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彼得(Peter Goullart,HёTPГЛЯP,1901—1945年),俄国作家,1901年生于莫斯科一个贵族家庭,两岁时丧父,自幼接受私塾教育,曾生活在巴黎和莫斯科等地,1917年布尔什维克革命期间,他与母亲一起离开俄国,历经艰难流落到了上海,1975年病逝于新加坡,终生未婚。其一生颠沛流离,曾长时间在中国西南地区居住。他精通俄语、英语、法语、汉语,对西方文化和中国文化有着独到的见解。主要作品有《被遗忘的王国》《神秘之光》《彝人首领》等。特别一提的是,他的作品中充满对中国人民,特别是西南众多少数民族,如藏族、彝族、纳西族等的友善之情,表达了对当时他们悲惨命运的深刻同情,这在同一时期的西方游历作品中,是极为少见的。他在丽江生活了九年,其有关纳西族的著作,如《被遗忘的王国》,已成为真实记录当时纳西族社会生活的重要史料,为后人了解和研究中国西南地区的文化提供了珍贵的资料。
1939年9月,顾彼得从上海绕道香港、昆明到达重庆,又受中国工业合作社的委派辗转来到康定,开展调查和设点工作。这次让他难忘的经历记入《彝人首领》中,英文版于1959出版,书名Princes of the Black Bone,Life on the Tibetan Borderlands(《黑骨王子:西藏边沿的生活》)。2004年,该书由和锴宇翻译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本文摘选书中所记康定以茶叶为主的交易细节。
在自家的院子里有一个温暖怡人的池塘,我于是准备把它当作我的洗澡盆,但房主指出我不能这样做,因为地势比我们高的人家养了许多猪,这些动物在小溪里洗澡,溪水顺流而下形成瀑布注入到我们的池塘,果然,靠近水塘一看,不少顺水漂流而下的猪鬃和令人不愉快的东西浮在水面上。还有,根据我们的租约,我的房主——一家茶叶批发商,保留了在水塘里面泡生牛皮的权利,而生牛皮是商队用来包装茶叶的必需品,每次准备运输茶叶时,水塘里面总是泡满了这些令人恶心的、散发着怪味的生牛皮。
……
很显然,打箭炉的人口主要由康巴的藏族部落组成,尽管汉人的行政几十年前接管了打箭炉的部分相邻地区,但许多藏族都居住于西藏。打箭炉作为连接拉萨与其他藏区的商贸中心,故而有许多来自西藏的藏人、商人和喇嘛,这里民族之间通婚的情况也普遍。
打箭炉的汉族人口多半是四川人,其中一些人已把打箭炉当作永久的定居地,有的人则流动于汉地和藏区做生意,或是从事着流动的行当,有的在高原上淘金,有的在路途上担茶。
由挑夫担到打箭炉的茶被送到离教会不远的一所大房子里,存放在那里由政府官员征税,这是政府最大宗的收入,就像其他重要商品的输出输入一样,茶的贸易也是由省里的军阀所垄断的。(www.daowen.com)
拿到运茶的报酬后,挑夫们步履蹒跚地到桥边他们喜爱的小饭馆里从容不迫地挥霍他们那点可怜的酬劳,用餐后则躺到屋后的席铺去抽他们心爱的鸦片烟。抽烟之后体力恢复了,他们就表情呆滞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行走,经过市场时期望能被雇用,为商人和店主运送货物到雅安,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幸运地得到回程的货运,于是有的人背着空空的架子,摇摇晃晃地走上漫漫驿路。我注意到,这些人在抽了鸦片烟后精神饱满,背上又没有了重重的负荷,所以在归程时健步如飞,几乎是跑,像山羊一样从一个台阶跳到另外一个台阶上,尽管他们的样子很阴沉,毫无生气,但并非如我最初想像的那么愚蠢,他们在做生意上拥有一种很敏锐的直觉。由于归途无货可运,他们充满自信地从熟识的店主和经销商那里买一点麝香和金砂,下山以后卖掉赚上一笔,这是最热门的生意,但十分危险,为了能奢侈地享受鸦片烟,也为了能让山下平原上的家庭积蓄一点资本,他们宁愿赌上自己的性命。路上一点也不安全,那些亡命之徒比这些苦力还更加穷困,常常抢劫这些挑夫。人们经常可以看到,许多挑夫看上去一无所有、不名分文,在路上某个寂静的地方却被割断了喉咙。即使在城里,他们处置一个人惯用的方法也让人感到不寒而栗:雨后河水猛涨之时,他们把这个人引诱到河边,然后一把推下去。人的喊叫声在奔腾咆哮的急流中一点也听不到,受害者被锋利的岩石撞成碎片,一瞬间便被冲走,消失得无影无踪。每个人都知道,生命在打箭炉是低贱的,这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如果有人结下仇怨,晚上是不敢过河闲逛的。
那些气喘吁吁的挑夫运来的茶叶,不允许在政府的贮运点无限期地堆积起来,西藏的大商人会把这些货物安排运输到昌都一西藏东部的首府,或者直接运到拉萨。打箭炉的商队利用牦牛作为交通工具,牦牛能够适应高原气候,而且比骡子和马匹廉价,打箭炉的海拔是9400英尺,往西而行所经之地海拔一般不低于12000英尺,茶叶被重新分装成两包各重25坨(每坨,即每半公斤相当于1.33磅)的简易包裹,一驮茶叶重25公斤,因为没有一头有自尊心的牦牛会愿驮运更重的东西,这些茶包被专职的批发商用湿牛皮缝合起来,牛皮干燥之后,茶包就会被压缩成理想的形状,而且不会被岩石和荆棘所刮破刺穿,茶包被打好标记后便准备发运。
与此同时,准备完毕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商队那里,商队就会把牦牛赶拢到一起,从高山牧场上赶到打箭炉的城门口,牦牛是不允许赶进城里的,所以必须在南门或北门等待货物。从城里到西藏的两条路一到高原上就会不知不觉地汇合在一起。这些毛绒绒的牲口一边嚼着草,一边静静地躺在城门前的地上,等待货物的到来。把重新包装过的茶包运到牦牛那里是打箭炉藏族妇女们要干的活计,她们处心积虑地维护着这一有利可图的特权,并形成一种类似行会的组织。她们穿着一种短皮上衣,皮毛向内,里面是平时穿的衣服。每个女人背上都堆了两到三个茶包,躬着身子,前额横有一条宽宽的带子作支撑。出到城门之外时,她们把茶包整整齐齐地放成一堆。把茶包放到牦牛身上的工作则让给商队的商人或是赶牦牛的人,他们把茶包紧紧地系在牦牛背上的一个小木架上。所有这些事情很快就会办妥,这些黑色的牲畜就会像飞溅的黑色火山灰一样涌上通向北方的石径。
工钱到手之后,那些快乐的藏族妇女们就会回到镇上去庆贺。首先,她们会成群结队地到卖酒的铺子,喝上一顿包谷酒休息一会儿,然后一个领头的妇女就会端上一碗酒,站起来喊道:“姑娘们,找汉子去吧。”于是就拥到街上,把路过的藏族汉子一把抓住,拖到酒铺里陪她们喝酒。这些男女宴饮的歌声和欢笑声回荡在打箭炉窄窄的街道上,一直持续到晚上,这时他们又聚集到一个锅庄(客栈)去跳舞。打箭炉有十六个富有的商队锅庄,藏族商人把藏区的特产运到锅庄卖给当地的商家,然后再转口到内地和香港去卖。每一个锅庄都由一个藏族妇女把持,她除了是锅庄的所有者外,同时也是一个经纪人和有权势的商人。这些锅庄是规模宏大的建筑,带有一个可容纳牛马的大院落,有一到两个厢房用来存放货物和给带货的西藏商人住,其余的房间则归女主人和她的家人所有。
赶街时,可以看到其他部落的人来打箭炉卖水果、蜂蜜和猎物,这些人的穿着打扮与藏人和汉人很不一样,他们穿着麻布裤子和束腰外衣,系着一条白色或是红色的腰带,戴着黑色或青色的头巾。他们身材一般比藏族矮,皮肤是金黄色的,他们大部分居住在人迹罕至的小山村里,小山村则屹立在沿大渡河两岸陡峭的山坡上,或是位于群山环抱的小盆地里,这些很少为人所知的部落有丹巴、巴底、巴旺、鱼通和理番,这些部落的分布范围一直延伸到北边的松潘,后来我得知他们属于藏缅语族的一个分支,属于羌人种。羌人部落的分支一直扩张到云南北部和西藏的一些地方,就如同我在《被遗忘的王国》一书中描述的那样,两年后我在云南丽江又遇到了羌人,他们被称作纳西,可以看得出来,羌人各部落在方言、服饰、外貌,特别是宗教仪式上是统一的,所有的部落都举行一种名叫“麦别”的祭天仪式。在一个神圣的小树林里以羊、猪和谷物作祭牲,小树林前放着一个三角形的白石,白石的周围插着香火,这象征着神圣的宇宙中心和神灵的居所——索米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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