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统一全国后,规定使用统一的文字,即《史记·秦始皇本纪》所载的“书同文”,这种文字的形体匀圆齐整、笔画简略,称为“秦篆”,又称“小篆”,吴地自然也使用这种文字。但是,秦汉时期大一统帝国的政治和经济中心均在中原地区,江南仍处于东南一隅,与中原地区的交流并不频繁,因此吴语与北方话的交流也不多见。自汉末开始,随着中原战乱,北方人口大量迁往南方地区,尤其在东晋南朝时期,大量操北方话的南迁士庶与操吴语的土著居民混杂居住在江南地区,由此导致吴语和北方话交流频仍,突出表现为互相吸收汲取对方的词汇。
部分吴语方言进入北方话后,就成为书面用语,也即雅言。《晋书·王衍传》载:“(衍)神情明秀,风姿详雅。总角尝造山涛,涛嗟叹良久。既去,目而送之曰:‘何物老妪,生宁馨儿!”这里的“宁馨”就是借用同音汉字来表达吴语方言,在语方学上称为直音,读如nǎ hǎ,又作“能亨”,“宁”、“能”对转,“亨”在吴语方言中读作hǎ,意思是“怎样”、“怎么”。王衍是西晋末年重臣,又是著名清谈家,外表清明俊秀,风姿安详文雅,山涛见到当时尚未成年的王衍就非常感慨地称:“什么样的老妇人,才能生出这么样的一个儿子!”“宁馨”一词后世多用,如《宋书·前废帝纪》载太后不满其子,怒对侍者说:“将刀来,破我腹,那得生如此宁馨儿。”
最著名的是“阿堵”一词。《世说新语·巧艺》载顾恺之擅画,画人时经常不点睛,人问其故,顾恺之回答称:“四体妍蚩,本无阙少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这里的“阿堵”也是吴语直音,吴语中是指示代词或指示形容词,意思就是现代吴语的“这”、“这个”或“这边”、“这里”,读如e de。又《世说新语·规箴》载:“王夷甫(王衍)雅尚玄远,常嫉其妇贪浊,口未尝言钱字。妇欲试之,令婢以钱绕床,不得行。夷甫晨起,见钱阂行,呼婢曰:‘举却阿堵物。’”王衍的意思就是让婢女把这个东西即钱拿走,于是,“阿堵物”后来就成为钱的别称。
吴语方言更是大量吸收北方话。典型如吴语方言中的第一人称“吾”、“奴”,第三人称“伊”,本来就是北方话语言体系的组成部分,吴语方言中的语气词“哉”,本为北方话中的语气助词,在《易经》、《尚书》、《论语》在经典文籍就屡屡出现,魏晋时期北人大量南下,这些人称代词和语气助词都被吴语吸收,成为吴语方言中使用最频繁的人称代词和语气助词。(www.daowen.com)
更有意思的是,北方话中的一些词汇融入吴语方言后,其古代发音得以保存下来,而今天的北方话体系中反而找不到这些词汇的踪影。如吴语方言中把“藏”说成“囥”,这个“囥”字就来自北方话,古代北方人不说“藏”,而说“囥”,《周礼·夏官·服不氏》载:“宾客之事则抗皮。”郑玄注引郑众说:“主举藏之。”即主管收藏宾客朝聘进献的皮帛。此处的“抗”即“囥”,《集韵》称:“口浪切,藏也。”“口浪切”读如kàng。后北方话中“囥”字消失,代之以“藏”,而吴语方言至今仍然说“囥”。又如“汏”字也是古代的北方话,读d∧,《说文解字》称:“从水,大声,徒盖切。”后来这个字被“冼”所替代,但“汏”被吴语方言吸收后,一直保留至今,故今天苏南地区的人说“洗东西”多为“汰物事”,如《说文解字》称:“今苏州人谓摇曳洒之曰汏,音如俗语之大。”[6]再如“戆”字,古代读gàng,今读hān,本意为愚、傻,今天北方话中更多作憨厚意,但在吴语方言仍然保留gàng 音和愚、傻意,如“戆大”、“戆胚”。
语言本身既是文化的组成部分,又是文化的载体,文化与文化之间总是处在不断的碰撞和交流过程中,并由此激发出新的生机,如果某种文化一直处于封闭状态,缺少与外部的沟通,那对于这种文化的发展就会十分不利。北方话和吴语方言互相汲取对方的词汇,正是语言文化交流中的常见现象,两种语言文化的互相影响和糅合,也意味着中原汉文化和江南文化之间的联系日益紧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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