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23年,也就是春申君去世后15年,秦国大将王翦率大军击溃楚军主力,攻占楚都寿春(今安徽寿县),楚国灭亡。次年,秦军又挥兵占领吴越之地,并设立会稽郡,包括今江苏省南部、浙江省大部分和福建省,以吴县(今江苏苏州)为首邑。秦王朝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大一统帝国,尽管存在时间短暂,从公元前221年到公元前206年子婴投降刘邦,前后不过15年,但秦始皇推行了很多对后世影响深远带有鲜明中央集权色彩的制度和举措,如郡县制、划一货币和度量衡、设立驿站、修筑驰道和直道等,所以后人有“百代皆行秦制”之类的感慨,这些制度和举措当然也同样影响到江东。
秦始皇当政时,曾多次巡游全国,且每至一地,常刻石立碑,宣颂他本人和秦王朝的功德。如公元前219年,秦始皇东循山东,封泰山、禅梁父,刻石称叙大秦王朝的丰功伟绩后,再南登琅琊。秦始皇出巡的踪迹也涉及吴越大地,那是在秦始皇三十七年(前210年),秦始皇最后一次巡视天下时抵达会稽山,又刻石颂功,尤其宣染其限制、禁止男女自由交往的功绩,铭文称:
饰省宣义,有子而嫁,倍死不贞。防隔内外,禁止淫佚,男女絜诚。夫为寄猳,杀之无罪,男秉义程。妻为逃嫁,子不得母,咸化廉清。大治濯俗,天下承风,蒙被休经。皆遵轨度,和安敦勉,莫不顺令。[4]
铭文的大概意思是:寡妇弃子再嫁,按不贞罪论处。男女交往内外有别,要受到礼俗约束,严禁淫佚。男子礼仪要符合规定,有妇之夫和其他女子发生关系,就像跑到别人猪圈里的猪一样,杀之无罪。已经出嫁的女子同他人私奔,致使母子分离者,要教化使之清正。秦王朝治理天下一改陋俗,天下民众都受到良好教化,人人知道遵守法度,家家和好门风敦勉。
传统观点认为,秦始皇在上述铭文中,除夸颂自己的功劳外,再就是针对会稽地区社会风俗比较落后、男女关系较为紊乱的现象,也即所谓的“淫佚”之风颁布了专门性的严厉规定。但是有学者否定了这一观点,认为会稽刻石和其他地区的刻石一样,都是歌功颂德之作,其中内容并不针对一地一时而言,不能因为上述诸语只出现于会稽刻石没有出现于其他刻石,就认定是会稽地区的特有现象。而且,和中原地区相比,会稽地区根本不存在什么“淫佚”问题。[5]
上述观点是有道理的。秦始皇每至一地的刻石之举,主要是歌颂秦朝威德,因此,刻石中的内容一般不是某一地区的特指。例如《史记·秦始皇本纪》中载始皇三十二年(前215年)的碣石刻石中有“堕坏城郭,决通川防,夷云险阻”,意思是拆除统一之前六国所修建的军事壁垒关碍,兴修水利,修筑驰道,这显然不是对碣石一地而言,而是针对全国来说的。同样,会稽刻石的内容也不是针对会稽一地,而应该视之为全国性的整顿风俗。(www.daowen.com)
事实上,会稽刻石中所指称的种种不雅现象更多地存在于中原燕赵大地、齐楚之邦,这只要翻看一下《史记·货殖列传》和班固《汉书·地理志》就一目了然。司马迁旨在揭示人类追逐物质财富的本能,指出“赵女郑姬”们“揄长袂,蹑利屣,目挑心招”的行为,只不过是为“奔富厚也”;而班固强调道德教化的重要性,记载了中原多处男女交往自由、婚姻不守礼制的地区,形容为“郑卫之音”。因此单从表象上看,中原地区的赵、中山、郑、卫、燕、齐地区较之吴会地区,不能不说更加“淫佚”成风。再从文化人类学的角度来看,上述现象都是人类历史发展过程中的正常现象,是任何一个民族、地区都曾经历过的历史阶段,并不是某一国家、某一地区、某一民族因某种特殊原因而形成的特殊现象。
例如郑、卫之地的男女常有“桑间濮上”之说,就是指在春夏之交,青年男女在濮水边的桑田同时相互约会,各自寻找自己的意中人。这种“聚会”在《诗经》中也有多处记载,在文化人类学上,实际上是原始社会群婚风俗的遗存。在其他时间内,男女交往是要受到礼制约束的,唯有在特定的时间和地点,可以短暂地恢复男女群婚时代的两性关系。《周礼·地官· 媒氏》甚至这样称:“仲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若无故而不用令者,罚之。司男女无夫家者而会之。”意思是在仲春之月,没有嫁娶的男女可以自由聚会求偶,两情相悦者即可结合,官方还设立专门的机构和官吏统管其事。
将吴、会之地的风俗和上述中原地区一比较,就可以清楚地知道吴越地区的社会风气和“淫佚”二字没有瓜葛,但是,吴越地区的生活习俗自有其特殊之处,较之中原地区也未必更加符合礼制。按《史记·货殖列传》的记载:“楚越之地,地广人稀,饭稻羮鱼,或火耕而水耨,果隋蠃蛤,地势饶食,无饥馑之患,以故呰窳偷生,无积聚而多贫。是故江淮以南,无冻饿之人,亦无千金之家。”楚地分为西楚、南楚和东楚三个区域,吴、会之地属于东楚。班固的《汉书·地理志》取材上文,但增加了“信巫鬼,重淫祀”的记载。可见,吴、会之地由于自然资源丰富,民众的生活压力相对要轻,人们易于生存,财富观念不强,无需为基本生存而像中原男女那样辛苦奋斗,妇女们也不需要卖笑求财,正所谓“无冻饿之人,亦无千金之家”。但吴、会之地和楚地一样,仍然存留着某些原始风俗,如常有规模弘大的大型祭祀活动,亦是一种带有狂欢色彩的民间歌舞盛会,其中就包含着男女自由交往的成分在内。
既然中原各国也存在着群婚遗俗,吴越地区并无特殊之处,那么秦始皇为什么独独在会稽刻石大谈特谈风俗教化、“禁止淫佚”呢? 这的确是有原因的。按秦始皇统一六国后,每次出巡刻石,其内容的侧重点虽然有所不同,但落足点都是为赞颂秦始皇的丰功伟绩。如时间最早的泰山刻石向世人昭告秦始皇是应命圣君,从此进入太平盛世;二十九年(前218年)出巡时在博浪沙遇刺,遂于之罘刻石再次强调自己英明神武、讨灭六国诸侯、拯民于水火的功德;三十二年(前215年)的碣石刻石不仅强调其武功,还有发展经济的文治;最后一次出巡楚越地区留下的就是会稽刻石,时上距攻灭六国已经11年之久,此时秦始皇才把注意力放在了风俗教化的整齐。毕竟制度和政令的规范相对容易,而风俗教化的划一相对困难,以生存环境、生产方式、文化传统为基础的具有历史惯性的风俗习俗,并非靠行政手段就能朝夕改变,但其重要性又不可忽略,所以秦始皇才会后期巡游刻石中尤其注重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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