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帝国建立后,创立中央王朝第一个管理音乐的宫廷官署,称为乐府,这一机构被汉帝国沿用,于公元前112年正式设立乐府,主要负责朝廷祭祀、朝会和宴饮时的音乐。汉代乐府同时沿袭西周传统,也派员四处采集各地民歌,由乐府搜集、整理、编纂并演唱的各地民歌、民谣,即称为乐府诗歌。到唐代,这些诗歌的乐谱早已失传,但这种形式却保留下来,成为一种没有严格格律、近于五七言古体诗的诗歌体裁。
汉魏六朝时期的乐府民歌颇为著名,至今保存的汉乐府民歌有五六十首,其中有不少吴歌,时称“吴声歌曲”。《晋书·乐志》载:“吴声杂曲,并出江南,东晋以来,稍有增广。……始皆徒歌,既而被之管弦。”“徒歌”是指没有伴奏的清唱,说明吴歌是在乐府机构介入后,才配以弦乐。《隋书·经籍志·总集类》载有《吴声歌辞曲》一卷,都属于吴歌。魏晋时期及至唐宋,江南有很多文人士大夫都撰作民歌,后来甚至摆脱了民歌的格式,另行发展,蔚成词曲。
宋人郭茂倩编定的《乐府诗集》,是收集历代乐府最为齐备的一部总籍,吴歌被编入《清商曲辞》中的《吴声歌曲》中。《乐府诗集》中的吴歌为五言句式,多数是男女情歌,常用借字寓意,以《子夜歌》最为典型,共有42 首。按照《晋书·乐志》的说法,“女子名子夜,造此声”,即《子夜歌》由一位名叫子夜的才女所创作,如以下数首:
落日出前门,瞻瞩见子度。冶容多姿鬓,芳香已盈路。
芳是香所为,冶容不敢堂。天不夺人愿,故使侬见郎。
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自从别欢来,奁器了不开。头乱不敢理,粉拂生黄衣。
崎区相怨慕,始获风云通。玉林语石阙,悲思两心同。
……
初时非不密,其后日不如。回头批栉脱,转觉薄志疏。(www.daowen.com)
寝食不相忘,同坐复俱起。玉藕金芙蓉,无称我莲子。
恃爱如欲进,含羞未肯前。口朱发艳歌,玉指弄娇弦。
朝日照绮钱,光风动纨素。巧笑蒨两犀,美目扬双蛾。
除《子夜歌》外,还有《子夜四时歌》《大子夜歌》《子夜警歌》《子夜变歌》等,大多由《子夜歌》流变而来。
子夜吴歌的语言清新婉转,格调轻灵生动,可以用唐代隐逸诗人、长洲(今苏州)人陆龟蒙所作的《大子夜歌二首》来概括:“歌谣数百种,子夜最可怜。慷慨吐清音,明转出天然。”“丝竹发歌响,假器扬清音。不知歌谣妙,声势出口心。” 后人对《子夜歌》评价也极高,如鲁迅先生在《且介亭杂文集·门外文谈》中称:“无名氏文学如《子夜歌》之流,会给旧文学一种新力量。”又说七十五首《子夜四时歌》“没有一首不圆莹若明珠的”。现代作家郑振铎在《中国俗文学史》中更称四十二首《子夜歌》,几乎没有一首不好,“在山明水秀的江南,产生着这样漂亮的情歌并不足惊奇。……其措辞造语,较之《诗经》里的情诗,尤为温柔敦厚;只有深情绮腻,而没有一点粗犷之气;只有绮思柔语,而绝无一句下流卑污的话”[11]。
再到明代,作为通俗文学重要组成部分的吴歌终于引起了少数有识之士的重视,那就是冯梦龙对吴歌的收集和整理。应该说,通俗文学在明代依然是被正统士大夫歧视、不登大雅之堂的末技,甚至连一些文人的作品中出现俚语、俗语都会受到嘲讽。[12]在这种背景下,只有极少数文人的眼光会注意到吴地民歌。如昆山人叶盛的《水东日记》中载:“吴人耕作或舟行之劳,多作讴歌以自遣,名‘唱山歌’,中亦多可为警劝者,漫记一二:月子弯弯照几州? 几家欢乐几家愁? 几家夫妇同罗帐? 多少飘零在外头? 南山脚下鹁鸪啼,见说亲爷娶晚妻。爷娶晚妻爷心喜,前娘儿女好孤凄!”稍后又有太仓人陆容在《菽园杂记》卷一中记道:“吴中乡村唱山歌,大率多道男女情致而已,惟一歌云:南山脚下一缸油,姐妹两个合梳头:大个梳做盘龙髻,小个梳做扬篮头。”
只有冯梦龙极为难得地将精力都投入到了通俗文学领域,他收集整理了大量通俗文学作品,成果斐然,对吴歌的贡献主要在辑录出版《山歌》和《挂枝儿》。“挂枝儿”源自北方的《打枣竿》,后流行于江南地区,冯梦龙挑选整理出435 篇。“山歌”在吴地同样起源很早,在明代中后期尤为兴盛。《山歌》是明代后期的第一部吴地民歌专集,共收入123 篇。更为可贵的是,冯梦龙大力肯定民歌的作用和地位,他在《叙山歌》中指出:“书契以来,代有歌谣。太史所陈,并称风雅,尚矣。自楚骚唐律,争艳竞畅,而民间性情之响,遂不得列于诗坛,于是别之曰山歌,言田夫野竖矢口寄兴之所为,荐绅学士所不道也。……山歌虽俚甚矣,独非《郑》《卫》之遗欤? 且今虽季世,而但有假诗文,无假山歌,则以山歌不与诗文争名,故不屑假。……若夫借男女之真情,发名教之伪药,其功于《挂枝儿》等,故录《挂枝词》而次及山歌。”冯梦龙的这番议论可谓精辟独到,他一生致力于民歌等通俗文学事业的动力,正在于独具慧眼地看到了通俗文学具有袒露真情、不受礼教束缚的独到价值。到明末,杭州诗人卓人月(字珂月)在《古今词统》大声喊出:“明诗虽不废,然不过山人、纱帽两种应酬之语,何足为振! 夫诗让唐,词让宋,曲又让元,庶几《吴歌》、《挂枝儿》……之类,为我明一绝耳。”顾颉刚先生也高度评价《山歌》这本书,《吴歌·吴歌小史》称:“这册书刊行之后,因为与传统的脑筋太冲突了,所以几乎失传。直到民国二十三年上海传经堂书店主人朱瑞轩君到徽州访书,方复显于世。自从发现了这样丰富的材料,吴歌有研究的工作可做。”
清代江南也是包括吴歌在内的通俗文学的繁荣时期,还出现民间艺人口耳相传、文人传抄和书商刊刻的长篇叙事吴歌。到20 世纪80年代,在吴语区内发现和收集了近20 部叙事长诗,不少长篇叙事吴歌在清代就已经流传。这些长篇叙事吴歌依然延续了大胆追求纯真爱情、反抗传统礼教压迫的一贯特色,极受民间百姓喜爱。不过,清朝廷对民间通俗文学的广泛传播基本持否定态度,甚至大力禁绝。清同治七年(1868年),任江苏巡抚的广东人丁日昌根据清廷的谕旨,下令禁绝所谓的“淫词小说”、“邪说传奇”,并开列出多达156 种的违禁书目清单,很多经典的通俗白话小说读本和戏曲剧本都在其中,以男女情事为主要题材的长篇叙事吴歌当然也难于幸免,如《沈七哥山歌》《赵圣关山歌》《小红郎山歌》《杨丘大山歌》《薛六郎偷阿姨山歌》《结私情》《断私情》等都在被禁名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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