉州则愿为藩表守将,败则以身报国。刘禅看后也为这位忠义的将军而流泪。谁也不曾料到,张嶷的一番话竟真的一语成谶。
对死亡有明确认识的人必定勇敢,不是说去死很难,而是怎样对待死亡这件事很难(知死必勇,非死者难也,处死者难)。(《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
仔细想下,张嶷不正是这样的人吗?想必担任先锋围攻襄武也是他执意要求的,与其饱受病痛之苦,不如在战场上马革裹尸,对他个人来说这个归宿可谓圆满。此事我们也不必过于责难姜维,试问,当这样一位来日无多又视死如归的老将军执意随军出征时,就算明知此行会凶多吉少,可又有哪个统帅能忍心拒绝呢?
值得一提的是,张嶷曾在南中任职十五年,深受当地少数民族的爱戴。后来他被调回成都,百姓扶老携幼出城相送,大家扶着张嶷的车子痛哭,不愿让他离开。因不忍离别而跟随张嶷返回的少数民族头领有一百多人。这次百姓听闻噩耗,无不痛哭。他们为张嶷建庙,一年四季哪怕是水旱灾年也要前去祭祀。(www.daowen.com)
第二次胜利是蜀汉延熙十八年(254)大破雍州刺史王经之役。一直与姜维交手的曹魏宿将郭淮在这一年病故,接替他的是魏征西将军陈泰、雍州刺史王经等人。当年夏季八月,姜维再次出兵,“复与车骑将军夏侯霸等俱出狄道,大破魏雍州刺史王经于洮西,经众死者数万人”[5],取得了一次空前的辉煌大捷!
回想一下,蜀汉与曹魏自建国前便屡屡交战,先主刘备赤壁大破曹操,但毕竟吴军才是赤壁大战的主角;后来关羽的水淹七军俘获三万魏军也是靠天公作美捡了个便宜。从军事胜负上来说,这场大捷可以说是自诸葛武侯北伐以来蜀汉获得的最大一次胜利,可与水淹七军相媲美,只不过因为相关史料记载甚少而被后人忽略了。
此役共歼灭了几万魏军,史书并无记载,也可进行旁推:魏灭蜀之战中的魏雍州刺史诸葛绪统领各军共三万余人,而同属雍州刺史的王经属境内作战,所能集结的兵力必然要超过诸葛绪的三万人,有可能达到四五万之众。加之王经本人此前仅仅做过一名普通的郡守,毫无大型会战经验,却敢于无视上司征西将军陈泰“须东西势合乃进”[6]的命令擅自开战,可见其对麾下魏军的数量有着足够的自信。最后,王经残部“以万余人还保狄道城”[7],故推断被歼灭的魏军极有可能达到了三万人,姜维也因功晋升为大将军。
除了大量魏军士兵阵亡,此役还使曹魏陇右地区遭受动荡,“当尔之时,二州危惧,陇右憻憻,几非国家之有也”[8],连后来灭蜀的曹魏大将邓艾亦承认“洮西之败,非小失也;破军杀将,仓廪空虚,百姓流离,几于危亡”[9]。战后,曹魏朝廷在十月、十一月连颁三道诏书,其中包括免去陇右四郡与凉州金城郡为期一年的赋税徭役、给予战死者的家属抚恤慰问、对被迫投降的将士不再追究家属责任、对曝尸荒野与坠入水中的士兵遗骸进行收殓打捞等安抚措施。因陇右魏军精锐遭到毁灭打击,为了弥补兵力亏空,接手防务的邓艾不得已大量迁徙鲜卑人,“使鲜卑数万散居人间”[10],此举也导致西晋建国后西北地区爆发了长达十年之久的鲜卑等少数民族叛乱一事,可以说是为曹魏乃至日后的西晋埋下了无穷的隐患。
因惨败,陈泰、王经二人的命运也发生了改变,两人先是被调回朝廷述职,不再执掌兵权。在五年之后司马氏与曹氏的争权当中,权臣司马昭弑杀魏帝曹髦,担任尚书的王经因为不愿归顺司马昭而牵连被杀,而担任太常的陈泰下场也较为凄惨,裴松之注引的《魏氏春秋》提到了他的结局:在听闻曹髦遇害后,陈泰赶来抱着曹髦的尸首嚎啕大哭,因过度悲伤而口吐鲜血,最后也于当年悲愤离世。换言之,陈、王两人最终都没有善终。
世上没有常胜将军,《姜维传》中也没有避讳,记载了兴军大举的后期出现过的重大军事失利:
姜维大破王经后本欲再破狄道,后因各路魏军的及时来援而被迫撤退,但其没有退回蜀地,而是屯驻于边境地区的钟题(今甘肃成县西北)。第二年,即蜀汉延熙十九年(256)秋,姜维与驻屯汉中的镇西大将军胡济约定会师于天水上邽(今甘肃天水市)后从钟题出兵,其先至祁山(今甘肃西和东北),听闻魏军有备后又改攻南安,却因邓艾提前守险而没能得手,于是便东渡渭水,沿山向上邽进发;但本该抵达这里会师的胡济“失誓不至”,故姜维“为魏大将邓艾所破于段谷,星散流离,死者甚众”。
曹魏镇东将军王基对此役点评为“姜维因洮上之利,轻兵深入,粮饷不继,军覆上邽”[11]。但如史料所载,“轻兵深入,粮饷不继”的根本原因是由于本该会师上邽的镇西大将军胡济“失誓不至”,而并非姜维单方面的执意冒进。倘若胡济能够按时抵达会师,纵然无法攻克上邽,但也绝不会出现“星散流离”式的溃败。《三国志·魏书·三少帝纪》载此役“斩首获生,动以万计,自顷战克,无如此者”,可知蜀汉兵士也折损过万。这次惨败还导致了另一个不利因素,即《姜维传》提到的“陇以西亦骚动不宁”。陇右属曹魏领土,曹魏军民不会为姜维惨败而骚动不宁,那么骚动的只能是一直以来支持蜀汉北伐军的陇右羌、胡等少数民族,这些少数民族见蜀汉大势已去便纷纷开始向曹魏示好,故而“陇以西亦骚动不宁”。
惨败后,姜维效仿武侯街亭引咎自责一事,自贬为后将军,代行大将军事务。至于延误军期的镇西大将军胡济受到何种处罚,史料并无记载,但基本能够判断,即使有处罚,也不会太重,因为胡济在此之后依然承担着汉中都督的重任。
延熙二十年(257),姜维不顾一年前的惨败,趁曹魏大军平定东方淮南诸葛诞叛乱之时于夏季第五次大举北伐,兵出汉中以北的骆谷后进至芒水(水名,今陕西周至东南。源出秦岭之北,北流入渭水)与魏将邓艾、司马望对峙,二人因兵少拒绝应战。双方对峙持续到转年的蜀汉景耀元年(258)春季,听闻诸葛诞已经覆灭,已无利可图的姜维率军返回,大将军之职也在返回后予以恢复。
姜维原本就是魏人,因诸葛丞相的赏识与栽培才有了今天的地位。自他掌军之后连续五年年年出兵,兴师动众,劳民伤财,还遭遇过一次惨败,不但自己的左膀右臂张翼、廖化心怀不满,朝廷辅政的恩师武侯之子诸葛瞻欲夺兵权外,陈寿的老师、蜀汉儒学大师谯周更是以一篇《仇国论》批评指责姜维。谯周在《仇国论》中指出:小国要想战胜大国最根本的办法就是养民,以前春秋五霸之一的越王勾践正是采用“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的办法养民二十年,方才战胜了强大的吴国。俗语讲,拉弓射箭时与其胡乱发射致使无法击中目标且又浪费箭支,不如谨慎发箭。如果不顾国困民疲一味穷兵黩武,那么国家就会因此败亡,即使是智者也挽救不了。
或许是各方反对的声音过于激烈,又或许是征战多年确实需要休整,从芒水退军后,姜维中止北伐,在汉中休整了几年,又前往陇右沓中屯田,前后加在一起休整了将近五年。在这五年中,投降蜀汉的夏侯霸病逝,北伐又少了一员大将。
蜀汉景耀五年(262)冬十月,姜维决定第六次大举北伐,这一次,蜀汉资历最老的将军、已经年过耄耋的廖化也对姜维爆发了:
“打仗不知收敛必将自食恶果”,说的就是你姜维!(“兵不戢,必自焚”,伯约之谓也)我们每次出兵在军事规划上都逃不出敌人的算计,在兵力上又少于敌人。仍然这样不停地去用兵,怎样才能生存啊!(智不出敌,而力少于寇,用之无厌,何以能立)《诗经》里面讲,没有发生在我的前面,没有发生在我的后面,偏偏出现在这个时代让我赶上了,说的就是今天的状况啊!(诗云“不自我先,不自我后”,今日之事也)(《三国志·蜀书·宗预传》附《廖化传》裴注引《汉晋春秋》)
面对廖化的指责与愤慨,姜维没有听从,“率众出汉、侯和,为邓艾所破,还住沓中”[12],这也是姜维人生中最后一次北伐,再次被邓艾击败。不过,曹魏、蜀汉双方对这场战事记载都极为简略,仅有胜负结果而未提及任何战事进程,因此推断战事规模不大。《晋书·文帝纪》载,姜维失利后的转年夏季,司马昭意图伐蜀,并遣人向邓艾咨询意见,邓艾以蜀汉朝廷未发生政治混乱为由屡陈异议,却并没有考虑蜀汉的军事力量,可见姜维最后一次北伐只是普通的军事失利,未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失利后,姜维退回沓中继续利用羌人屯田,伺机进取陇右,其不惜一切代价与魏军反复争抢陇右致使曹魏朝野为之震撼,魏宫廷骑士路遗甚至打算效仿郭循潜伏蜀汉诈降再行行刺之事[13],魏人伐蜀前也给予他“蜀所恃赖,唯维而已”[14]的评价。
与三国时期诸多重大战事比起,包括姜维的偏军西入与大举北伐均无法改变历史走势,结果上是徒劳的。军事上来说,击破郭淮、迎回治无戴、斩杀徐质乃至大破王经等战果虽然也曾一度重创曹魏,但只是削弱了曹魏对陇右地区的统治,却未真正达成“陇以西可断而有”的战略目的。不过,姜维伐魏却印证了一件事:自武侯去世后,即使蜀汉方面不再具备举十万之众进军五丈原的实力与人选,但蒋琬、姜维等后来者并未因此放弃北伐。相反,面对占据压倒性优势的曹魏,姜维却仍然敢于进取中原,其数次率偏师西入陇右联络羌、胡,在与魏军不断的交锋中反复探索北伐战略、寻求新的突破,这种不畏强敌、矢志不渝的精神是永远值得后人予以肯定与颂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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